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学长,要一起去用餐吗?”

  乐潺清冷悦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95号的思绪。

  95号将视线移向乐潺,直视他的双目,神色产生了微妙变化。

  本该拒绝的话语滑到嘴边,却不自觉地变成了一句“好吧。”

  他想要弄清楚,究竟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眼下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把这场角色扮演游戏进行下去。

  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酒店餐厅里的客人寥寥无几。

  95号没有什么饥饿感,只拿了两片面包,简单应付了一顿午餐。

  “学长,你吃得也太少了。”乐潺端着餐盘坐到他对面的座位上,将一杯热牛奶放在他的面前。

  95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香甜气味沁入心脾,令人怀念的感觉再次涌上脑海。

  他忍不住一口气喝光了牛奶,将空杯子展示给乐潺看,并点点头,舔了下嘴角,示以肯定。

  这略显迟钝的动作引得乐潺发出一阵轻笑。

  “你慢点喝,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嗯……不……谢谢。”

  “别客气,学长,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和我说。”

  95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捂住了嘴。

  乐潺的话语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如同春风拂过空旷冰原。

  这感觉比晕船还刺激,他感到心绪浮躁,坐立难安。

  “不好意思,我吃完了,先去下洗手间。”

  “你怎么了?学长?”乐潺关切道。

  “有点……晕……”95号摸了摸额头。

  这世上要是有人喝牛奶喝醉,恐怕会成为本世纪奇葩新闻榜首。自尊心不允许他在任务目标面前做出这种糗事。

  卫生间洗手池前,95号注视着镜子里的脸,觉得它看起来既古怪又陌生,像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具。

  他掏出便携终端,打开A区赛艇队成员的档案,将褚唯的证件照放大。

  该隐出声道:“还在思考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等你想明白这古老的问题,人类大概已经灭绝了,交给永生不灭的蟑螂去想吧。”

  “我不是褚唯,我再健忘,起码也知道自己的本名。”

  但名字对于意识之海组织的猎人来说,和时间一样多余。

  他仅仅只需要在不同的时空剧目里扮演好别人。

  “哦?这可真有意思,据我所知,猎人不该有名字,意识之海抹去了你们的个体特性。”该隐的语气依旧毫无起伏。

  “也许我和你一样,喜欢给自己取一个听起来滑稽的艺名?”95号嘲讽道。

  “啧啧,刚才和乐潺交流时怎么不见你这么伶牙俐齿?果然是看见命定的‘妻子’就走不动道了吧?”该隐也毫不客气地发起了反击。

  95号垂眸敛目,低声道:“他只是对褚唯好罢了。”

  褚唯是褚唯,至于夺舍了褚唯意识的他本该是谁,根本不值一提。

  他对乐潺的好感,也许不过是大脑传递给他的虚假信号。

  该隐忽然发出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该行动了,猎人。你的房间遭到了不明人士入侵。”

  95号没有犹豫,大步往住宿部走去。

  他的住房门口围聚了不少赛艇队成员,乐潺也在。

  95号注意到乐潺一直捂着自己的手腕,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褚唯,你可算来了。”一名A区赛艇队员招呼道。

  95号大致从这些热情的队员嘴里了解到了情况。

  有人闯进他的房间翻动他的行李,还好被上门来找他的乐潺即时制止,可惜还是让那不速之客给逃了。

  95号向关心他的队友们点头致意。

  看得出来,褚唯的人缘很好,和他这种“独行侠”截然不同。

  他进入房间,发现自己的个人用品被尽数翻了出来,衣服和洗漱用具胡乱地丢了一地。

  95号感受到来自身后的视线,回眸与乐潺对视,留意到他眼中的迟疑和惊慌。

  “你想和我说什么?”95号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乐潺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从刚才我和那歹徒交手,到现在和你这样说话,这场景似曾相识……”

  他顿了一下,又道:“对了,李梓兰告诉我,房间安排有些变化,我和你现在是室友了。”

  尽管察觉到对方话语中带着隐秘的喜悦和躁动,95号依旧表现得十分镇定。

  他将凌乱的衣物从地上捡起来,丢进了行李箱。

  “怎么就一张大床?”门口传来乐潺颤抖的声音。

  “我可以睡沙发。”95号自然而然地接道。

  “不不不!这怎么能行?我去和李梓兰沟通!”乐潺转身要走。

  “不用了。”95号拒绝道,“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啊!乐潺内心抓狂,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点!

  他是想和多年未见的学长搞好关系,但不是这种关系!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95号看似随意地问道,“这场景似曾相识?”

  乐潺低头摸了下鼻子,“在我昏倒之后,有一个出现在我梦里的人……我不记得他的脸,对他的声音倒是有些印象,和你的声音很像。”

  他将地上的衬衫捡起来,递给学长。

  “这个话题好像有点奇怪,作为和人搭讪的开场白,实在很蹩脚。”

  “是吗?只要被搭讪的人觉得受用就行了吧?”

  “学长觉得受用?”

  乐潺的问题脱口而出,瞬间从脸颊红到耳根,忍不住捂嘴掩饰窘态。

  “……”

  95号不知该作何反应,剥去“褚唯”这一层“伪装”,他并没有那么善于社交。

  可是,乐潺的声音和举止却让他无法抑制地产生出一些多余的情愫。

  又来了,又是这种过度释放的虚假信号。

  他的大脑为了将乐潺渲染成这般亲切可爱的形象,已经完全不顾他的本能生理反应,连续保持高强度超负荷运作状态。

  95号不动声色地撇过了头。

  吸气,吐气,散热……

  “对了,学长你听说过意识之海吗?是梦里那个人告诉我的。”乐潺用指尖轻碰了一下太阳穴。

  95号的瞳孔微微放大,很快便冷静下来,缓缓摇头。

  乐潺的话语就像是砸向铁壁的重锤,他听到了铁壁崩塌的声响。

  意识之海,他当然知晓,但却无法提及。

  他不能过多地和这个世界的人产生交集——意识之海在他的脑海深处烙下了这么一个念头。

  乐潺握着手腕,对他笑了一下,显得有些局促。

  “是我唐突了……我刚想起来还有些工作要处理,我先走了。”

  95号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开口道:“你等一下。”

  他走到衣柜前,取出医用急救箱,拿起一瓶祛痛消肿喷剂走向乐潺。

  冰凉舒爽的气雾喷洒在红肿的手腕上,乐潺忍不住轻颤了一下,五指却被那双宽大有力的手抓得更紧了。

  只是这双手的触感,冰冷得惊人。

  “晚上还一起吃饭吗?”95号突然开口打破平静。

  “啊……疼!如果你想的话!”

  乐潺下意识抿住唇,偷瞥了一眼贴着自己脸颊的那副低垂的眸子,又悄然移开视线。

  95号将气雾喷洒在纱布上,替乐潺包扎好手腕,全程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

  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交错起伏。

  “谢谢学长,我真的该走了。”

  乐潺指了指智能手表,李梓兰已经向他发出消息,催促他准备下午的赛艇队集体会议用资料。

  直到乐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95号才松了一口气。

  他将视线从门口移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黯淡的菱形智芯,将它捏在手里转动着,目光逐渐渺远。

  出乎预料的,这枚本该用来检测同类存在的智芯并没有亮起。

  也许他真的搞错了,乐潺根本没有他要回收的智芯,毕竟他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

  该隐出声提醒道:“酒店不安全,最好搬出去住。先去调查监控,优先把闯进房间的‘老鼠’处理掉。”

  95号自然明白这是当务之急,除了接受该隐的建议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他想要更深入地思考一些东西,但脑海内似乎有一道“屏障”阻碍了他的思绪,让他只能机械地执行命令。

  镜湖酒店会议厅内,赛艇队的集体会议刚落下帷幕,李梓兰便忍不住朝着乐潺大倒苦水。

  “C区的参赛选手是来度假的吧?简直把这里当成海岛沙滩了!”

  乐潺将会议桌上的文件收拾干净,对李梓兰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别和海滩上的海豹置气。”

  李梓兰轻笑一声,又关怀道:“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乐潺笑着应道:“好多了,先前在大厅里突然晕倒,恐怕是低血糖吧。”

  “那就好,你差点吓坏我了。”李梓兰这么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开会前你拜托我调查A区赛艇队里那个叫褚唯的,我从系统里查到了,他并没有和你在同一所高中上过学。”

  乐潺的神色慌乱了一刹,动作僵硬地拢了拢文件。

  他明明记得自己和褚唯一起上学,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不对!

  褚唯根本不是E区人,怎么可能和他读同一所学校?

  难道自己现在已经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出大问题!

  李梓兰像是突然心有所感,不禁喜上眉梢,“乐同学,你是不是对褚唯有感觉?我给你安排的大床房是不是很到位?”

  乐潺回过神来,瞧见李梓兰那八卦的眼神,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别误会,李老师,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奇怪,好像被人夺舍了……”

  他看了看偌大的会议室,向李梓兰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褚唯的行李箱里没有准备赛艇训练用的装备。

  李梓兰眨了两下眼睛,一时间竟找不到吐槽的说辞。

  过了半晌,她才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喟叹:“我看你才像是被人夺舍了!你的关注点原来是这个吗?”

  乐潺露出十分笃定的神情,摸了摸手腕上的纱布,又有些迟疑。

  “晚上我们举办烧烤派对,A区的选手也会来,你可要把握住机会。”李梓兰露出神秘笑容。

  鸡同鸭讲的沟通方式让乐潺放弃了为自己辩白,他自暴自弃地摇了摇头。

  “我敢打赌,褚唯不会来的,何况他对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意思?”

  优秀的人身边从来不缺追随者,他这种“临期面包”大多数时候只能接受被扔进垃圾桶的宿命。

  李梓兰朝着乐潺狡黠地眨了眨眼,“乐同学,任何时候都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身上一定存在着吸引他人之处,也许缘分很快就会降临。”

  “你就别玩我了,李老师!”

  乐潺弓着背,拉拢着眉毛发出了一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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