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却把青梅话>第二十七章 崩塌

澄菊园,正堂里。

周玉成的风筝落在了地上,线的那一头则攥在了柳如苓的手里。她的尸体被从房梁上放下来时已冷透了,睁着空洞的双眼直视着前方,僵硬的手却死死地攥着线头,就像攥着那一线的不甘心似的。柳如苓应该是特意支开了下人们,所以被人发现时已是这天傍晚了,也不知道已经挂在这儿多久了。她那苍白的脸上再也看不见从前的平淡与精致,剩下的只有带着绝望的死不瞑目,让人胆寒不已。

天快黑的时候,张卓熹扶着周行秋去到了祠堂,同时下面站着的还有周家的一众人等。周行秋微微弓着背缓慢地向前走着,他脚步不稳,又不住地咳嗽,好几次有人想上前帮扶都被他伸手挥开了,只留下张卓熹一人在侧。他站在那里,仿佛还是那个威严的将军。

“我睡着的这些日子到底还发生了什么?说吧,小玉去了哪里?如苓又为何上吊?”周行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下面的人纷纷沉默了,他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陆栀盈则面露难色,咬牙半晌终是开口试探道:“老爷,您如今身子还没恢复,不如先好好休养,这些事我们以后再...”

“出了如此大的事你叫我怎么安心休养?!”周行秋怒斥道,瞪着眼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说!!”

“父亲!”周韵鼓起勇气唤了那人一声,蹙着眉道:“娘她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啊!如今这形式...实在是...”

正在她欲言又止之时,一旁的温婧却见势突然大哭起来,接上了周韵的话:“实在是柳姐姐命苦啊!呜呜呜...我与柳姐姐这么多年情同姐妹,今日却见她惨死,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呜呜呜...若不是程暮那个贱//人害她,柳姐姐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周牧晨闻言立刻想出声质问,却被一旁的周韵按下了。周韵抓着他的胳膊看向他,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在此时轻举妄动。周牧晨只能暗自捏紧了拳头,忍了下来。

陆栀盈出声喝住了温婧:“三姨太!慎言!老爷的身体状况才是当下大事!”

温婧便立刻如受了委屈一般不敢再说话了,却仍是抽抽噎噎地哭着。

“老爷,我已将四姨太关在清荷园了,您就听我一句劝,养好了身子再说这些事也不迟啊。”陆栀盈又道。

“如此看来,婧儿说的都是真的。”周行秋并未正眼看她,冷冷地道:“我还在这儿站着,这周家就还轮不到你来做主!说!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陆栀盈无奈叹了口气,只好小心说道:“那日老爷您晕倒之后我便暂时将四姨太关压了起来,派人看守着,大少爷...他也自请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实在支撑不住了才作罢。结果后来没多久,就有人在清荷园的莲池里发现...发现了...”

“发现了成玉那孩子...送饭的丫鬟说是受了四姨太的指使才下此毒手,而后二姨太知道了此事便发了疯,自己带着人闯入了清荷园。谁也不知道四姨太和她说了什么,然后她就将自己吊在了澄菊园的正堂前,现在才被人发现...老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切莫激动啊!”

“你说什么?!小玉他...他怎么了...”周行秋颤抖着问,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几乎要站不住了似的,被一旁的张卓熹扶住才不至于跌倒。“将军,节哀。”

周牧晨也上前了一步,面色复杂地道:“父亲,我知道小玉走得突然,大家都难以接受,但他的死和小暮没有关系!他向来疼爱小玉,是不可能害他的!请父亲明察,小暮是被人冤枉的!”

“大少爷,二少爷他可是您的亲弟弟,他如今枉死,尸骨未寒,您却在这里替杀人凶手说话,到底是何居心?!程暮那个贱//人,身为老爷的四姨太却犯下淫/乱/之/罪,勾//引您,蛊//惑您,他与您私//通在前,害人性命在后,就连柳姐姐也因他而死!周家的灾祸不断,都是他这个妖孽带来的!若不是他罔顾人伦纲常,触怒了老天爷,这些事怎么会发生!沉塘都算便宜他了,他就应该被拖去凌迟,给二少爷和柳姐姐偿命!!”温婧的声音一下子尖锐而凌厉起来,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周牧晨再也抑制不住怒火,骂道:“三太太!该问问自己到底是何居心的人应该是您才对吧?!您几次三番花言巧语挑拨离间,又在父亲面前信口雌黄搬弄是非,丝毫不顾及他的身体,就为了置小暮于死地。如今还在夫人一再的阻拦下拿小玉和他的母亲做文章,您如此的阴狠毒辣,扰得周家家宅不宁,到底有何企图居心?!我看你才是最应该以家法沉塘处置的那个人!”

“你!!”温婧气得满脸通红,刚想破口大骂回去就被人出言打断了。

“够了!都给我住嘴!这是在祠堂,周家的列祖列宗在上,你们成何体统!!”陆栀盈呵斥道。

温婧这才悻悻地闭了嘴,满脸不屑地将头转向一旁。她双手抱于胸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而周牧晨刚想再说些什么,就看见台阶之上的周行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他连忙上前冲了过去。

“父亲!!”

“老爷!!”

“将军!!”

呼声四起而重叠,瞬间乱作一团。

天已然黑透了,乌云在黑夜中层层叠叠却看不清踪影,竟无声无息地落起雨来,使得本就昏暗的视线越发模糊起来,以至于谁也没看清那一片混乱中张卓熹微微勾起的唇角。

周家,要变天了。

......

周行秋死了。

他心肌梗塞,心脏骤停,死得十分突然,以至于倒下之后便没能再醒过来。

当程暮被从清荷园里放出来之时,周家已经没有人了。短短几日的时间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的周公馆侍从者上百,府里处处都是人,而如今似乎在一夜之间破败萧条,偌大的空宅中只剩下几口乌黑的棺材,和满院的白。

周牧晨披麻戴孝,面色沉重地拉过他的手,道:“小暮,你走吧,你终于自由了。”

时间倒回一日前。

祠堂前的一番争吵与铺天盖地的惊闻噩耗终于压垮了周行秋早已病入膏肓的身体,一众人等还没来得及将他送去医院抢救,他便彻底落了气。而在这一片慌乱之中,一直在旁侧煽风点火的温婧和默默无闻的张卓熹却不知何时没了身影。也是在听到一个丫鬟说好像看见三姨太和张副官一起上了车之后,周牧晨才产生了怀疑。

最近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太过巧合,桩桩件件大事接二连三地上演,且每一件事都性质恶劣,更让人措手不及。就好像有一只手在无形地操控推动着这一切,事故一环接一环,一步一步地将这个宅子里的人蚕食,将周家推入无尽的深渊。

而此时,陆栀盈也因连日来的操劳和亲眼看见周行秋暴毙的惊惧而不胜体力晕了过去,周牧晨心中深感不安,便将人送回了娘家休养,由周韵陪同侍奉在侧。临行前他特意叮嘱了周韵,让她就同母亲一起在陆家避一避,而后便独自一人回到了周府。

周公馆内,白花白绫自大门的牌匾处便高高挂起,白纸撒了满院,白灯笼也都亮着。而正堂里并排放着三具大小不一的黑色棺材,周行秋身在正中,两侧的则是柳如苓和周玉成。

周牧晨遣散了府中大半的家仆,沉默不语地跪在棺材前,跪了许久。他的神情复杂且沉重,却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悲伤,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思绪却无比的清晰。但他却只是这样长久地沉默着,跪在他身侧的程暮也一言不发,无论心中有多担忧,也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良久,周牧晨终于动了动,转过身拉过那人的手,面色沉重地开了口:“小暮,你走吧,你终于自由了。”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像是颇为艰难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我不走,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程暮没有迟疑地回答,像是早有预料。

“如今父亲死了,周家大乱,正是你离开这里,去过正常生活的好机会,你为什么不走?”

程暮望着那人的眼睛,道:“好,那你和我一起走。”

周牧晨却避开了那人的视线,有些颓丧地低下了头:“我...还有事要做。我身为周家的继承人却一直只想逃避责任,挣脱束缚。从小我便志不在此,被逼着去德意志学习训练了两年时间,回来后在司令部也只是完成例事,无甚作为。现在才明白,我是一直活在父亲的阴影下,却也一直活在他的庇护下。如今周家遭此大劫,是我不察之过,我也更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不是你的错。”程暮轻声安慰道。

“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但我必须要去面对。父亲留下的东西,我没有能力去继承和发扬光大,我也不想再走上和他相同的那条路。但不管怎样,无论他做过什么,他到底还是我的父亲,而周家,也总该由我来善终。”

“无论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周牧晨,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都始终会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程暮深深地望着那人,将自己红肿未消的手抚上了他的脸。

“小暮,等安顿好这一切,我就带你走。”周牧晨抬起头来,对上了那人温柔的目光,而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葬礼是在三日后举行的。除了温婧和张卓熹一同离去之事让周牧晨耿耿于怀之外,他也十分清楚,周家一朝落势,此时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在如此情形之下,尽早尽快地让事情尘埃落定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周牧晨并没有等待太久,在安排好一切事宜后独自踏上了送葬的路。原本程暮是想陪着他的,可二人的事瞒不住了之后闹得沸沸扬扬的,周家事发后下人都各自遣散,此事定也是瞒不住了的。且周行秋虽已死,但程暮的身份却没有随之改变,他仍是周将军的四姨太。为了避□□言蜚语的传播,此时实在不宜再引人注目。

望着程暮有些自责的目光,周牧晨笑了笑安慰道:“没关系的小暮,有阿诚和我一起呢,不会有什么事的。等我安葬了父亲和小玉母子就回来接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就在这里安心等我回来,好吗?”

“好,我等你。”程暮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手,“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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