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谋道>第17章 苔色昔华

  “你好像很相信不问鬼神的习俗。”岳初晓忽然说,“你姓李?三十年前镜林有一位姓李的夫人,她的丈夫姓刘,没有子女,是你的什么亲戚吗?”

  闻言,李宽沉默了很久,眼眶缓缓泛红。正当两人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动了动唇,轻轻吐出了一句话:“你说的,应该是我姑奶,我爷爷的亲姐姐。”

  “听我爹说,我爷我奶去镜林给她拜年,和好多人一样再也没有回来。我爹本来也是要去的,但是后来跟到别人家玩了,反而躲过了一劫。”李宽说着,重重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我爹总是没有放下这件事,他让我永远不要靠近镜林,自己倒是前两年过去了。”

  他低下声:“也没有回来。”

  “我知道他是不遵祖训,镜林有鬼他偏要去那里。我可不能去。”李宽吸吸鼻涕,“我娘这两天在舅舅家,我还得去接她噻。”

  少年的表述有些错乱,但不难理解其中的悲伤。

  “抱歉。”岳初晓别开眼,不去看他的眼泪,“引起了你的伤心事。”

  初入镜林之际何玉安站在路上的身影浮现眼前,背景是夕阳欲落的深山。纪开云松开按住李宽肩膀的手,少年格外迷信祖训的原因大概是找到了,除了镜林的不幸不止于那村落一代人外并没有其他线索。

  心知镜林引申出来的线很大可能要暂时断在襄竹这了,纪开云在李宽眼角泪水揩干后不抱希望地顺嘴问了一句:“你有听说过两百年前的镜林吗?”

  谁知李宽哽咽着抽抽鼻子,皱着脸纠结一会,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认真地说:“知道一点点东西。”

  他想着反正见都见到了,干脆把他们要问的东西都说了拉倒,再撇干净,以后这种事情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还是没有违背祖训,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只是可能没什么用。”

  ……

  粉墙生苔痕,雕砖朽昔华。

  扑面而来的衰颓之气随着李宽打开门冒出,他显然习惯了厚重木门上被虫蛀地坑坑洼洼的洞,顺手在凹凸不平的门面上蹭了蹭手上的灰,生疏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二位修士进门。

  从屋檐和院子细节能看出,李家说不定祖上还是个;或许是出了什么变故代代衰落,到这一代当了猎人,院中就多了晾晒的兽皮和风干的兽肉等山野味道的东西,穿插于某本凄美爱情的木板雕梁间,气质相当割裂。

  只是破落程度远逊面前的这本书。

  李宽把它从箱底小心拿出来的时候几乎看不出来原来的形状,破烂的纸片无力地翻飞在书脊边上,被李宽随手翻开一页塞了进去。

  “这是我家传的家训。”李宽有点不好意思,假装熟练地将纸页理齐,递给比较顺他眼的岳初晓,“我爹在的时候还会修一修,我就忘了……我明天就去找人补补。”

  岳初晓接过来时忍了忍,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翻阅:“介意我用点灵力吗?”

  李宽顺从背过身去捂住眼,迈腿走远几步:“不介意。”

  纪开云无语:“……倒也不必这么夸张吧。”

  查看完书的破损程度,岳初晓心里有了数,抬手就以指为笔画了一个复杂的阵法,一气呵成后灵力丝缕涌入书内,变型成纸页和墨字,不久就将其变得整洁了不少:“小范围死物的时间逆转还是比较容易的。”

  纪开云看了眼焕然一新的书,与它之前破烂不堪的模样做了一下比较:“不信。”

  岳初晓挑眉看他,纪开云面带正经地指出:“虽然我不会,但是能看出来这逆转的肯定不是小范围。”

  “不久,也只是二十年而已。”岳初晓翻开扉页,摊到纪开云眼下一起看。

  纪开云扶住书脊:“二十年?小范围?”

  岳初晓一时估摸不准现在的修仙界灵力衰退到了哪里,犹豫片刻:“只有一本书而已,又不是什么很大的物件。”

  “……能教教我吗?”

  “当然可以。”岳初晓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顺带还向着李宽提醒了一句:“以后还是要记得修一下书。”

  李宽应了,松手跑回来也凑过来看。兴头上来甚至忘了祖训,硬是挤到了俩人中间,自发地给他们介绍里面的东西。

  扉页是襄竹细致的地图,与现在出入很大,但是村落的走势是一样的。

  李宽手指从一个山头点到另一个山头:“这里是讲我们李家起源的,嘿,襄竹村就是我们建起来的噻。”

  他又戳了戳一个方向:“那边就是镜林,好像和咱们是同一个时候建起来的,不过咱那时候富不过他们。”

  书页过半,许多凡人挣扎求生的文字用不同的文风带过,无数个三言两语涵盖无数人的生平,滑过今人的视野。

  “这里就是说之前那个神仙路过这里,给了‘不问鬼神’的提醒,我们老祖宗就把这个写到家训里面了。喏,在这段,就是这位卓神仙。”

  “卓?”纪开云想了想,没能从记忆里找到对得上号的人,“没听说过。”

  又翻过两页,看过诸多李氏修路筑屋的壮举,终于在距今两百年的记载里看到李家后人有关镜林的略略数语:“邻村出产奇石,甚好,甚具名,甚富庶。惜近来矿稀,外工遭辞,招工以本村人为主。

  “前日往镜林拜访老友,听闻人间憾事。曰一小儿遭父母折磨冻饿,又欲将其转卖矿场抵债。种种恶行,襄竹李氏闻所未闻,何氏一家实在愧为人父人母。故小儿愤极,趁夜弑父杀母,潜逃林中,村人自觉追捕。与村中族长探讨此时,念及小儿所犯乃世间极恶之罪,罪大恶极,将处极刑。小儿尚无音讯,约明日可归。余不忍见,遂还。”

  “余夜不能寐,星夜研磨起文,至此昭告我李氏后人,需子孙和睦,守孝悌,谨己行……”

  后面的话语洋洋洒洒告诫子孙,前面有关镜林的两笔可能只是这位李氏先祖一个引子。再往后翻,也只找到对镜林衰败的感叹,再无其他。

  “这中间怎么还缺了几页。”李宽奇怪道,“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有的,说的是那个小孩之后被抓回来的事。也不知道掉哪了。”

  “我只能修复还在的书页,缺损的无能为力。”岳初晓见重要的线索中断,有些遗憾。

  纪开云寄希望于李宽:“你还记得那小孩被抓回来后怎么样了吗?”

  李宽眼神清澈:“不记得了,好像是要被火烧死什么的。这么难读的东西,我只被我爹逼着读过一次噻。我有印象完全是因为这个小孩敢杀他爹娘,还要被火烧死,吓得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死了?”纪开云倒是不能完全相信李宽的记忆。

  李氏家族史中关于那个“小儿”的描述,和镜林那个丧服人口中的话隐隐对应。

  被父母责打、饱受冻饿、还要被卖到工场……

  这与丧服人口中对何玉安说的那些话能对应,大概就是所谓镜林之罪的其中部分。加上“后杀父弑母”一条,或许“祸患”已经被他们找到了踪迹,正是这位遭受火刑的孩子。

  岳初晓摇了摇头:“死了倒是干净,也不至于闹出那么多事端了。”

  剩下的话不必让李宽听到,徒增恐慌,于是岳初晓传音给纪开云:“应该是用了什么法子逃走了,也可能是有魔修带走了这个怨气深重适合修魔的孩子。总之,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在那将近两百年里研习阵法,积累了修为,直到三十年前报复了镜林。”

  纪开云想了很多种可能这样的魔修为什么会和岳初晓扯上关系。这般有仇必报的人,到底会是什么原因,会让他费劲心思引起二十三年前的事变?

  他看着岳初晓:“按理说千年来魔修在星湖、引虹那些大宗门的打压下已经式微,直到三百年前忽然有天生魔头的消息出世。算算时间,或许丧服人能学到这些阵法与这位魔头有关。只是魔头至今也只是虚无缥缈的消息,未被证实,倒也无从查证。”

  纪开云想到的岳初晓也在想,他正在反思自己会干什么事,忽然“天生魔头”四字被纪开云传音送到自己耳中,犹如实质直直贯入识海。

  我要杀他。

  必须杀他。

  但是……为什么要杀他?

  识海被这四个字搅动出混乱的杀意,几乎涨满了岳初晓的意识,只留下了微弱的思考间隙。

  “这是怎么了?”岳初晓忽然怔怔地扶住额头,后退两步,李宽被吓了一跳,一眼看见他苍白的面色更是害怕,呐呐问道。

  纪开云将李氏的家训往李宽手上一塞,慌乱的心绪直到确认岳初晓并没有失控才堪堪冷静下来。他无措地试探着用手触碰岳初晓,见他只是指尖微颤,呼吸凌乱,并没有表露出抗拒,于是握住他的手腕从额上移开,贴上魂树的叶片与安魂的灵符。

  叶片蜷缩凋为飞灰,灵符也顷刻间燃尽,岳初晓识海渐渐安定,按下了那莫名的杀意:“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纪开云松手,“发生什么事了?”

  岳初晓垂下眼,掩去其中惘然:“无事,我只是……不明白。”

  近些年的记载里没有更多线索,二人也不便久留。比起家训更像家族史的书被还给李宽包好压回箱底,纪开云临走前还想给他留点防身的东西权当感谢,被少年死死拒绝。

  当时李宽急的跳脚,口不择言,说他恩将仇报,指天指地要和鬼神之事划清界限,好好过他宁静祥和的猎人生活。

  纪开云向来不强求,见状翻遍全身凑出些铜板权作谢礼,假装没发现李宽“仙人竟然会带钱”“仙人竟然只有这么点钱”的震惊目光,和岳初晓离开了襄竹。

  作者有话说:

  李宽:我是一个贫穷的落魄猎人,但是这位仙师全身摸出来的钱还没我钱袋里的多,连这么厉害的纪府主都没有钱,神仙莫非都这么穷?(留下刻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