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神魂延续可以被比作三盏火, 若三盏火全熄,那就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而阿宝,现在只剩最后一盏火还竭力撑着。
她早已失去意识,两条锁链穿透肩骨将她钉在这冰潭之中, 筋脉血液将近凝滞, 更不提身上大大小小碎裂的骨头。
将药草扔进传送阵后, 阿宝的心也放松了些, 以为师姐定会拿到治病的药。
能有最后一盏火燃着, 纯粹是身体求生的本能尚在挣扎。
不过也熬不了多少,那盏火已逐渐微弱摇曳。
虚空中身形透明的蛇女哭得双眸红肿,胸口恨意滔天, 她第一次直观地看着师尊是如何一步步落到后来那副模样。秘境中的怪物戏弄凌虐姜鹿云时,她恨不得化作原型把它们都砸成齑粉。
蛇女触碰不到冰潭中的人, 仅能眼睁睁瞧着阿宝的脸颊慢慢覆上霜雪, 整个人似在褪色,口鼻间的呼吸微乎其微。
虽晓得师尊最终活了下来, 可她并不知阿宝是怎样得救,这会儿止不住的心疼和焦急, 屡次忘记身处神魂记忆中而下意识伸手想抱住她,却屡次摸空。
就这般又熬了许久, 在阿宝最后那盏火也快要熄灭之时, 外边骤然传来巨响, 一道寒光从上劈下, 银白的锋芒仿佛要将此间秘境劈做两半,凶悍得势不可挡。
在此途中, 那柄长刀下已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哀嚎溃散。
来者没有穿戴往常钟爱的锦衣珠钗,而是一袭蛇女不曾见过的青色劲袍。墨发简单高束, 眉宇凌厉,一眼望去瞧到被钉在冰潭中满身伤痕的阿宝后,她眸底翻腾的杀意与怒火愈浓,手中长刀铮鸣作响,大乘期修士的威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直直对上秘境中深藏着的暗影。
那只大乘期的怪物。
于是,蛇女便明白了阿宝是如何得救、师祖又是为何而死。
姜熹看出了清川脸上遮掩着的疲惫,也看出了她刀锋滑过时灵力的滞缓。
为姜雪青续命这么久,她已然用尽全部灵力与精力。此时匆匆赶来救阿宝,许是服用了不少补灵丹之类的药物,但清川的对面,是秘境中数也数不尽的小鬼和一个拖下阿宝作替死鬼、恢复全盛实力的大乘期怪物。
蛇女心头酸痛,不忍再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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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师尊没护好你们。】
【回家后,好好活下去。】
姜鹿云没想过还能有再睁眼的那一刻,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秘境之中。
眼睛上裹着一圈布一样的东西,不知是不是因为捂得太紧、透不进光,她睁开眸子后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浑身上下都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痛,从皮肉到骨髓、再到筋脉,还伴随着一股子抓心挠肝的痒。
阿宝不曾受过这样的折磨,忍不住皱起眉想动弹一下,但下半身几乎不听使唤,两肩的血洞才结疤不久,她一动,那疤便裂开,血再次冒出、浸湿包扎的白布。
更令她不适的,是曾经灵活有力的手指此时连握拳也握不起来。
丹田灵府中莫名多了许多灵力,她的修为不降反升,直接突破至灵寂,但筋脉好似被冰冻起般,再多灵力也无法运转。
尚不等阿宝思索这熟悉的灵力缘由,旁边便传来了小宝的声音。
“阿宝!”
姜揽星刚踏进门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床上之人的苏醒,紧绷着的神经猛地松软,那些被压在心底的悲痛就无法抑制地涌上,险些将她淹没。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药碗扑到床边,视线凝在阿宝如今残败的身躯上,眼泪止不住地滚落,小心握住阿宝伤痕累累的手,一时泣不成声。
阿宝听见是小宝,心情不禁上扬了些,勉强弯唇安慰:“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师姐呢?我送回来的还魂草你们看见了没?应该给师姐用了吧?”
说不定师姐此时都已重塑了丹田,躺在床上休憩呢。
阿宝越说越雀跃。
其实她的心头已隐约覆上了阴霾,却刻意遗漏那些异常之处,深陷于构筑起的幻想之中,连自己身上的疼痛也完全忽视去,思绪飞也似的念到了师姐重塑丹田洞府之后该怎样修行。
或许会慢些,但也不碍事,她再去寻些延长寿命的药物灵宝便好。
只要能活下来、能继续修行,就是好事儿。
“阿宝……”
是小宝在哭。
为什么要哭,师姐有了救命药,她也还活着。
至于师尊?
哪怕她死了,师尊都不会出事。
“阿宝!”
……别说了。
阿宝的声音戛然而止,呆怔地躺着,仿佛一瞬被抽空了全部力气。
有所预料的恐惧和绝望蔓延攀爬在骨血之中,一点点啃食着她的心脏。
可她仍得想些好的,比如师姐修整好后她们得办个热闹些的庆祝宴,就在疏月天上,再请一些门里熟悉的长辈和师姐妹。她知道师尊酿的酒藏在哪儿,那时候偷偷摸出来喝掉,师尊也不会骂她,再不济还有师姐挡着。
“……师姐她已经……”
……拜托,求求你,别说了……
“……已经……去世了……”
啪。
阿宝好似听见了什么重重垂落在地、砸得稀烂的声音,被用力包裹掩饰住的恶脓顷刻间喷溅,溅在她胸口血肉之下的物件上,腐蚀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洞。
从欢喜希冀到心如槁木,不过几瞬而已。
她彻底安静了,皮肉筋骨中的痛和痒,都慢慢远去,惘然恍惚得不知今夕何夕。
小宝在唤她,声音里含着哭腔与不安。
丹田中灵力的原主已呼之欲出。
阿宝却仍揣着些自欺欺人的念头,她沉默半晌,陡然暗哑着问:“……师尊呢?”
于是,小宝的声音也猛地停下,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
尚且无法握起的手接连沾染上滚烫的水珠,答案就藏在无言之中,滑稽到令阿宝都感觉可笑。
她想起脑海中莫名浮现的那两句话。
是师尊把她送回了家。
也是师尊救出了她。
胸口倏然剧痛,腥甜的液体翻涌在她喉咙之中,将她的呼吸也渐渐遮住,窒息感升腾得那一刹,阿宝思量着:
如果她现在死了,能把师尊和师姐换回来吗?
大费周章,闹了一场,不曾救得了师姐,连师尊也拖累了进去。
“阿宝!”
有人慌乱地扶起她的身子,唇角的血不住滑落,躯体倾斜后,堵在嗓子眼的液体尽数喷出。她脱力地伏在床边,靠着周边唯一温热的源头,筋脉中的寒意愈重,冻得她无意识地发抖。
那些血涌得越多,那股呕心抽肠的痛意却莫名缓和,继而弥漫开的,是一阵无所知的麻木。
死实在太过轻松,轻松到此时的她尚且不配。
师尊与师姐去了,但她还有一个小宝。
比她小了数十岁的姑娘很年轻,素日里一直被家里的长辈和师姐们保护得很好,甚至不曾独自远行历练过。
一夜之间没了师尊和师姐,这个孩子只剩她,如今见她呕血不止、纱布下也蔓出血泪,那些惨痛的记忆蓦地升起,叫她几乎要魂飞魄散,紧紧抱着如今唯一的阿姐,哭得嗓子也哑了:
“……阿宝,我只有你了……别吓我……”
“……别吓我……”
姜揽星来不及收拾脸上的泪痕,颤着手撕开一张传讯符,一边为阿宝不停地传着灵力,一边请求九转山的师姐过来诊治。
在此之前,姜鹿云实则已昏迷了整整一个多月,她身上的骨头碎得厉害,九转山的嬴师姐费了好大功夫才为她一寸一寸接上、敷好药。除此之外,冰潭中的寒气逼进她的骨髓,想要完全根除,还得耗费许多精力,是急不来的。
被小宝这样一哭,姜鹿云总算清醒了些,艰难地咳了两下、将喉中堵着的血吐尽,倚在小宝怀里,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腿,平静安抚:“……不要怕,我还不会死。”
她害死了师尊和师姐,怎么也不可能扔下小宝就这样潇洒地走。
不然,也太痛快了。
阿宝阖上泛起刺痛的眼睛,默然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毫无抗拒地接收下小宝的灵力与药,不再做过激的反应。
正如小宝只剩她,她也只剩下小宝。
筋脉中的灵力暂且无法用,目不能视、足不能行的日子,远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
人真的是一个很复杂又奇怪的动物,此前姜鹿云有多喜欢往外跑、与人结交攀谈,如今残废后就有多不愿踏出院落、见到除小宝外其他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
姚天姝身为南明峰的首徒,平日需要辅助姚祝余处理事务,阿宝被传送回问天门时是她与小宝一起在九转山上照顾。
如今得到阿宝苏醒的消息后,她并未第一时间跑过去,而是耐心等待两天,在第三日的中午、趁着阳光正好,提着酒上了疏月天。
也许她真的了解姜鹿云,早已猜到了阿宝会有什么反应,进来之后没有吭声,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静静地打量着阿宝。
姜鹿云还戴着那抹纱布,她的眼睛才用了药,不能触碰强烈的光线,否则会疼痛难忍。
她自醒来那一日便穿上一身纯黑的衣裙,头上只插着一支银簪。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小宝在瞧见后也默默回去换了衣裳。
凡人间有为死去亲者守孝的习俗。
而她们的母亲和姐姐,才去世不久。
姚天姝到的时候,阿宝正坐在院子里给自己做轮椅,她以前很擅长这些木工活儿,如今做起来却颇为吃力,许久也不曾修出大体的形状。
她的指骨、手背与手腕都布满了狰狞疤痕,稍稍用力,那些新结出来的疤便会被撕裂,若叫小宝看见,难免又惹其伤心。
因此姜鹿云只得轻一点、再慢一点。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无端显得孤郁漠然,自中午有了点力气开始,一直到太阳将近落山,手中的活儿才勉强做成一半。
阿宝没开口说话,姚天姝也没出声。
她们仿佛不知彼此的存在,又好似已心知肚明地相互陪伴着,安静度过半天的时间。
直到小宝推开院门进来,姚天姝起了身,在石桌上留下一壶酒,什么也没讲,只对着小宝点了点头,就抬步离开了。
下山途中,她低下头,忍了许久的眼圈还是泛了红。
不对姜鹿云露出同情与怜悯,才算是此时最大的尊重。
阿宝宛如行走在吊绳上的人,她从前的日子过得太好、太顺,一朝沦落至此,任何异样的目光和言语对她而言都是刺进血肉里的针,将她往深渊中更推进一步。
疏月天领主之位传给了小宝,阿宝虽活了下来,但性情大变,残废后接踵而来的是难免的消沉。
姚祝余身为门主,曾来看过,走时却衔着悲色。
传位给小宝,姜鹿云不会有任何意见,反倒能稍稍喘口气。
除了身子舒坦些时给小宝做一些能随身携着的灵阵灵符,她的精力大多已移至其他地方。
直到姜鹿云残废的第六年,她翻完了藏书阁中几乎全部有关阵法的古籍,并且自己尝试着在纸上构建一些说出去只会被骂无稽之谈的阵法脉络。
她将自己关在昏暗房间中,没日没夜地提笔落笔,废纸铺满案几、又飘落在地,脸上纱布尚未取走,无人看得清她藏在布下的眸色。
第八年,小宝已长大成熟到足以稳重且妥当地处理疏月天上所有事务。
而姜鹿云,她攥着自己手中的纸张,指尖极用力,指腹泛白、指骨上的疤痕不觉撕扯着,若非姜揽星疾步走来握住她的手将她喊醒,那疤恐怕又得开裂。
“阿宝,这是什么?”
姜揽星半跪下来,冷肃的表情在见到阿宝的那一瞬忽而柔软下去,仍旧露出一副年少不知事的小师妹模样,戳了戳阿宝的手指,将脑袋搭在阿宝腿上,好奇问道。
姜鹿云陡然回神,垂眸抚上小宝的脸颊,感受着小宝面部的轮廓,轻声答:“是阵法图纸。”
她今日没带那抹黑纱,如今眼睛虽不能视,但碰见光也不会太疼。
无神涣散的瞳孔就这样暴露在姜揽星面前,死水般沉寂太久的眉眼蓦然掀起缕缕涟漪,苍白的唇勾着,她再次重复:“我画了阵法。”
阿宝是在笑,她紧紧抓住小宝的手,肩背绷得极直,像是一个渴望得到肯定、要证明给谁看般的执拗孩童,此时被身边的人询问,兴奋得几乎颤抖,把手里那几张熬尽心血画出来的阵法展示给小宝看,倒豆子一样将心中谋划的事全部掏出来讲给最信任的人听:“……只要能成功,便能补全天道,届时……”
“阿宝!”
“天道齐全,时间也能回溯……”
师尊和师姐就能回来了。
“阿宝!”
姜揽星忍无可忍地按住她肩,压抑着心底的恐慌,扬声唤她的名。
这一次,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仿佛快要丧失理智的人被骤然吓醒般止住了剩下的话。
阿宝脸上升起些茫然之色,好似被人泼下一大盆冷水。
“……小宝?”
她好像又做错了事。
姜鹿云回忆着方才的点点滴滴,许久不曾听见小宝的回应,挺得笔直的腰便定在了那里。
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吗?
等了好一会儿,耳边才响起姜揽星冰冷的声音,约莫是在生气。
小宝一字一字问她,怒极反笑:“阵法的阵心是什么?”
“你要拿什么当阵心,才能调转时间?!”
姜鹿云张了张嘴,声音低了下去:“……我有神通,自然……”
自然是拿她去当阵心。
“自然拿你当阵心?”
姜揽星眼圈通红,咬牙问她:“你知道当阵心的下场,是不是?你不想活了,你想把我扔下,是不是?!”
“我没有!倘若成功,便还有机会能活下来!”
“如果失败了呢?!如果活不下来了呢?!”
小宝从未对她发过这么大的怒火,也在她面前如此嘶吼。
姜鹿云抿住唇角,有些不知所措,脸上的神情逐渐淡去。
院落里微余姜揽星沉重的呼吸声最为刺耳。
她也不愿如此对待自己唯一的阿姐,可……
“……你为什么总这样……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
小宝撑着石桌,语气稍缓,却刹那间涌上数不清的哀意。
她掀起衣袍,猛地跪在阿宝面前,伸手握紧姜鹿云的指尖,几乎是哀求道:“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一个师姐了。阿宝……师姐!我不想赌……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们平平安安的……不要去管那些了好不好?”
姜揽星的情绪压不住,见阿宝仿佛愣着,便哭泣着拽了拽阿宝的指尖:“师姐……师姐!”
“你答应我!”
她长这么大,未曾如此喊过阿宝。
小宝本该有两个师姐,还有一个师尊。
如今只剩一个残废。
这是谁害的?
说者并无此心,但这些话对听者而言却如顿然割破胸膛的利刃,撕扯着露出下边血淋淋的内脏来。
姜鹿云额角不知何时泛起了痛,筋脉中寒意复而蔓延,浑身都在发冷。一直紧绷挺直的脊骨与肩膀被利刃轻轻一戳,就漏气似的失力塌了下去。
心口空空荡荡的,藏着的万千思绪随着她手上攥得发皱的几张纸,被这院落里的冷风一吹,便飘飘悠悠地散尽了。
阿宝有些想哭,可她是唯一的师姐,她不该在本就难过的师妹面前露出不合时宜的情绪。
于是她扯了下嘴角,扯出一抹称得上是笑的曲线,拥住伏在膝上流泪的孩子,抱得极紧:“……师姐答应你……我们都平平安安的。”
“……师姐答应你……”
然而鼻尖与眼眶太酸太痛,终是没忍得下去,眼角的泪无法抑制地滚落,她不愿让小宝看到,便将眼睛抵在小宝的头顶上,瘦削单薄的肩不易察觉地颤了两下,继而僵硬着恢复如常。
她搂着小宝,仿佛落水的人搂住最后一根浮木。
只要小宝好好地活着,那这个残废的师姐便也能收起念头、遂着她的心意在这间院落里继续苟活下去。
但很可惜。
小宝是坏孩子。
小宝骗了师姐。
姜鹿云残废后的第十一年,姜揽星作为疏月天的新任领主,不得不出门处理要事。
走之前,她跑来与师姐告别,乖乖地将自己身上的数个储物袋都交给师姐检查。
阿宝把自己为她做的所有阵法和符纸皆一口气塞了进去,再三叮嘱她注意安全。
“晓得了,门主给了我护身的法器,此次与我同去的还有几位灵寂后期的师姐,我们去得不远、很快就能回来,阿宝不要担心。”
小宝蹲在阿宝轮椅前,弯着眸子任由阿宝揉她的脑袋。
有高阶修士在,确实安全些。
阿宝稍微放下些心,亲了亲她的额头,为她理顺衣袍。
“早些回来。”
“好。”
五天后,阿宝没有等回小宝,反而等来了姚天姝。
姚天姝的手中捧着一盏已经熄灭的魂灯,给她带来了小宝的死讯。
又是裂痕秘境。
又是天灾。
那时姜鹿云正闲着无事继续给小宝画备用的阵法和符纸,她算着小宝储物袋中的东西恐怕用不了多久,得多准备些以防万一。
听闻这个消息后,神识中仿佛有重锤砸下,霎时间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
喉咙中那股子熟悉的腥味儿又蔓了上来,阿宝恶心得泛呕,下意识抬手捂嘴想挡住。
但猩红的血液不断涌现,流不尽似的自指缝中渗出滴落,根本无法遮挡。
旁边有人在叫她,声音似远似近,听不真切。
姜鹿云应是清醒了些,心中晓得要将小宝带回家,便想起身,却遽然从轮椅上跌落。
眼前一片漆黑,她用手在地上摸索了两下,什么也摸到。
仅剩的最后一根浮木,终于从她手中被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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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长靴踩裂枝叶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分外鲜明,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小蛇躲在一块儿石头下边蜷缩着打颤,它才出生不久,什么都不懂就被随意扔到荒野自生自灭,又被突如其来的裂痕秘境吞走。
这里全是鬼怪,它连脑袋也不敢露,刚进来就吓得爬到这块儿足以遮住身形的石头边上,如今又饿又渴,一点力气也没有,圆豆般的眼睛里憋着泪花儿。
那些鬼怪本已发现了它,方才齐齐围上想要虐杀后再吃掉这条幼蛇,但秘境中突然发出爆裂般响声,人族修士的气息骤显,俄顷将它们全部引走,倒叫小蛇侥幸多活了一会儿。
鬼怪的咆哮嘶吼声不绝,却在某一瞬间陡然寂静下去。
小蛇抖了抖身子,试探着从石头后边伸出脑袋观察,只瞧见了一个与此处鬼怪都不同的提着长刀、双手皮肉绽裂的黑袍女人。
身上的衣物在打斗中破损了好几处,伤口狰狞,里边血肉模糊。她好似不良于行,抬步迟缓,但身形移动得却很快,眼睛上还覆着黑纱,头发雪白,此刻仿佛察觉到了它的存在,微微偏头。
小蛇立马吓得缩回了脑袋。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并没有来伤害它,只从地上捡走许多尸骸,便要转身。
恰在此时,阵法结界动摇,被暂且封印住的鬼怪嘶吼着冲破结界,再次朝女人袭来。
阵法与刀光乍现,拖延几瞬时间。
女人迅疾向秘境薄弱处布下的大阵飞去,袖袍翻扬。
小蛇早在那些怪物扑来之际就惊惧地落下大颗大颗泪珠,这会儿探出半边身子朝女人的方向吐信子,想要乞求她把自己带上。
然而它只是一条蛇,并不会说话,女人无法察觉,自己已掠至阵口。
背后是凶狠扑来的腥风,就在小蛇的豆豆眼中露出绝望之际,女人抬起手,一道微凉的风便卷起了地上明显生出灵智的小蛇妖,将它一齐带进了大阵中心。
腥风嘶嚎压下,却是扑空。
幽蓝色的灵力如潮涌般闪烁浮动,点亮秘境中被布下的重重阵法。
嘭!
比前一波更为猛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无数鬼怪泯灭其中,秘境摇晃、近乎坍塌。
趁着此刻,女人抓着手中的蛇豁然冲出此间。
这一年,是小宝死后第十七年。
姜鹿云强行吸纳筋脉中所有被师尊馈赠的灵力、突破至分神期,后又花了数年的时间借用小宝死前残留的神魂气息搜寻到这处裂痕秘境。
她来带小宝和诸位同门回家了。
顺便,还救走了一条看起来很笨很会哭的幼蛇。
抓住小蛇的那一刻,她在想:
倘若当初她的小宝也能被人救下,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