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生命之塔[无限]【完结】>第245章 头啖汤

  话音未落,荆白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粘滑的撕裂声,柏易也不说话了,但荆白能听见他抽气的声音,很像在忍痛。

  荆白呼吸一滞,用手迅速抹了一把眼睛,立刻回身去看。

  他手里甚至还拿着花锄,没想得起放开。

  “……”

  他猜到了自己会看到什么,但当真看到的时候,还是感觉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痛得心跳几乎难以为继。嘴张了一下,却什么话都没说得来。

  “树”上的样子和刚才又不一样了,“树干”上出现了一大条裂缝,正汨汨往外淌着大量的黑红色液体,和荆白砍断肉色根系之后流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像血,又好像不仅仅是血。

  裂缝并非凭空出现,而是被硬生生撕开的。

  撕开裂缝的人的两只手还撑在裂缝开口,“树干”被他撕裂,倒向两侧,上面的各个部位原本鲜活的皮肉也失去了原本鲜活的色彩,仿佛罩上了一层灰白的死气,看上去尤为可怖。

  裂缝中的人自然是柏易。他简直像刚从血里爬出来,裸露在外的皮肤颜色很苍白,沾满了黑红色的液体,只有脸上看起来稍微干净一点,见荆白转过身,他又徒劳地擦了一下。

  荆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胆小。

  对他这种人来说,勇气就像是天生的,永远不会消耗殆尽。在此之前,他评判一件事只有想做或者不想做,想做就做了,不想做就不做,从来没有过需要他鼓起勇气才能做的事。

  他以为永远不会有。

  但现在,他花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转过身来面对柏易,又花了好几个呼吸,才能把视线挪到柏易的脸上。

  柏易的头发湿漉漉的,连脸上也沾着黑红色的液体,最关键的是……裂缝里只钻出来他的上半身。

  终于见到他的正面,柏易也不说话了。他怔怔地看着荆白一片狼藉的衣服,被血染得通红的手,片刻后才道:“怎么受伤了?”

  荆白不回答,把手里的花锄和烛台都扔到地上,柏易“诶”了一声,荆白已经快步走到了他跟前。

  柏易被他吓了一跳,撑着裂缝的双手却被荆白一把攥住。

  “能出来吗?我拉你出来。”

  柏易听出来荆白声音里带着点鼻音,听着比平时柔软许多。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如果是平时,柏易很难想象自己会拒绝他用这样的嗓音说出来的话,但这时他不得不拒绝。

  他苦笑了一下,轻声说:“没用的,我已经连在这上面了。”

  荆白不说话了,却没有放开他的手。他攥得非常紧,柏易本来应该觉得痛,但比起现在身体其他地方的痛楚,他能在荆白手中感觉到的,只有对方体温的那点温热。

  很少,但对他来说弥足珍贵。

  两个人隔得很近,柏易看见荆白眼眶发红,他喉头也哽住了,噎了片刻,才勉强笑了一下:“我印记都没了,你胆子太大了,怎么敢来拉我的……”

  荆白直视着柏易的眼睛。他的脸色很苍白,沾着黑红的血迹,能看出来擦过,但没能完全擦干净。

  可一切污迹都遮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以前总是觉得那双眼睛很黑,很深,像深不见底的湖,但这时那些复杂的情绪都消失不见了,荆白能看到里面涌动的是什么。

  是真实的,温柔的爱意。

  荆白忽然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他轻声说:“没关系,我的也没了。”

  柏易英挺的眉宇立即皱了起来:“那你还敢过来……”

  荆白还没说话,他很快明白了,看向远处被荆白扔下的花锄:“是因为你把根挖断了吧?”

  荆白简短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复,他说:“不用印记,我一眼就认得出你。”

  他说这话时神色很平淡,柏易却睁大了眼睛,好像第一次认识荆白似的看着他。

  荆白凝视着他的双目,说:“你再换一张脸,我也认得出。”

  柏易眨了眨眼,他语声有些颤抖,听上去有种故作的轻松:“可惜啊,没机会再换了,不然我非得验证一下不可。”

  得到他的答复,荆白只是吞咽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好像一团纸,被人捏成了一团,他根本感觉不到哪里在痛,只能感觉到一股浓烈的血味。

  而他向来清醒理智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温热的液体就是这时落到了他脸上。

  他险些以为自己又在流泪,柏易却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欣慰的轻松:“终于下雨了。”

  荆白抬起头感受了片刻,但这“雨”分明是热的……

  他脱口道:“这是汤?!”

  柏易咳嗽了一声:“对。”

  就在这“雨”落下时,树的“枝条”也开始摇晃起来。荆白看到树上的“枝条”像被什么巨力摇撼了一般,纷纷从“树”上松脱,下落,坠落到地面上,又飞速化为白骨。

  柏易撕开的那条裂缝中,以更大的流速涌出巨量的黑红色血水,荆白手中的那两只手也迅速变得更加冰冷。

  他听见柏易用力抽了口气,眉头紧锁,虽然没说话,但是额头上青筋都迸了出来。

  荆白知道他一定很痛。他抓着柏易的手,在脑中拼命翻找,想找出一种救他的办法,可是……

  荆白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用力拉开棉衣,将脖子上的白玉拽了下来。

  他拽得太用力,脖子上都留下了一道绳子勒出的红痕。

  白玉的玉身上面满是裂纹,但不影响它本身莹润的质地。

  在柏易惊愕的目光中,荆白将白玉放在掌心,放到他眼前,急促地说:“它应该有用。你能吸取里面的力量吗?”

  荆白离得太近,裂缝中涌出的黑红色的液体,连同天上落下的温热水滴,已经将他全然浸湿。

  两个人都湿漉漉的,形容狼狈,但此时的荆白浑不在意,他急切地、征询地看着柏易,等待着他的回答。

  柏易知道白玉对荆白意味着什么。他怔怔地看着荆白将白玉捧到他面前,眼神那么恳切,像捧着一颗赤诚滚烫的心。

  白玉一离开胸膛,荆白就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胸中涌上一股躁意。他闭了闭眼睛,自觉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柏易的脸色却变了。

  他下半身已经连在了汤里,也就是和这个副本的根源相连。

  从荆白摘下白玉开始,他的身体里好像就有一股巨力在和柏易全力压制的那些意识,也就是“树”上的“枝条”呼应,而荆白手中的白玉,则和柏易自己的净化之力同根同源。

  而且白玉的力量他感受得到,于他而言,白玉如同涓涓溪流之于滔滔江水,要救他,吸干了白玉也不够。

  现在木已成舟,白玉救不了他。更何况……荆白这样的情形,绝不能失去这块玉。

  就算白玉真的有用,他也不会去尝试。

  他松开抓着裂缝的手,用自己发冷的手掌覆盖住荆白拿着白玉的手心,温和地说:“没事的,我用不上了。”

  荆白的眼神追随着他,但柏易看得出他的目光中满是茫然。

  天上落下的、不知道该说是汤还是雨的东西浇湿了荆白的脸,但即便这样,柏易也看得出来他在哭,因为他的眼泪远比雨水更烫,柏易感觉自己几乎要被灼伤了。

  有些东西是不言自明的,荆白没有说过,柏易以为他不懂,但总觉得时间还早。哪怕是一期一会,只要再见,就有机会,他不想强求。

  但离别总是突然到来的,柏易也没想到,这个副本就是他的终点。

  其实从知道范府副本的机制是附身开始,他就隐隐有不祥的预感,等察觉到副本很可能被污染了之后,他就有种感觉,自己应该是出不去了。

  这个副本简直就像塔专门用来针对他的。

  当然,可能也不存在针对,毕竟这些年观察下来,塔似乎并不存在第二个“清道夫”,有时候进副本之前,他会自娱自乐地想,自己可能就是“塔”的定海神针呢。

  不过谁家定海神针活得跟他似的憋屈。柏易没有告诉过荆白,他出了副本就会自动沉睡,只有要进塔的当天,才有机会以透明人的形态在塔里逛逛,还只能逛对应副本的那一层。

  也没什么好逛的,早看厌了。

  这么久以来,荆白不是头一个和他过过一次副本以上的人,却是头一个能把他认出来的人。

  想到这里,哪怕那些垂死挣扎的污染意识啃噬得他浑身犹如凌迟,痛得钻心入骨,他也不舍得让荆白给他个痛快。

  还好荆白拿出了白玉,否则,柏易还真不知道能给他留下些什么。

  荆白觉得手中的白玉隐隐发热,他一时不知道是不是白玉在按着他的心意起作用,哪怕给柏易多一点时间也是好的。

  柏易却在此时用力将他的手拉到胸口前,两人因此靠得更近,柏易的头贴在他的侧颈。

  这是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也是交付全部信任的姿势,意味着荆白将所有弱点都交给了柏易。但哪怕对方现在真的取走他的生命,荆白也并不在意。

  他的注意力甚至已经不在这里。

  柏易清浅而急促的呼吸落在荆白的脖颈边,荆白太了解了他了。他听得出柏易的脚步声,自然也知道,这不是柏易正常的呼吸频率。

  裂缝中涌出黑血的速度已经变慢,连天空落下的雨都变小了,这对副本结束来说或许是好事,但荆白知道,这意味着怀中这个人的生命正在急剧消逝。

  他听见对方说:“第三次和你说这件事了,这次能答应我吗?”

  什么事他说过三次?为什么没有早答应他?

  荆白在心里反复诘问自己,耳边却听见自己很平静地说:“你说。”

  “你给我起个名字吧。”他听见对方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起个你记得住的。”

  无需任何掩饰,也不可能再有任何遮掩,荆白感到自己的眼泪如雨落下,落在他近乎失去温度的肩膀上。

  可那个人说到这里却笑了一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名字都是假的。小恒是假的;柏易也是假的;以前有更多假的,都是我随口起的。不用太好听,只要你能记住就行。”

  可我是一个失过忆的人,我不信任我自己的记忆。

  荆白很想说,但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唯一可能记住他的人。

  酸涩的眼泪堵住了他的喉咙,堵住了他的呼吸,他根本说不出话,只能试图在空白的脑海中搜罗出一个他会喜欢的名字。

  或许是他的沉默让对方误解了什么,荆白听见他忽地笑了:“不然叫白玉也行,你肯定不会忘的。”

  “玉怎么能……”玉怎么能和你比,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个物件?

  荆白想反驳,甚至想反问,但耳边响起的一声轻笑,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原来是在开玩笑。

  他到现在还想逗荆白笑,可是荆白笑不出来 。

  他心里泛起一阵很深的酸楚,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愤,为没有名字的他,为没有记忆的自己,为他们所遭受的这一切。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得出口,一声很轻的叹息击穿了他。

  “那就姓白吧,你好记。”

  荆白以为他会讨价还价,或者撒娇,或者抱怨,但事实上他飞快地退而求其次了,显得非常着急。

  荆白意识到了什么,喉头哽了一下。他嘴唇张合了几次,以为自己说了一句话,可耳边静悄悄的一片,他才发现竟没说得出声。

  等候着答案的人以为他仍不愿意,只得叹了口气,难掩失望地道:“你实在不想,就……”

  “白恒一。”

  等到视线都变得模糊,他忽然听见荆白一字字地说。只是那嗓音太沙哑,远不如平日里清越,甚至不太像他了。

  “白恒一,白恒一……”他自己念了几遍,声音很轻,但荆白听得出来,他很高兴。

  荆白觉得对方应该明白这个名字的意思,但他还是想说出来。可未及开口,他忽然发现,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