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循序渐进,季佑溪赶在十二月初修改完了设计稿,复审成功后,他终于松懈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紧绷着的弦。
任务算是完成了,过程虽崎岖,付出了不小代价,但好在结局圆满。
郊区商圈开发是他进科盛的第一个项目,首战告捷,季佑溪提交完最后一篇总结报告,心中感慨万千。
时间飞晃,又是一年末。
他坐在转椅中,竟觉得一切发生的都不太真实。
公司各个部门都忙得不可开交,办公室里人人伏案司其职,科盛今年的业绩超额完成,员工自然也和打了鸡血似的,满身干劲。
季佑溪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充实感了。
生活满满当当,事事有回应。
该说不说,今年冬天好像不一样了。他幸运地找到了一处落脚,再也不是漂泊不定。
会好的吧?
他在心里回答:会好的。
世殊事异,感性过头便显得矫情,季佑溪差点快忘了自己曾经是有恃无恐的纨绔。
指边微烫,他被张倩瑶塞了杯热奶茶。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接近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的气氛稍稍松动,张倩瑶见状趁机和他闲聊,“诶,设计稿已经交上去了吧?这个项目圆满完成,你肯定是我们小组功劳最大的,等着拿年终奖吧,铁定贼丰富。”
季佑溪掂了掂手里的奶茶,问道,“你怎么知道?”
“科盛重人才培养,在这方面的待遇巨无敌好。”张倩瑶消息广,给季佑溪科普道,“尤其是陆斯明,我听说他之前在海外工作的时候就是因为能力出众,所以年纪轻轻被提拔到了总裁。”
季佑溪听出一些蹊跷,自从那晚的庆功宴后,张倩瑶在他面前提起陆斯明的次数直线上升。
时而是旁敲侧击,时而是不留痕迹地试探。
难道她看出来了?
这事全怪陆斯明!
那晚他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直接断片了,厚着脸皮去问陆斯明,对方隐去细枝末节,言简意赅地复述了经过。
“你怎么能当着大家的面把我接走呢?!”季佑溪从床上弹起来,“你是总裁,我是员工,你这么做让别人怎么想?”
比起他的炸炸呼呼,陆斯明分外淡定。他向来不在乎舆论,把那晚的借口又说了一次。
季佑溪听了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惆怅,“大哥,你不觉得你的说辞很扯吗?我是一个普通员工,怎么可能有钱和你住一个小区啊?而且我前段时间还让张倩瑶帮忙找房源!!”
陆斯明难得挨训,却丝毫没有虚心请教的意思,他搭着一条长腿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翻着杂志。
“那怎么办?”
他好整以暇地掀起眼皮看季佑溪,态度懒散,语气欠揍,像极了无赖。
“能怎么办...”季佑溪自认倒霉,住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如泄了气的皮球,又重新瘫回床上。
柔软的鹅绒被,淡淡的蔚蓝香,季佑溪以手扶额,仰面躺了会儿,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他茫然地瞪大圆眼,视线环着房间巡转一圈,然后半张脸都熟透了,“我...我为什么会睡在你的房间?!”
陆斯明倒打一耙,“你非要跟进来,拦都拦不住。”
季佑溪:“....”
就不应该问。
一觉睡醒,惊天动地的坏消息接踵而至,这太像自己会做的事了,季佑溪对面前那位衣冠楚楚的男人深信不疑。酒精害人,他在心里谴责自己的品德,暗戳戳发誓以后再也不喝了。
“这样吗?”
季佑溪从回忆里脱离出来,他敷衍地应付着张倩瑶,莫名有种私情被撞破的羞耻感,“希望吧。”
......
伤情逐渐好转,季佑溪左手的石膏拆了,这样一来行动方便许多。
年底大关,各行各业都要冲业绩。他之前在餐厅兼职摆盘师,由于受伤搁置了近一个月,今晚那边重新给他排班,季佑溪终于有机会赚点外快了。
【天气冷,你今晚坐车回家。】
正巧,陆斯明发了条短信。
他们平时是一起上下班的。
按照季佑溪的要求,为了避嫌,司机通常会在抵达科盛前的一个路口放下他,下班后他则到停车场等陆斯明。科盛专门设有总裁的私人车库,需要陆斯明的密码和权限,所以相对安全,不会被发现。
但是通常他们都不会一起下班,陆斯明应酬多,年底更是忙碌,安排满当的会议,看不完的年终报告,很多收尾工作都要亲自操刀。
德柏嘉公寓离科盛不过是几条街道的距离,如果陆斯明不在,季佑溪都会选择走回去。
G市的街景繁华亮眼,沿途美不胜收,全当是散步怡情了。
季佑溪琢磨着,实话实说:【我下班不回家,今天要去兼职,晚点回去。】
消息刚发出去,对方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
他做贼心虚,被吓了一跳。
季佑溪连忙揣着手机跑到露天台去接,“怎么了?”
冷风阵阵灌进衣领,凉意侵来涔透入骨,他打了个寒噤。
半圆形阳台是观景的最佳处,对面淌着璀丽的珠江,但此刻季佑溪无暇欣赏,他只能从透明玻璃面中窥见自己微乱的额发和苍白的脸色。
真会折腾人...季佑溪吸了吸鼻子,暗自腹诽。
“怎么突然要去兼职?”陆斯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听着好像在室外。
“不是突然,我一直都有在兼职。”季佑溪回答,“只是上个月受了伤,不方便,就没去。”
陆斯明问,“在哪兼职?”
季佑溪顿住,神思随着发丝一齐飞舞。
“在餐厅。”两个月前他们初相遇的地方。
电话那边安静了瞬息,陆斯明从展厅进到休息室,说,“别去了,你的伤刚好,天气冷早点回去休息。”
“不行。”
季佑溪余光瞥见徐耀从远处而来的身影,心里一咯噔,要是被逮住,铁定免不了给扣上偷懒的嫌疑。他匆匆道,“陆先生…你就别管我了!我很忙,先这样,拜拜!”
通话被匆匆挂断,陆斯明微皱眉头,吓得旁边的叶秘书一时不敢动作。
他看了眼腕表,问,“今晚大概几点能结束?”
“应该...不会太早。”叶秘书小心斟酌着,老板显然是待不住的意思,可今天的安排全是重头戏,“展会六点结束,科盛作为主办方,您还有结尾发言,晚上七点要开年终董事会,八点半有一个跨洋视频会议。”
言下之意,连推迟改动的机会都没有。
陆斯明难得烦躁,他快步走回展厅,虽然不想承认,但目前确实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
......
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季佑溪十点下班,然而现在近十一点,他已经在德柏嘉门前的台阶上徘徊了快半个小时。
夜晚的街道比白天璨丽,却少了喧沸人声。季佑溪穿的单薄,黑色棉衣衬得面目素净,在冬日,更显清冷寥落。
仰头遥望,三十楼亮着灯火,像漆黑夜幕里漫天星辰的其中一颗。
陆斯明已经回来了,难搞。
他踌躇良久,终于一鼓作气,刷卡、进门、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一点一点将季佑溪的面容清楚映现——————
右边的颧骨因为承受撞击变得淤青,大块的青紫色在眼下漫延开,由于他本身皮肤白皙,所以即便伤况较轻,最后呈现出的模样都相当惨烈。
此刻,他的脸像极了一面不慎沾到颜料的纸张,亦或是落了一角灰尘的天鹅羽翼。
楼层数还在不停上升,季佑溪喉咙微紧,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这次事故纯属意外。
不是天灾,不是人祸,是他倒霉。
在后厨装盘的时候,得空偷了会儿闲,结果坐太久起身时太猛,低血糖犯了,他一下没站稳撞到门框上。
哐当一声,直面撞击,力道大得季佑溪整个人都往后反弹几步。
霎时他眼冒金星,同事前来搀扶他,他晕乎乎地陷在重影里,天旋地转中强烈怀疑自己是不是把灵魂撞出窍了。
难道这就是不好好吃晚饭的教训吗...
季佑溪认了。
电梯抵达三十楼,门缓缓打开,而他依旧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陆斯明。
从扑街的那刻起他就在祈祷,祈祷脸上不要留痕迹,祈祷陆斯明不要先比他到家,祈祷陆斯明看了不会生气。
前两项完美落空,最后一项他也不抱太大希望。
对方本来就对他兼职这一行为持反对态度,今天还特地打电话来让自己早点回家,这下倒好,不仅家没早回,还把脸弄毁了。
本来全身上下就一无是处,他想着能靠一张脸讨巧,充当花瓶赏心悦目...
全完了...
季佑溪在心里哀鸣,这段时间他衰神附体,不断地受伤,给陆斯明添了不少麻烦。
然而今晚历史重演,旧伤初愈,新伤复添。
他堂堂七尺男儿,却频频出糗,和娇滴滴的花骨朵似的,碰一下就折,陆斯明会不会以为他是超级没用的大笨蛋...
季佑溪烦得头疼,兀自嘟囔道,“你最好待在房间里!!求求了...一定要待在房间里面...”
他反手扣上棉衣后面的帽子,戴实了,又掩了掩,行为鬼祟,十足的窃贼味。
心里默数三个数,刷卡开门。
“咔哒”一下,门推开,客厅里的灯光顷刻间泄了一半,随之而来的还有满室温暖。
敲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陆斯明正坐在沙发上回邮件。
画面回溯,亦如当初季佑溪休假在家时的等待。
但现在并不适合忆景生情,季佑溪心里一咯噔,警铃大作。他垂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藏进帽子里。
“怎么这么晚?”某人十点钟就发消息说回到半路了,不用接,结果十一点才进门。
餐厅离公寓不算远,步行至多半小时,陆斯明边打量着站在玄关处磨蹭半天,古古怪怪的季佑溪,边问道。
手上的动作一顿,季佑溪心想今天的皮鞋怎么这么难脱。他不敢往那边看,他知道陆斯明此刻一定在审视自己。
“噢...半路碰到熟人,聊了会儿。”
季佑溪欲盖弥彰地抬手挠头,从玄关换了鞋后,脚步加快,目的地明晰,直奔房间。
“等等。”陆斯明忽然叫住他。
“啊...?怎..怎么了?”
季佑溪背对着陆斯明,略显心虚。
陆斯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对方,从进门起,他就注意到了季佑溪的异样。
平日里最注重发型的季小少爷居然带上了帽子,而且还是这种他曾经抨击过无数次的与校服同款的连衣帽。
行为鬼祟,步履匆匆,目光慌乱...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敛眼,装作无事,“让阿姨煲了汤,温在瓷盅里,你趁热喝点。”
“你喝吧,我不饿,”季佑溪只想快点躲进房间里,他忙拒绝道,“我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
“等等,”陆斯明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他从沙发上起来,缓慢朝对方走去,“有点事想问你。”
听着身后的动静,季佑溪欲哭无泪,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什么事?”
以前怎么不知道陆斯明如此健谈?今晚他的话会不会太多了?就像是故意等在这里,要捉弄自己一样。
果然,对方一针见血,“今晚怎么戴帽子了?”
“外面很冷。”季佑溪提前想好辩词。
“是么?”
陆斯明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头绪。但他的脚步没停,拖鞋趿拉着理石地板,吊灯的灯垂射下来,一人停滞,一人越靠越近,两个影子开始重叠。
“停!”
季佑溪受不了了,他嘴比大脑快,慌乱之下喊了一声,“我...我沾了满身油烟味,你别过来了...我怕熏到你!”
陆斯明道,“没事。”
“别!!”
一下秒,俩人几乎是同时动作。一个拔腿往前跑,另一个多迈半步,准备追。
他逃,他追,结局就是前者被后者拦腰截住,插翅难飞。
陆斯明反应迅速,一手拽下季佑溪的帽子,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轻轻一推,就把人死死摁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