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周遭的听众都陷入了长久沉默。震惊之余有唏嘘,唏嘘过后的心情难以言喻。
季佑溪也不说话了,他侧着脸趴伏在吧台上,面带倦色,兴意阑珊。
一群人中张倩瑶最先完成消化,她像反射弧迟了一个世纪,很是惊讶道:“卧槽...你搁这里演狗血偶像剧呢?”
“还他妈搞强制爱?!”小何紧随其后。
对于她们这种书龄极高的资深小说迷而言,季佑溪这段感情像极了长佩文学出品。
“你小子真勇啊,看来我们都低估你了。”饶是情史丰富的叶秘书也不禁感叹,“说你恋爱脑吧,你又有点疯,说你疯吧,又感觉你是很爱的样子,啧啧啧...”
虽然季佑溪没说结局,但大家几乎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结合当事人这副比黄花菜还凉的模样,想必那段过往不是只言片语可以说清的。
“捐骨髓疼吗?”张倩瑶忽然问道。
其实是不算痛苦的。
由于近些年影视剧里夸张的剧情,让不少人对捐骨髓产生了误解。捐献骨髓并非捐献脊髓,白血病患者需要的是造血干细胞。人体外周静脉血也有造血干细胞,所以真正捐献的过程类似于献血。
有点难捱的是要在捐献前连续六天注射造血干细胞动员剂,打针不疼,但过后要忍受浑身酸痛。那会儿对于一个刚满十八岁,金枝玉叶的季小少爷来说,是个不小的苦头。
一套流程下来,季佑溪瘦了十斤,可把家人心疼坏了。
现在想想,大丈夫顶天立地,能救人一命,这辈子也算功德圆满。更何况区区皮肉之苦,与他这糟糕的三年比起来,小巫见大巫罢了。
“real man!!”男同事小李拍桌而起,彻底对季佑溪改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多少人犹犹豫豫不敢伸出援臂,哥们你帅到我心坎里去了!”
季佑溪醉了,他安静趴着听大家七嘴八舌地对他的初恋发表看法,依稀听见有人夸他,便腼腆地笑起来。
“诶,你既然这么喜欢她,那还记不记得她叫什么?”张倩瑶拍拍某位醉鬼。
“记得啊——”季佑溪拖长了声音,等等!叫什么来着?刚刚还记得。
他酒品好,但喝醉后反应太过迟钝,通常伴随着记忆衰退,就连口齿也逐渐含糊。季佑溪用力地拍了拍脑袋,那人的名字到嘴边,关键时候就是叫不出来,他憋得双颊通红,明显急了,“叫什么来着?”
“对啊,叫什么来着?”张倩瑶模仿他的语气。
“叫...”他偏头换了个方向,视线一转,笨拙地落在门口。
斑斑点点的霓虹灯把整个包厢晕染得光怪陆离,门外有人压着漫天的纷杂而来,高大身影覆于地面,被无限拉长,一直延伸到季佑溪脚边。
看清来人后,脑中绷断的弦顷刻间接上了。
“叫陆斯明!”
季佑溪眸中闪烁精光,他回答笃定,“对...就是陆斯明!”
小何手一抖,端到嘴边的水洒了出来,她猛地提高了音量,“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陆...陆总。”叶秘书看见由远走近的人,瞬间精神了,她轻咳一声,大家便迅速反应过来。
“啊哈哈,陆先生这么晚还没回啊。”小何有些尴尬,但她总算明白了季佑溪说的话,果然...喝醉的人口不择言,看见什么叭叭什么,害她差点以为撞破了惊天大秘密。
“嗯。”陆斯明的注意力极其偏颇,他刚在门口就看到了,某人醉得不轻。
那张面容被酒精填上淡淡的憨色,他额发微乱,双眸汪着一泓水,整个人藏匿于灯影里,眼尾的潮红直飞入鬓边。时而喃喃自语,唇瓣湿润,亮莹莹的,有心人多看半眼就能寻出几分诱态。
有心人陆斯明还要扮君子,身为总裁,关爱职工是第一步,他不失风度地说,“请了司机,就在等在门口,有需要的可以让他送你们回去。”
众人再次感动不已,神仙上司是来普渡民生的吧!
“谢谢陆总!!!您太体贴了!!”
“好的!谢谢陆总!!我再敬您亿杯!!”
“谢谢陆总!!从今往后我生是科盛的人,死是科盛的鬼!!!”
“.....”
活力四射的年轻人们才刚刚开始享受夜,而陆斯明却要没收季佑溪放纵的权利。
他往前一步,亲自把人捞起来,浓烈酒气扑面,陆斯明心情复杂。
“起来,送你回家。”
张倩瑶从始至终默默看着,这时忽然摁住季佑溪的肩,狐疑道,“陆先生亲自送?”
陆斯明不觉有何不妥,蓦地想起季佑溪手机里的那十秒语音,反应微妙,“嗯,他和我住同个公寓,顺便的事。”
同个公寓...
张倩瑶觉得有问题,季佑溪前段时间不还托自己找房子吗?这么快就找到了?
而且...居然能和陆斯明一个小区?陆斯明总不可能住老城区吧...
什么情况?季佑溪发大财了?
情况过于复杂,不待她想出因果,陆斯明早已耐心告罄。
“走了,”他一手扶住季佑溪的腰,像教小孩那样,“道个别吧。”
季佑溪乖顺地挥了挥手,“拜拜!大家明天见!”
“明天见!晚安!”
“明天见哟~小帅哥!”
“拜拜!溪哥,real man!!”
那群醉鬼倒没察出什么异样,甚至毫不吝啬对陆斯明的夸赞,“瞧瞧,陆总多好!多亲民!遇见陆总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就是就是!谁要能当陆总的老婆,简直是上辈子拯救地球了呜呜呜,帅气、多金、有能力,这谁顶得住啊!!”
一片嚎叫声中,唯有张倩瑶格外清醒,她盯着远处一点点模糊的两个背影,若有所思。
.....
电梯里,季佑溪站没站相,半边身体紧贴着陆斯明。
陆斯明好心扶他,他非要逞能。季佑溪一拍胸脯,气势满满,“你信不信我能走直线?”
“我信。”陆斯明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想看季佑溪走直线,认为只要给予肯定态度,对方说不定能打消一展身手的念头。
“那好!我给你走一个!感谢支持!”
事实证明,还是不要妄自揣测醉鬼的脑回路。
电梯门开,说罢,季佑溪就要走台步。
然而刚迈出第一脚,他左腿绊右腿,差点飞出去。
陆斯明眼疾手快地搂住他,适时发表评论,“真精彩。”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使然,季佑溪的身体烫得像个小火炉。那点灼热有燎原之势,从掌心传到腰际,把陆斯明烧得心猿意马。
“我有件事想问你。”坐上车,季佑溪依旧不安分。
他凑近陆斯明,眼神迷离,姿态却到位,和法官审判犯人似的,“你...”
“我什么?”陆斯明坦然接受拷问。
只可惜,关键时刻季佑溪又脑袋空白。他像是来搞笑的,浅浅“哎哟”一声,茫然又坦诚,“不记得了。”
陆斯明帮他把大衣拢上,说,“那就想好再问。”
结果汽车刚发动,季佑溪脑中便闪过灵光。他右手揪住陆斯明的衣领,稍稍仰着脸,“刚刚他们说你结婚了,要请我去喝喜酒。”
陆斯明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所带着的酒气,他喉结一紧,额角的青筋隐隐凸显,好像在竭力克制着什么,“没有的事。”
“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说?”季佑溪不依不饶。他边质问,边倾身压向前,红艳艳的舌尖在唇齿丛里若隐若现,眸光莹莹,漂亮得像只狐狸。
体内的劣性因子躁动,施虐欲叫嚣,陆斯明降下车窗,扯松了领带。
面对季佑溪,他难得爆了粗口,“因为他们是傻*”
“噢——你说脏话!”季佑溪羊入虎口却不知危险,他像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说脏话是不礼貌的行为!”
陆斯明心道,你说的还少吗?
他一手搭在车窗边,夜风呼啸,星星点点的路灯在陆斯明脸上肆意勾勒,光线明暗交加,眉眼被衬得愈发深邃,竟透出几分痞气来。
“那你告老师。”他有闲心,打定主意要逗一个醉鬼。
“哼...”季佑溪反倒不愿和他闹了,挪到另一边坐好。
疾驰的车子把明明灭灭的灯火和满街喧嚣甩在身后,两人各占半边,沉默一路。
......
回家时季佑溪的行为更古怪了。
从停车场到坐电梯上楼,全程安静得不得了。他乖顺地被陆斯明牵着走,不吵不闹,只是眼神直勾勾地黏着对方。
目光直白又赤裸。
进了门,陆斯明蹲下来给他换鞋,问道,“看什么?”
季佑溪诚实回答,“我总觉得还有什么没和你说。”
他如同一个固执的孩子,想不出来,就非要罚站似的站在那儿。
“明天也可以问。”陆斯明走到餐台边倒了两杯水,唤他,“过来,喝点水。”
季佑溪向他走去,还剩两步远时,倏然驻足。
“我想起来了。”他缓缓抬眸,语气平静,“你海鲜过敏为什么不和我说?”
兜兜转转,终于绕回正题。
陆斯明手背抵着餐台一角,他认真地观察季佑溪,对方过分镇定的姿态让他起疑。若不是能从他虚浮的脚步中窥见浓重的醉意,陆斯明都要以为季佑溪是不是酒醒了。
但他也没打算糊弄,陆斯明的声音发沉,“我觉得没必要说。”
“没必要...”季佑溪费劲地重复着,“什么叫做没必要?”
“我...每次吃都拉上你...你不吃我就闹脾气...”他仿佛在罗列自己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季佑溪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严重的话,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不会。”陆斯明干脆地说。
季佑溪追问,“那你把我当什么了呢?”
他的态度实在很好,没有失控大吼,没有悲伤惆怅,只是看起来有点委屈,“你把我当什么了呢?我在认真和你交往,而你却不屑于告诉我任何事...”
“把我弄得像无理取闹又刁蛮刻薄的人...可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的事...”
季佑溪的声音逐渐消减,他说着说着,反倒停下来担心自己的语气会不会太糟。
意料之外的是,陆斯明竟规规矩矩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对方今晚格外迁就自己,一方空间里沉静又隐蔽,所以感官变得灵敏,季佑溪觉得他好像在哄小孩。
陆斯明接着解释,“抱歉,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说来也挺好笑,明明刚见面时有多轻描淡写,总以为自己毫无破绽,说什么“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到头来百密一疏,终是抵不过情难自禁地流露。
好一出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道,“没有不屑,也没有嫌你烦...”
难办的是,当下的语言苍白无力。陆斯明徒然噎住,思忖片刻,直接简单粗暴地说,“我不想让你扫兴。”
知道你是好意分享,所以过敏药能解决的问题就不必大张旗鼓。
彼时的陆斯明就是这么想的。他虽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但他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唐突、疯狂了点,你就当我没长嘴吧。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
借着酒劲再次将说过无数次的心意大胆剖白,即便过了六年,季佑溪脱口而出时也流利顺畅。
三罐百威的效力不小,半作气氛助燃剂,半作吐露真情的助推剂,酸话说麻了嘴,季佑溪难得没害臊,他扶着餐椅,摇摇晃晃走向前,和陆斯明相隔不过半步,他认真得要命,“你这样做让我很心疼...我不开心,反而非常难过。”
酒精浓郁诱人,带着炙热潮湿的鼻息扑面袭来,陆斯明今晚才喝了一杯,就觉得整个夜晚的空气醉了一半。
他稍稍垂眸对上季佑溪的眼睛,或许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还能这么轻柔,“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没关系。”季佑溪很大度地原谅他,语境微醺,一分诱哄,一分追寻,“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客厅里摆放的香雪兰开花了,落地盆栽生意盎然,悄无声息便延枝展叶。
满室芬芳馥郁,沁入肺腑,叫人卸了防备,软了心神。
白墙之中一个身体融入另一个身体,灯光朦胧缱绻,阴影压下,像四面八方的网,一撒就兜住两个人。
正在这时,“哐当”一声响,有谁碰倒了玻璃杯。
满掌冰凉唤回陆斯明的神思,他心脏剧烈收缩着,鼻息被季佑溪缠住了。
对方意图明显,根本不是来索要答案的。
四唇相贴,温热柔软的触感令人身子骨酥麻。季佑溪正含着他的下唇轻轻吮吸,动作黏糊糊的,舌尖又湿又滑。
陆斯明脑里乱七八糟,他不合时宜地想到前段时间网上很火的一个视频——兔子喝水。
走神间,季佑溪便停下了。
浅尝辄止,他像一个得到奖励的孩子,摘下了今夜最亮的星星,乖顺又知足。
两片唇瓣红润饱满,他浅浅抿了一下,亮莹莹的津液比蜜糖还甜。
“晚安。”
季佑溪开心地笑起来,两颗虎牙极致可爱。
他倒是遂愿了,陆斯明被他亲昵冒犯后,现在又被冷落在旁,心情非常复杂。
胸膛里滚涌翻动的气血未消,而炽热旖旎便如潮退般跌落了。他眼睁睁看着季佑溪一步一摇晃地走到沙发边,然后潇洒栽倒。
某人随意扯过一个抱枕,就把客厅当成房间,睡着了。
陆斯明轻皱眉梢,绷紧着的肩膀松懈下来,顿时好气又好笑。色字头上一把刀,他自诩沉稳理智,到头来爱不设防,败得一塌糊涂。
放缓动作走过去,他任命般把人重新捞起来,抱回房间。
主卧的灯未开,零碎月光窸窸窣窣,撒落窗边一地。陆斯明掀开被,轻手轻脚把人放到床上,再盖好。
熟睡中的人不时呓语,半张脸掩在鹅绒软被里。
陆斯明在床边坐下,他伸手拨开季佑溪额前的发丝。对方眉目倦乏却舒展,应是有好梦一场。
流光皎皎,泄了半身,似是代替陆斯明的吻细细碎碎爬满季佑溪的脸。
“答案都这么明显了,不是么?”
半晌,他以一声反问驱散了初冬夜的寒。
答案都这么明显了,谁是傻瓜谁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