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鹿就站在塔楼上,童眠挥来的残影剪断了他身后的柱子,带过的劲风吹得他发丝晃动。但他保持着原有的挺拔姿势,用下巴点了点脚边的铁皮箱,“试着过来拿。”
“等等……等一下。我还没试过走路呢。”他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前行。
很快他就惊奇地发现,他的双脚陌生极了——这好像并不是他的双腿,它们带动着他稳稳踏出了一步,又一步。
没有流鼻血,也没有骨折!
童眠惊奇望向他的下半身。
露出的小腿缠满了紧实的白色绷带,末端留出的两条像是长长的尾巴在后方轻盈飞舞。他忍不住“嘿噢”叫了起来,“我的痛苦,哈哈哈,真了不起!看看你们能承受多快的速度吧!”
江月鹿看到不远处的童眠在嚎啕完这一句话后,立地消失不见,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面前的栏杆上,双脚稳稳蹲立,一只手带过一缕风,拎起了地上的皮箱。
他朝自己眨巴了下眼睛,“千万不要动啊。”
江月鹿瞥向下方,尖锐的剪刀正抵着他的喉管,紧贴着他的肌肤。
“不扎下去试试看吗?”江月鹿开玩笑地探身,凑近了刀尖,“你的剪刀很锋利,应该能瞬间扎穿吧,血肉也会跟着炸开,就像为你庆祝的烟花。”
“喂喂喂你疯了吧!”童眠连忙收回了剪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哪会有人自己往剪刀上凑啊!
江月鹿正色道:“我是说真的,恭喜你。你做到了。”
“我做到了?”童眠看向手里的皮箱,又回头看向身后的距离,才反应过来,“我刚刚是从那——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花了多长时间?有一……两秒吗?”
奶冻:“你好不敢想啊!我眼睛都没眨完你就飞过去了!”
“那就是……”童眠眼睛都亮了,他在空中翻起后空翻,将自己的双手、双脚不断蹭蹭摸摸、闻来闻去,不时发出快活而意义不明的哦哦叫声。
奶冻悄悄凑近,“他像不像——”
“一条狗?”冷问寒点头,“很像。”
“是吧是吧。”
“哦哦哦吼吼吼啊啊~~~”
“好了没,童眠?”江月鹿无可奈何制止了这条不停翻滚的绷带狗,“尽管我很想让你再继续玩一会,但我们接下来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我已经证明你可以做到,你也该听一听我的计划了吧?”
“啊啊来了——”童眠尖叫着“快闪开”一路翻着跟头坠落,“砰!”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过了一两秒,他的手才从坑边出现,一张兴奋到极点又沾满了灰尘的黑乎乎面孔露了出来,“太棒了,我还在适应我的身体!”
江月鹿摇了摇头。
他觉得也不用问童眠听不听了,他照说就是。
“刚才蓉蓉已经将整个一号公馆的地图提供给了我,我觉得一楼客厅是一个不错的猎杀点。”
“第一,那儿东西多,适合躲藏打游击。第二,客厅的上空没有天花板,我们可以用问寒的那招悬空。对了,客厅顶部的吊灯也能起到不错的制敌作用。”
江月鹿在地上大致画出了各方点位,“到时候,我和蓉蓉先引他们进来,先用地上预先画出的阵法对他们进行第一次打击。然后趁着他们虚弱的时候,再开第二层禁锢阵法,让他们困在吊灯底下,之后问寒带我们撤到空中,最后由童眠瞬间将他们击杀。”
“时间很重要。”
江月鹿说道:“一切都建立在那个时候,他们必须是不能动弹、不能反击的虚弱时刻,否则我们的计划就会落空。”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
“必须将他们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江月鹿正色:“如果放跑了一个,不光找不到蓉蓉的父母,我们也会腹背受敌,后患无穷。”
他们都清楚江月鹿说的后果。
鬼影的暴戾和冷酷众人有目共睹,他们之间还有着奇异深重的关联,之前在餐厅,瘦鬼影遭到攻击的时候,大膀子鬼影就奋不顾身上前帮忙咬死了乔。他们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团体。如果不能全部击杀,最后逃脱的鬼影一定会为其他死去的鬼影复仇,对他们实行惨绝的报复。
“听起来很难。”童眠坐在坑边,展开自己陌生的手掌,骨头与骨头之间充溢着力量,他慢慢握住了手,合拢成一只坚实的拳头。“但是,我想跟着你试一试。”
冷问寒缓慢眨了下眼睛,蓉蓉知道,这是这个哥哥表达高兴的表现。
江月鹿伸出手背,靠在了童眠的手上,“那么,合作顺利。”
“合作顺利。”
“顺利。”
“合作顺利!”蓉蓉快活大叫。
三只人手,一只奶冻紧密不分地叠在了一起。
江月鹿深吸一口气,“下一站,去客厅。我们的任务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全部的鬼影人。”
-
一楼客厅。
墙壁涂抹着鲜艳的彩漆,装饰着贝壳等精巧的装饰,摆放在中央的又是中式味儿十足的深色梨花木家具。被男女主人曾经用心打扮过的一号公馆,有着衔尾船浓缩之后的风格。
小巧的高脚圆桌上摆着一张相框,画面上是威尔一家四口,但是相片却四分五裂,有着被人撕裂又粘贴在一起的痕迹。
江月鹿将目光收了回来,“好了吗?”
“好了。”趴伏在地上的冷问寒站了起来,他的手上还滴落着鲜红的血浆,那是童眠随身携带的鸡血。他用它在地上画出了可禁锢三人的阵法。
“时效很短。”他提醒江月鹿。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还在犹豫的时候,江月鹿已经转去了别的方向,“蓉蓉,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吧?”
他们其实没有亲眼目睹鬼影的降临,因此也无法准确判断他们登场是在什么时候。多亏了蓉蓉,她一直待在公馆里面,对任何一处发生的变动都了如指掌。
她算出鬼影虚弱的时间差不多就快到了。
同时,她还告诉了江月鹿,另外两队的动向。
失去了两名得力干将,船主的处境不算很好,三只鬼影阴魂不散一直纠缠着他。
另一边,老爹的进度要快上很多。他们似乎在公馆内找到了威尔夫妻曾经贴身使用过的物品,想要以此召唤他们归来。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为了召唤仪式不受鬼影打扰,在餐厅以金的手持巨伞为圆心建立了一个安全屋。
“那三只鬼影呢?”江月鹿问道。
蓉蓉:“都在外面的走廊上了,船主叔叔看见它们跑了,还以为恶魔降临拯救了他,现在正在跪地祷告呢。”
“别看人笑话,蓉蓉。”
她撅起嘴巴,“好吧,对不起。”
江月鹿看了眼时间,还剩十分钟,鬼影的虚弱已经开始倒计时,他问童眠:“你呢,准备得怎么样?”
童眠坐在椅子背后的地面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在大战来临之前,他从没有成为过队伍的核心,现在被人突然一问,更加不知所措,抓紧了裤子上磨出来的毛边,“还……可以?”
江月鹿知道他现在一定非常紧张,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和蓉蓉离开客厅,前往走廊吸引鬼影之前,他只留给了他一句话,“童眠,记得相信我。”
大厅里安静了。
童眠静静听着墙上时针的流逝,他恍惚间想起了什么,等到片刻后冷问寒开口:“什么?”他迷糊“嗯?”了一声。
冷问寒的侧影站在不远处,和雕花木柜融为一体。“你刚刚说话了。”
“我说话了?”童眠的脑子像被人揍过一样呈现真空静止状态,“我说什么了?”
“身体破碎……什么的。”
“身体破碎……身体破碎……啊。”他念叨着这四个字,慢慢反应过来,“这是我们一族的戒训。”
“戒训?”
“嗯。我们药王谷是先读自己的课,再去报考学院。所以我的入学年龄要比其他人早很多。五六岁的时候大人们就会在祭台前面教我们朗诵这段话。我的身体是破碎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他流利的声音流淌在昏暗的大厅。
“从我诞生起,就饱受病痛折磨和死亡威胁。”
“身体并未给我带来任何便利,我的血液成了腐蚀的毒液,我的骨骼成了束缚的尖刺。死神终夜在我的耳畔低语,他说静寂藤蔓围起的死城才是我的归处……”童眠停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腿都在颤抖。
外面的走廊传来了巨响。
冷问寒:“来了。”
“哦?哦,好。”童眠想要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但他发现做不到,他的大腿和小紧紧粘在了一起,滑稽地跌倒跪在了地面上。远处的冷问寒疑惑又焦急,“你怎么了?”
“我,我……”他说不出口。
难道说他因为太过紧张,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
“快点!他们要进来了!”冷问寒的话都急得多了,“机会只有一次!”
“我知道,我知道。我马上好,等一等,我马上……”童眠的手在地上乱抓着,他用力砸向不听话的腿,“站起来啊,你他妈的,你站起来,你这个废物——”
“童眠!”
江月鹿骤现在门口,他抓住了门框,稳固自己的身体,一手将早已备好的痛苦黑球甩了过来,“接着!”
一道黑色的流光划过,像星辰坠落在椅背之后。
刹那的静滞,空气一再凝固,地面漫出银白色的温润光芒,自带治愈和药物的气息。只见漫天的绷带冲刺而出,一个人影已然悬在空中,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把长剪刀,宛如追魂夺命的绞魂恶灵。
“铮铮——”
锋利的黑色长刀出现在江月鹿的头顶,童眠眼睛一眯,“你想对我的老板做什么啊,鬼影子?”
话音未落,他已经踩着层层飞舞的绷带一跃而起——
【考生童眠,已检测到你连续使用痛苦】
【过度使用有89%的几率给身体带来负荷,确定继续——】
“啰嗦死了!”童眠手中的剪刀毫不留情剁向鬼影人,他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眼中闪耀着疯狂夺目的光泽,“现在不用,难道等我死了再用吗?!我才不要呢!现在——就给我死啊啊啊!!”
他的剪刀就像失控的风车在手中快速旋转,最后只剩看不清的残影。瘦长鬼影唯恐被削去半个脑袋,急忙放弃偷袭江月鹿,向后远远跳开。
后者恰好喊道:“蓉蓉,往前跑!”
“好!”
大膀子鬼影见同伴受困,不甘心地捶胸嚎叫,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块长长的黑色抹布中间裂开了道口子。正在他咆哮的时候,一道白色的残影连滚带爬从面前飙车而过,不由自主吸引去了他傻笨的视线。
仿佛一只嚎啕发怒的狗熊看到了一只漂亮的白色鹦鹉飞过,情不自禁随着她转头移动,动作还极其缓慢:“啊————噢?”
江月鹿暗道:有戏!
蓉蓉跑去的方向正是客厅中央,冷问寒画下的阵法就在那里,大膀子鬼影和瘦长鬼影将会被他们不断带向阵法中央!往前奔跑的时候,他瞥向墙上的时间——还有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鬼影就要开始虚弱了!
……不。
等等。
江月鹿抓住了一丝空白——怎么只有两个?
他回头看向门口,暗骂一声,“那个矮子鬼影……”
“怎么了?”童眠自空中低头看来,见他神色不佳,还以为有变故发生,但江月鹿摇了摇头,“你什么都不用管,这些全拿着。”说着,他朝童眠撒来了一堆小黑球。
“靠,怎么会有这么多啊!”
“上船的时候一共有三个,一个我没给你。”江月鹿说道:“总觉得在哪里可以派上用场,所以就碾碎放着了。”
“那也不能给我弄成这种黑球蛋吧?看起来很不好看!”童眠叫道:“喂喂你去哪啊,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所以才叫你顶住。”
江月鹿深吸一口气,“给我十秒就好。”
他记得,矮子鬼影很擅长躲藏,之前在餐厅的时候,他也是其他鬼影出现之后现身的,当时他就埋伏在墙角里,趁着大家最放松的时候发动了最后一击。这三只鬼影各有优劣,最高大的缺乏智慧、动作笨拙。瘦长的非常敏捷,但是力量不够,而最狡诈也最残忍的是这只最小的。
这次,他应该也会采取相同的步骤……他应该就在……江月鹿缓缓走向门边的角落,那里落了一块格格不入的阴影。
在他还没有动作的时候,黑影就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地上的阴影剥离而起,几乎在瞬间就凝聚成了沙子状的人形,如同黑旋风闪现到了江月鹿面前,一道月牙形的微笑从深黑色的影子面孔上浮现而出,在看见这个微笑的时候,江月鹿忽然愣住了,“原来你是——”
“江月鹿!我们没有时间了啊啊!!!”
一声大叫唤回他的神智,他回给鬼影一个不太友好的微笑,“看得出来,你的力量是三个里面最弱的,所以才会一直用这种躲躲藏藏的阴损招式吧。”
“那……又……如何……”
嘶哑着,他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完全听不出来是人类的,“杀你……绝对……够了。”
“杀我是够了,但我不想和你厮杀啊。”
矮子鬼影愣住了,他没想到面前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他的微笑从机智转而看起来有些呆滞,“那你要……干嘛……”
“我只要抓住你别跑就行。”说着话,江月鹿二指并出符纸,闪电间将影子的手和他黏在了一起,“你得跟我一块去找爸爸妈妈了。”
蓉蓉的倒计时大声传来:“五!”
“四!”
“三!”
就像知道他要做些什么,紧紧被他束缚着拉向阵法的矮子鬼影忽然拼命挣扎了起来。另一边已在阵法之中的两只鬼影也预感到自己即将变得虚弱。他们都回过神来,想要在毫无力量之前远离人群,找到一个藏身之处。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体内的力量正在飞速消失,支撑他们愤恨狂怒的情绪气球撕开放气中,三只鬼影瘫软在地,发出不知何由的哀鸣。
泛白的庞大气泡组成的保护台上升到空中,冷问寒和蓉蓉沉默地注视着地上阵法中不时抽搐一下的鬼影人。
蓉蓉:“咦……等等。那个小鬼影……好像又不见了?!”
她的话惊动了所有人,童眠伸长脖子一瞧,一堆黑色纠缠在一起,加上天色过暗,又花了一会功夫辨别,最后才确定。
“真跑了!”童眠扫向时针,“马上就到时间了,这让我们上哪去找啊?!”他忍不住爆了连续的粗口。
但他忽然听到江月鹿说:“没有跑。”
“什么?”
“你看最下面。”
江月鹿到了空中,一点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宛如神像般悲悯。童眠转了回去,这回他弯下腰去看了,“最下面不是那个瘦的吗……啊。”他为自己亲眼见到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他们这是……”
小鬼没有消失,他只是被瘦长的鬼影藏在了最下面。
他用一个蜷缩的姿势,紧紧地抱着小鬼影,将他纳入了绝对安全的臂膀之下。在他们的上方,还有另一道巨大的阴影。最强壮的鬼影用四肢支撑着地面,像巨型保护伞撑在他们头顶遮风避雨。
童眠震惊极了,“他们,他们是在保护对方?”
只有鬼才会思考,就像德雷克和乔他们。
理论上,这三只鬼影连三魂六魄都算不上,他们只是魂灵行走世间时被风吹得溢出的半点残渣。他们应该不会思索,没有情感,是三把联合在一起使用的工具刀,他们不该懂得如何保护对方。
“这太离谱了,我从没有见过这种事……”童眠不解极了,看向冷问寒,想从她那得到些解释,但是徒劳无果。最后只能转向江月鹿,刚要说话,就被一阵奇异的咯咯声打断了。
声音来自他身旁。
阵法中央,被禁锢的虚弱鬼影之中。
最深处,不断发出咯咯的声响。
起初他以为那是小东西被吓得牙齿打起了颤,但很快发现不是,因为随着声音不断发出,最瘦的那只鬼影在不断变小,紧随在后的是最上方的强壮鬼影,他们像一股黑色的水流被吸入了小鬼张开的口中。
本该咿咿呀呀喊话的嘴巴,却在啃食着同类的身体。
那让人惊颤非常的咯咯声,原来是他不停嚼食两只鬼影的声音——童眠惊骇地向后退了一两步,拼死在保护他的两只鬼影人……现在却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蓉蓉大叫:“童眠——!!!”
他跌坐在了地上,仰头望着这个吞噬形成的怪物。
那是一只让人遍体生寒的庞然大物,黑色头颅顶破了天花板,双手双脚细瘦尖锐,像昆虫新长出的肢节,在地上抓出四个桌子大小的深洞,地板承受不住怪物的重量,轰一声塌陷了下去。童眠眼睁睁看着冷问寒画出来的阵法就此破碎。
怪物还在用嘶哑着说话,像是三个人重叠在一起,“杀……杀了……你……”
“杀了我,哈哈。”他颤抖地干笑,手去握紧剪刀,但是却握了一个空,他的武器不知何时不见了。童眠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余光在地上瞥着,在不远处看到了一道银白色的光芒。
刚抬起手来,就被一拳击飞了出去,“砰——!”
“童眠——!!!”
肉眼看不见他飞出去的轨迹,只能看到下一帧墙面连带橱柜全被捅碎,升腾起了肮脏的粉尘烟雾。
“咳咳……”虚弱的咳嗽声在烟雾中响起,童眠的脸露了出来,他低头望向自己惨不忍睹的下半身,多年受伤的经历告诉他,起码有一半多的骨头全都折了,他看不见自己的右小腿往下,因为一块碎石块压在了上面。
血从嘴角流了下来,“好吧……我还真是……运气一点都不好。”
他的眼睛像进了水晶晶亮,“江月鹿,能走到这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回去以后,如果我舅舅骂你,你就说是我自己要死在这儿的……”他的喉咙拼命向下吞咽起伏,眼睛也跟着红了,“对不——”
“道歉的话,就不必了。”江月鹿冷声制止。
童眠惊讶地看着落在他身旁的人影,“你不是应该在……冷问寒那吗。”他们制定的计划分工是,江月鹿和蓉蓉负责诱敌深入,冷问寒负责带全员撤到空中,而他负责给予虚弱鬼影最后一击。
现在的江月鹿应该待在空中。
“没有完成工作的人是我……”他想要捶打地面发泄,但连手都抬不起来,“我浪费了最好的一次机会!”
江月鹿:“我没空安慰你。”
他抽出过运秤,将空白的符纸贴在了上面,横在童眠身上扫了一遍,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童眠看到他的耳根都红了,额头绷出青筋。看到这样的江月鹿,他吞下了自己的疑问,静默地看着他为自己做事。
不到片刻,他就看到过运秤的银盘中溢出了越来越多的黑色,它们像是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所在,朝着童眠争先恐后地奔来,瞬间就将压在他腿上的石块移开了。
但他知道,那是他自己做到的。
童眠抬起手臂,感觉体内崩坏的骨头都在飞快修复,“好强的治愈能力……这是你办到的?”
江月鹿将过运秤一把抛向了怪物身前,“是你做到的,童眠。现在跟着过运秤,它会源源不断为你提供痛苦,你不用担心会和铠甲分离,我会保证让它一直紧紧跟随着你,只要你需要,我就会为你提供。”
“只要你想杀死他,我就会为你递上凶器。”
“只要你想跑,想飞,想战斗,我都会为你办到。”
他说得坚定不移,“比起救死扶伤的巫师,你更向往吞海搅云的神明之力,这是你说过的话。今天——”
童眠眼睛眨也不敢眨,他的衣领被一滴一滴透明液体浸湿了。
脑海中不断回荡的,是他年复一年在祭台背诵过的家族戒训。
——死神终夜在我耳畔低语,荆棘藤蔓围起的死城才是我的归处。
——我将困守在神明寄予厚望的牢笼。
他起初不知道为什么先辈们会将这么绝望悲惨的话刻在他们世世代代的墓碑上,但是他忘记了,这番泣血之语还拥有一个转折。
但是。
然而。
——尖刺牢笼困不住山谷里沉眠的风。
江月鹿直指前方,身子庞大、呼啸声震耳欲聋的邪恶怪物,“谁都不会困住你了。”
“轰——!”童眠像只炮弹弹射而起,一个激烈的银光十字在空气中蒸发出现,像一枚顽固的钢印朝着庞然大物轰去,怪物的胸口瞬间就被蒸出了白气,三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发出怪异扭曲的嚎叫:“啊啊啊啊!”
绷带像是钢索,他踩在其上,速度飞快。
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银白的残影穿梭来回。但无论他去向何处,过运秤带着银盘都尾随而至。
冷问寒看向站在废墟中的背影——江月鹿就站在那,全心贯注地发动着过运秤。要用一条巨船才能发动转化的痛苦,就在他一介凡人的手下源源不断地溢出来了。
蓉蓉问道:“你怎么了?在担心童眠吗?”
冷问寒:“没有。”
他最担心的反而是另外一个人。
“见鬼!”童眠躲过庞大鬼影挥来的又一拳,“这次我可不会再被你打飞了!”话虽如此,他还是小心躲避着。
他感觉得到,鬼影的虚弱期正在结束中,等到他完全恢复过来,他们就再也逃不出这座公馆了。
江月鹿……
混乱中,他朝远处望去,站在那儿的人影清晰可见。他的声音回荡在童眠耳边:“记得相信我。”
“啊啊啊啊啊!”童眠大声嘶吼了起来,“不管了,不管了,死就死吧!”他一把揽过银盘,将冰冷的银盘贴在了自己额头,“只有这么一点吗?你真是太看不起我这些年受过的折磨了!快给我全都吐出来!”
江月鹿看到了,微微一笑。
童眠终于发现了。
童眠的痛苦绝对不止这些,人的痛苦也是,有的浮于表面,肉眼就能看到,说一两句话就能发泄。但有的痛苦深藏在骨头和心里,被时间的尘埃掩埋,用眼睛看不到,过运秤也测量不出来。
病痛的苦难道只有那道伤口,那道疤痕?
不是的。
还有之于精神、心灵的打击和折磨。经年累月,反反复复,留下看不见的伤口和疤痕。那才是最惨烈无情的养料。
黑色痛楚如潮水宣泄而出,奔涌卷缚在了绷带上,一经接触,童眠就知道这种力量绝对会在日后付出代价,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朝空中大吼一声,“冷问寒,帮我!”
落阴官睁开白瞳双目,在他脚下挣扎的无数灰色幽魂争先恐后奔向了地上的阵法,冒出越来越强的红光,血光宛如一道道荆棘,缠绕着怪物寸步难行,怪物不得不强行挣扎,但就在他抬起头颅的时候,一个人影于高空跃起,比他本人还要修长的银白光芒瞬间劈入了怪物的头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童眠一路嘶吼着,从头顶拉到了地面,将怪物奋力切成了两半。
他还是不敢动弹。
庞大鬼影忽然一动,他立刻握紧了剪刀。
但没想到,鬼影只是往前迈出一步,喃喃说了句“妈妈……”就从中间一路裂开,瓦解成了两半,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