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生命之塔[无限]【完结】>第301章 阴缘线

  荆白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心中升起一股喜意,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眼睛发亮,俯下身去摸白恒一的眼睛。

  即便隔着这层黑布,也能感觉到确实和之前不是一个触感。

  手底下的触感不是空的,而是饱满的。薄薄的眼皮下,能感觉到新生的眼球在滚动。

  欢喜之下,荆白把手移到白恒一的后脑,想把黑布解开。

  白恒一却拦了他一下,说:“先别。”

  荆白把手收回来,纳闷地道:“怎么?”

  白恒一勾了一下嘴唇,那笑意显得有些苦涩。

  他把语速放得很慢,仿佛想安抚荆白:“眼球是长出来了,但我试过了,眼睛睁不开。拿下来我会更想睁开眼睛,那种感觉……不太好受。”

  荆白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怔了一下,立刻回头看了灵棚。

  可燃物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火势正在逐渐变小。方才那样高大的灵棚,现在也被火焰吞吃得只剩下一点焦黑的废墟。

  难道方才在灵棚里,他不慎遗漏了什么步骤?

  但是方才情势紧急,根本没有留下太多思考的空间。

  荆白盯着那堆废墟,在脑内不断复盘自己今晚的举动,白恒一已经彻底恢复过来,自己站直了身体。

  他还是忍不住拿了一只手去捂眼睛,好像仍旧有些不习惯。

  荆白余光瞥到他的动作,一把抓住他的手,强行让他放下来,说:“新生的器官不习惯很正常,你先别动它。”

  白恒一另一只手蠢蠢欲动,听他这么一说,也只好安分下来。

  他静了几息,仿佛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片刻后才道:“荆白……我想起来一件事。”

  荆白第一次听到他叫自己的真名,难免有些不习惯。但更令他诧异的是,白恒一不仅没问他真名的事情,反而先这样叫出来了。

  他不由得顿了顿,才应道:“什么事?”

  白恒一眉头蹙了起来。他又静了几息,才说:“就是当时进了棺材,被他们抬着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一点动静。那个感觉很奇妙,没有完全昏迷,但也不清醒,是很飘忽的、无法思考的一个状态。”

  天空整体已经变成了灰蓝色,天边浅浅露出了一点鱼肚白,但月亮仍高高悬在当空。这时候的天光清澈而暧昧,落在人脸上,是种微微发蓝的暗;但那五官即使蒙着眼睛,也是如此英俊夺目,仿佛能够熠熠生辉。

  他轻声说:“我现在好像想起来了,她唱了一首歌。”

  荆白出神地凝视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白恒一此时说话的神态让他觉得很熟悉。

  这也导致过了一阵,他才反应过来白恒一说话的内容:“你说的她是谁?唱什么了?”

  荆白有种预感,这可能是关键的线索。

  他看着白恒一的脸,对方显然正在竭尽全力回忆。

  他方才说过的那个状态,荆白未曾经历过,但听他描述,像是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何其迷离恍惚。那样的情境下,想要记住什么东西显然是不容易的。

  但他毕竟是白恒一。

  片刻后,白恒一慢慢地说:“听着声音,像是玉女唱的。她说……”

  他微微偏着头,似乎正欲开始回想,荆白忽然叫停道:“等等,你先想一想,能不能说?”

  昨晚疼成那样,没多久又被送进棺材里长了一次眼睛。疼是全受了,眼睛却还用不了……

  红线媪和她那群纸人是真挺会折腾人的。荆白现在盯着蒙住白恒一眼睛的那层黑布,颇有种磨刀霍霍的心态。

  白恒一被他打断,怔了一下,才笑道:“不碍事,这个可以。因为当时的状态不好,玉女的声音也不太好分辨,我刚才都想了半天了,快理清楚了才跟你说的。”

  那是个活泼欢快的童声,女孩的、很亮很细的嗓子。这样的歌声原本应该是很清楚的,但玉女唱歌的时候带了南边的口音,因此白恒一回忆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来辨别原句到底是什么,免得理解出错。

  “同心合意结良缘,剪作两张难两全。神仙压顶难翻身,红线一根系团圆。”

  他念的时候,荆白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

  红线一根系团圆……

  若是换做其他人,或许会将红线以为是红线媪的红线。但昨天荆白去过了月老祠,拿到了月老给的红线。

  红线媪实在诡秘难测,虽然白恒一等人都是她所制作,一开始还打着“加固婚姻”的幌子,但是过了这几天下来,荆白总觉得,比起让他们长相厮守,红线媪似乎更希望他们恩断情绝。

  “供养”这个机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挑拨离间。她在营造一种纸人和他们之间只能你死我活的气氛,让他们在这种波谲云诡的氛围中互相猜忌着过了三天。

  然后,她又在今天——不,昨天白天的时候,告诉了众人清净台的存在。

  比起一直藏身在黑暗中的红线媪,荆白更信任点了三炷清香,就送了他一根红线,甚至还停了一夜“供养”的月老。

  不过这个歌谣确实有些奇怪……什么叫“剪作两张”?“神仙压顶”又是什么意思?“红线一根系团圆”,要怎么样才叫团圆?

  团圆的意思一般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可他和白恒一原本就在一起。

  荆白默默注视着白恒一。

  天色渐渐亮了,他的皮肤也逐渐恢复成了更接近人类的质地,荆白看着他被黑布遮住的双目,不由得在想……

  白恒一的眼睛已经长出来了,却睁不开,这就不算是真正的复明。如果他完全复明,就是五感俱全,这算不算是一种团圆?

  他专心地盯着白恒一看了许久,久到白恒一都察觉了他的目光。

  他侧首感受了片刻,见荆白始终沉默不语,就知道他肯定是在思考歌谣的事情,因此道:“红线就不说了,那个神仙,我方才也在想。就是不知道到底指的是神像,还是月老。”

  荆白犹自盯着他的眼睛出神,白恒一顿了顿,去握他的手,温声道:“不如我们回去再瞧瞧?”

  明明他自己才是那个长出了眼睛,却依然被束缚着的人,他的语气却极平和,倒像是在安抚荆白一般。

  被他握了一下,荆白才回过了神,正要说话,白恒一的头忽地偏了一下。他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动静,把荆白往身边一带,说:“小心……是有东西过来了么?”

  荆白被他拉得退了一步,顺着他侧头的方向看去,才见到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骨碌碌滚了过来。

  不偏不倚,正好滚到白恒一的脚底。

  荆白微微低头,一眼便看清了这圆咕隆咚的球状物是什么。

  白恒一也听出那东西停下了,听动静,似乎就在脚边。

  他见荆白没有反应,便准备自己伸脚去试探。谁知荆白这时忽然出手,猝不及防地把他往后薅了一把,白恒一目不能视,不由得整个人往后一跌。

  “什么东西……”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退了两步:“诶,荆白?”

  荆白神色冰冷,目光从地上的物件上不带感情地掠过。

  那是个头颅,虽然只是纸人的头颅。

  灵棚的火那么大,没给它全烧成灰,也只剩下个基本的形状。

  圆脑袋的大部分已熏得漆黑,只有眼睛的部分还能看见,或许是因为红线媪未曾给它画上眼皮,因此还大大地睁着。

  也不知道怎么,不仅没烧尽,还精准地滚到了白恒一的脚边。

  当然,现在是荆白脚边了。

  白恒一犹在疑惑,荆白面上却是不动如山。他盯着地面上的东西,眼神如此冷漠锐利,像一把开了刃的神兵:远远看着,只觉雪亮锋利,被迫直面时,才觉出那种刺骨的冰冷。

  他根本不等白恒一走回来,径直一脚碾了上去,正中那双闭不上的、怨毒阴森的黑眼仁。

  纸做的颅骨,哪怕再经烧的材质,在火里烧了这么许久,也烧得脆了,又怎么经得起荆白毫不留情的一脚。金童的圆脑袋当即被踩得四分五裂,变作他鞋底的一团黑灰。

  白恒一走过来时只听见了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十分不解,却苦于看不见,只能茫然地问荆白:“什么情况?”

  荆白移开脚尖,随意地踢散了地上的碎片和黑灰,任由其散落荒野,顺便攥住了走近的白恒一的指尖,非常平静地说:“没什么,风刮过来的垃圾罢了。”

  “真的假的?”白恒一显然不太相信,但他一个盲人,被荆白拉着,也只能转过身,往回去的方向走。

  荆白抓着他,将灵棚焚烧的焦黑废墟留在身后,语气平淡无波:“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白恒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荆白意识到他想说什么,握着他的手紧了一下:“真名这个不算——”

  白恒一侧过脸,冲他笑了笑,荆白看出一点狡黠的意味,听见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可没说啊,是你自己说的。”

  荆白:“……”

  白恒一听他不肯说话了,猜他多少有些赌气,晃了晃荆白被他握着的手掌,还没开口,嘴角已经先弯了起来。

  他笑眯眯地正要再说话,就听荆白忽然说:“除了这个名字,也没有了。”

  白恒一怔了怔。太阳还未升起,但天色已经渐渐转亮,皎洁的晨光照在荆白身上,他注视着白恒一的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干净。

  “除了这个名字,别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也没有其他再瞒着你的事了。”

  对荆白来说,他确实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因此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语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白恒一却忽然愣住了。

  他的眼睛被黑布遮着,荆白却瞧见他的嘴唇和下颌似乎都在微微发抖,好像荆白这句话忽然触动了什么,让他心潮澎湃,难以自制地震颤。

  “可是……”荆白感到白恒一握紧了他的手,他好像在努力克制什么,握得荆白的手都在发痛,最后却只说:“可是我——我能说的太少了。”

  荆白的眉头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不止一次表明过态度,但白恒一好像总是很在意这件事。他这次终于忍不住道:“你说不出来的话,我们早晚都会查出来的。而且,就算触犯禁忌,也只疼在你一个人身上。”

  “如果你都没觉得这件事不公平,为什么又觉得我会在意?”

  白恒一这下终于不说话了,荆白反倒笑了一下。

  既然开解不了,那就索性把问题直接抛回去。看白恒一哑口无言的样子,他的心情反倒好了起来。

  远处的天际泛起了亮光,是太阳快出来了。

  熹微的晨光落在白恒一身上,显得他肤色有些发灰,衬着他身上那套黑色寿衣,透出一股瘆人的死气。

  荆白瞧着他这身打扮,越看越不顺眼,索性加快脚步:“走了,你这身衣服得赶紧换掉。”

  白恒一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用空余的那只手在身上摸了几下,震惊地道:“我……这身衣服谁给我换的?!什么时候换的?那我不是被看光了吗!它们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啊!”

  荆白本来是不高兴那些东西给白恒一换了一身寿衣,却没想到白恒一的关注点在这里。他被白恒一说得有些想笑,到底忍住了,凉凉地道:“无所谓,反正那些东西都已经烧没了。”

  饶是白恒一,也禁不住沉默了片刻:“……你还是给我讲讲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们渐渐走远,两个携着手的影子也被拉长。

  灵棚所在的方向接近村子的最西边,回去须得向东走。茫茫的旷野被留在背后,太阳则在他们前方渐渐露出了金红的脸。

  晨光逐渐明朗皎洁,仿佛要洗净一切。

  两个远去的身影也由此亲密地相融,像两棵站在一起的、生生相息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