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生命之塔[无限]【完结】>第295章 阴缘线

  他们?

  荆白也往窗户的位置挪了挪,他这时意识到白恒一的听力确实比他好上许多,他自认五感敏锐,但那是和常人比较。

  失去视觉的白恒一听力显然远胜常人,他一直专心地听着,荆白听不见声音,只能听见他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

  月光下,他的肤色惨淡,毫无人色,荆白却毫不在意,伸手摸了摸他纠结成一团的眉头,说:“听见什么了?还是接亲的乐声吗?”

  白恒一转过头,他此时整张脸那种“纸”的特征非常明显,和荆白放在他脸上的手几乎是两个颜色。

  但他的神情真切鲜活,荆白从中看出一种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紧张和担忧混合的神色。

  他抿着嘴唇,顿了片刻,才说:“不是接亲。”

  荆白专注地看着他的脸,那嘴唇张合,说话的声音很轻,内容却石破天惊。

  “今晚是……送葬的声音。”

  饶是荆白这样冷静淡定的人,此时也不禁怔了一下。

  白恒一没有听见他的回应,只能用脸蹭了蹭荆白的手,脸上的神情逐渐从紧张变成了一种苦涩。

  “你很快就能听见了。”白恒一一边专心听着,一边发出很深的一声叹息:“他们……他们越来越近了。”

  意外地,荆白先听见的,不是乐器的声音,而是一阵哭声。

  这哭声比起哀怨,更显出一种悲凉,不像是有什么难诉的怨言,更像是亲人离世的伤心哭泣。

  一片哀哭中,好像还有个领头的人在说词。他说一句词,就敲一遍锣。

  词说的是什么,荆白听不清楚,可从他一能听见,那锣声就非常清楚。并不清越,非常亮、而且贯耳,硬要形容的话,就像远处传来的尖叫。

  荆白能听见有人在说词,白恒一就能听清楚内容了。

  惨白的月光下,他凹陷的双目像两个陷进去的黑洞,配上他紧绷的神色和几乎完全纸化的面孔,堪称诡异至极。荆白目光如常,从他面容上一扫而过,为了听清白恒一低声复述的唱词,他甚至还凑近了一些。

  “正月一日炮仗响,无爷苦楚在孝堂。”①

  他话音一落,荆白就听见一声锣响:“当——”

  外面重又静了下来,荆白听出这死者是“爷”,便问:“这‘爷’,说的是谁?”

  一直高度专注的白恒一侧耳听了听,沉吟了片刻,说:“这是南边儿的话,‘爷’指的是不是爷爷,是父亲。”

  “二月鲫鱼埋土並 ,寻鱼容易见爷难。”

  “当——”

  哭声一直吚吚呜呜的,不甚清晰,但是如果用锣声来衡量,就能明显感觉到,它一声接着一声,然后,越来越近。

  白恒一说:“三月谷种下黄泥,神仙难点谷芽齐。”

  “当!”

  锣声更近了。

  荆白并不害怕这唱词本身,但他能估算出来声音离此处的距离,这让他更为心惊,因为这速度不对。

  太快了!

  没有人能走得那么快。

  唱词的时候声音还有些模糊,难以分辨,等到锣声响,明显比上次响的时候近,也清楚了许多。但这中间相隔不过几分钟!

  如果是人,就算是一路飞奔,也不可能把距离拉近这么多。

  荆白定了定神,他在心中默默重复了白恒一方才复述的唱词。

  三句唱词,先后唱了一年的前三个月。如果按月份唱下去,整段的唱词应该是到十二月为止。

  荆白觉得有些古怪。

  按照听到的锣声的行进速度,他估算了一下,等不到十二个月唱完,这个所谓的“送葬队伍”就能到他们家门口。

  他虽然不了解这方面的仪式,也知道这个东西肯定有自己的规律。

  比如唱词,肯定是整个流程的步骤之一。那么一般来说,这里一旦唱完了,肯定就要开始下个步骤。

  荆白刚听见唱词按月份来的时候,只觉或许唱到十二月,这些东西或许就到他家门口了。

  但是按他方才的估算,这估计……

  曲折百转的唱诵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次不等白恒一复述,荆白自己都听见了。

  “四月包米去问姓,问爷唔应泪双流。”

  “当——”

  更近了……

  白恒一为了听清楚他们的唱词,此时精力高度集中,因此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四月……”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这个音量荆白自己肯定也听见了,便不再重复。

  荆白见他表情凝滞了片刻,似在思索什么,随后转过头,对荆白道:“不对。按这个速度,这个队伍可能数到六月的时候就会到门口。”

  荆白顿了顿,捕捉到他话语中自己未曾预料的部分:“队伍?”

  白恒一点了点头,说:“对,队伍。”

  他轻轻吸了口气,仿佛想要给予安慰一般,握住荆白的手。

  荆白听见他用近乎叹息的语气说:“我听到……很多很多的脚步声。”

  他特地分辨了一下,后来发现压根不需要怎么分辨。

  他们的所有声音,无论是锣声,还是唱词的声音,甚至到后面才能听见的脚步声,根本不像他昨晚听到的那样,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要非常仔细才能听清。

  所有的声音都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随着距离的拉近,白恒一能听见的声响也越来越多。

  那些东西显然有非常明确的目标,就是冲着他们的住所来的。

  相顾无言之际,他们听见了下一句唱词。

  “五月齐聚龙舟节,无爷唔敢睇龙舟。”

  数到五月了。

  这句唱词本身就有睹物思人的意味,加上唱得哀切至极,在这孤清寂静的深夜里,竟然有种凄恻的美感。

  阴恻恻,凉冰冰,曲折婉转,荒凉萧森。那种阴冷和凄楚直钻人的天灵,听得叫人心口也刮起冷风来。

  白恒一和荆白的手不自觉已交握在了一起。

  白恒一的手在夜里温度更低,荆白握在手里,不仅凉沁沁的,还有种发涩的纸质触感,非人感格外强烈。

  他知道这应该就是白恒一的本相了。

  但这不重要。

  荆白隐隐有种感觉,别说这是一具纸人的身体,双目失明凹陷……他其实根本不在乎白恒一这个意识存在于什么样的身体中。

  他只要在这儿就好。

  “走吧。”荆白平静地说。

  这所房子只要走进来,就一目了然,根本没有藏身之处。荆白也不觉得院墙上的神像能阻拦什么。

  早在白恒一说“他们来了”的时候,所有的方法就已经在荆白脑子里过了一圈了。

  虽然白恒一听见动静的时候,对方的距离应该还相对远,但荆白稍加思索,就迅速排除了逃亡的选项。

  就如荆白自己所猜测,他认为自己既然进来时和红线媪签订了契约,就意味着不是完全的死局。就算遇到了眼下这样的状况,也一定有个解法。

  但这个解法不可能是逃走,至少对荆白来说不会是,因为他的伴侣是白恒一。

  白恒一虽然听觉敏锐,却双目失明。带着白恒一,逃走的速度不可能快得起来,必然要找地方躲藏。

  他们能藏到哪儿?

  村里没有别的藏身之处,他们只能躲到周边的房子里。

  这些关门闭户的房子,平时上面都贴好了窗纸,封得严严实实的,想要往里看,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今天一路往北走的时候,兰亭试出来,有破洞的窗子里面全是纸质的家具。

  家具是纸的,门窗却锁得严严实实,荆白当时猜测,这是为了防止里面有东西跑出来。有了这样的猜想,他就更不可能选择打破窗户,带白恒一逃进这些房子里。

  后来,这个队伍非人的行进速度更佐证了他的观点。这个速度下,就算村子的范围再广阔,他和白恒一逃走时也必然会被追上。

  既不能逃走,就只能面对。

  已经成了靶子,就无所谓这点光源了。荆白和白恒一携手走到门边,荆白想把客厅的灯打开,反复按了几下,却依然漆黑一片。

  入夜的时候还一切正常的开关,现在却突然就不亮了。

  白恒一光听声音也听出来他在做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确实是盯着我们来的。”

  荆白唇角泛起一个冷笑。

  他听得出白恒一是在宽慰他,因为灯打不开,显然不是冲着白恒一来的,他又没有光感。

  这就是冲着他来的。

  一盏灯而已,打不开便打不开,难道就把他吓死了?

  荆白胸中的怒火平静地燃烧起来。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只有语气放慢,听起来字字分明:“无所谓。我倒要看看,他们今晚到底要做什么。”

  “六月苦瓜到底苦,七月中元想睇爷——”

  “当——”

  白恒一的估算没有错,只是没有想到唱词这次将六月和七月放在了一起。

  六月这句起时,声音听着还有些距离,像是遥遥传过来的;等唱到七月时,简直就像在叫门了。

  尤其最后三个字,“想睇爷”,拉得长长的,声音又极悲戚,已到了椎心泣血的程度。

  等锣响起来,荆白听着,声音就已经到了院门口了。

  这不是在他们家门口哭丧吗?

  看来每家遇见的排场都不一样。

  但为什么他们俩就遇见了哭坟的?这可比昨晚白恒一听见的接亲晦气多了。

  荆白嘴角抽了一下,瞥了一眼旁边的白恒一。他面上瞧不出什么,嘴唇却抿成了一线,显然是在忍耐。

  他似乎感觉到了荆白在注视他,紧抿的嘴唇勾了勾,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的微笑。

  这个笑容和他平素对着荆白的不太一样,没什么笑意,反而让那英俊锋利的五官显出一种冰冷。

  荆白就见他晃了晃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轻声细语地说:“给他爹哭丧都哭到咱门头上了,不如我们出去看看?”

  语气听着挺和风细雨,话却说得不客气极了。这本该是个紧张至极的时刻,荆白却被他逗笑了。

  他忍俊不禁,顿了片刻才收回了笑意,说:“好啊。”

  没等到外头唱下一句词,荆白咔嚓一声,拧开门锁,大大方方地打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