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恢复意识时, 程御只觉得脑后一阵细密的痛,肩膀也发着麻。

  他努力定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锁在一张椅子上, 两条胳膊反扣着,于椅背后被缚住了手腕, 两个脚踝也被绑在了椅子腿上。

  他闻到一股凝神用的檀香气息, 眼皮微微掀开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程御的意识仍旧不算清晰, 却下意识地屏气凝神, 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同时被绑在身后的手竭力往两边探寻,想看看能否摸到自己的兜,或者直接解开这束缚。

  ”不用挣扎了。你身上已经被搜得一干二净, 找不到机会联络旁人的。”

  那上香的身影转了过来,是个长相老实的中年男子。

  正是程友士。

  原主的二叔,原主除了祖父外, 唯一的至亲血脉。

  程御微微撑开些眼皮, 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不惊讶吗?”

  对于程御的淡然,程友士倒是微微吃惊,感慨道:“你可真是个聪明孩子。”

  他另拖了把椅子,放到程御对面,然后舒坦地坐了下来。

  程友士翘起二郎腿,看着被绑得毫无反手之力的程御,不紧不慢地问道:“你给陈廷玉灌了什么迷魂汤, 让他谋划多年, 到最后反而跟个傻逼一样,尽使下没用的手段, 不舍得伤你一分一毫,还把自己搞成那副样子。”

  程御敛着眸,说:“那你不如直接去问他,你们不是私交甚密吗?”

  程友士哼笑出声,用于拜神的红光打在他脸上,一半是笑意,一半是阴狠。

  “你果然聪明。”他淡淡道,“就跟你那个该死的父亲、我那个该死的大哥一样,真是聪明得让人恼火啊。”

  程友士靠在椅背上,盯着程御寡然的神色,刻意地慢声道:“本以为你的失踪能让他一蹶不振下去,没想到你这该死的小畜生居然被救了回来。哈,不过还好老天有眼,他还是死了,和他那个目中无人的老婆一起。”

  程御默不作声地听着。

  程友士却因为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应而勃然大怒,他猛地上前拽住程御的头发,咆哮着逼问他,“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生气?!”

  程御头皮发痛,却只是斜了他一眼,眼神清凌凌的,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

  程友士好似回到了多年前,他小心翼翼地去查看车祸现象时,看到的程大哥死前也是睁着这样一双的眼。

  他心里又恨又惧,只觉得满耳朵都是南无佛经,神佛在他背后开了口,要他即刻叩拜。

  程友士猛地把程御的脑袋甩开,转头念念叨叨地又去上香。

  好痛。

  程御的脑袋被他猛地一甩,骤然撞上椅背生硬的顶端,眼眶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正在这时,大门打开,许久未见的陈廷玉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在见到程御之前,他一步一顿,气定神闲,却不知道背后正跟着一支训练有素的特警队伍。

  与别墅还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陈述低声再度跟陆含璟确认,“你确定程总被关到这里了?我看陈廷玉表现正常,半点都没有参与犯罪行为的样子。”

  陆含璟沉声道:“我不能赌。”

  程御失踪的短短几个小时内,他已经托关系查遍了江城机场那个时间段的所有监控,而程御就消失在偏僻处的监控死角,再联合联系不上司机的情况,程御被绑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与程御有过龃龉,又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前往非他名下住宅的人,仅仅陈廷玉一人。

  陆含璟当然知道证据不足,陈廷玉来这里也极有可能只是一场巧合。

  只是,他不能赌……

  陈述自然明白他的顾虑。

  他叹了口气,“哥哎,哥,弟弟的前途可就把握在这回行动上了,如果帽子被踢了,还请哥哥以后收留一口饭吃。”

  陆含璟顿了顿,突然道:“谢谢你。”

  陆含璟何其骄傲的人,往常又有谁能听得了他一声谢。

  陈述与他多年好友,闻言也是鼻子一酸,没好气地锤了下他胸口,“说这干嘛,见外了哈。”

  说完,他打了个手势,示意队友们一同围住眼前这栋别墅,观察情况趁机行动。

  而别墅内,眼里水汽渐消的程御,也注意到了陈廷玉的到来。

  一段时间未见,被革了职的陈廷玉非但半点没有的落魄,反而隐隐流露出一丝意气风发。

  他微微俯身,视线落在程御颧骨上的红痕上,问程友士,“你打的?”

  上完香的程友士已然平静下来,闻言嗤了一声,“是又如何?”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陈廷玉一拳打翻在地,捂着脸大声哀嚎,口腔内也涌起汩汩腥意,紧接着噗的一声,吐出颗带血的牙来。

  程友士盯着地板上那颗大牙,脸色骤然就白了,他瞪向陈廷玉,却见后者居高临下,笑盈盈地问他,“看我做什么,不服?”

  话毕,如骤风暴雨般的脚就踹在了他身上,程友士被踹得无处可避,站也站不起来,只能蜷着身子护住重点部位,含糊地喊着,“我服!我服了!”

  只可惜声音太弱,陈廷玉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一直踹到程友士几乎没了声息,他才喘了两口粗气,停下动作。

  陈廷玉将动作间甩乱的眼镜取了下来,随意扔到一旁,又转身看向程御。

  那双漂亮惑人的桃花眼,如今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完完全全地暴露出属于主人的欲望。

  “不生气。”陈廷玉温柔地看着程御,“我已经帮你教训过了。”

  程御不知他突然发的什么癫,和程友士就这么狗咬狗起来。

  陈廷玉这一副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样子,程御绝不想与他硬碰硬,便没有开口,甚至微微侧过头,躲避陈廷玉的视线。

  没想到这个明显是退让的动作,反倒惹怒了一开始还装得满脸温柔的陈廷玉。

  陈廷玉一脚踢开程御面前的椅子,单手挟持住他纤瘦的下巴,硬生生地将程御的脑袋掉转了个方向,逼迫他看向自己。

  “程总,都到这种程度了,还不愿意看我一眼吗?”

  他轻声细语,手上的力度却一点不减。

  程御骤然睁大了双眼。

  肌肤相贴式的触碰,和充满暴力含义的动作,让这具身体瞬间回忆起了曾经在山村里持续三年的被虐打的灰暗经历。

  应激状态瞬间就达到了顶峰,程御已经感受不到往日里几乎像是小打小闹的僵麻与酥痒。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开嘴,努力地试图吸入空气,可只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无济于事。

  他突然不能呼吸了。

  陈廷玉被程御骤然而起的痛苦表情惊到,心里的怨怼在瞬间便被抛之脑后。

  他急忙松开对程御的挟持,一手去摸对方的脉搏,一手去解绳子。

  程御已经失去了大半意识,只有抗拒性的潜意识还在努力顽强。陈廷玉先解开了他双手,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就被程御胡乱地推开。

  可与此同时,程御自己也连人带椅地摔了下去,右臂狠狠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吃痛的低呼。

  陈廷玉顾不得自己,想上前看他情况,却从背后被一记撂倒。

  他被压在地板上,挣扎着回头,却看到一张风流俊逸到与身上制服格格不入的脸,再往后,陆含璟踏过他身侧,单膝跪地,扶起了摔倒在地的程御。

  陆含璟面无表情,手却在克制不住地颤抖,颤到几乎没办法顺利解开程御脚踝上的绳子。

  可解开所有绳索后,程御并没有像平常那般“忘恩负义”地斜他一眼,或呛他一句。

  陆含璟眼睁睁地看着程御从椅子上滑落到自己怀里。

  他一直睁着眼,却悄无声息,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陶瓷人偶。

  陆含璟心里的恐惧到达了极点,甚至连牙齿都剧烈地打起颤,他张开嘴,在那里喊“医疗队”,接连两下,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他恐惧到失声了。

  最后还是陈述扬声帮忙喊了一声。

  随之冲进来的医疗队看到这情况,连忙大喊:“呼吸机!”

  很快,陆含璟就被医护人员挤到一旁,只能眼看着被原地抢救的程御。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突然反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好似这样就能感受到些许与程御相似的窒息感。

  程御在他心里,是如月亮一般皎洁而不肯轻易攀摘的存在,如今这轮月亮摔落在地,落了灰,原本湿雾蒙蒙的眼里已经没了神采。

  只眼尾还落着隐约的水痕。

  他原本是想这漂亮的眼睛淌下泪来。

  但不是在这种情境下。

  程御的呼吸困难是心理原因,气管和肺部并没有病变,被插上呼吸机后,情况立刻稳定下来,医疗队打算将他转移。

  陈述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陈友士,皱着眉说:“也给他处理下伤口。”

  陆含璟紧随着担架,闻言偏了偏头,嘶哑道:“让他等着。”

  仅仅两分钟不到的抢救时间,他一双眼白已经泛起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是痛苦、恐惧、愤怒和刻意的窒息感造成的。

  这些红血丝几乎是融进了他墨蓝色的虹膜中,让陆含璟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恶兽般混沌、癫狂的状态。

  陈述嘴唇动了动,按住对讲机。

  “再派一支医疗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