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谋道>第16章 邻村习俗

  片刻后,岳初晓由纪开云扶了一把,坐在地上休息片刻,大略说明了刚才自己的状态。

  “大概是没有机会再救她了。”他揉着睛明穴,遗憾道,“真的想不起来。”

  理性知道想要收回散去的魂魄需要相对应的条件,不一定是现在的自己能负担的。况且仔细想想,好像也找不到他必须要救这个小姑娘的理由。

  毕竟何玉安非他所杀,镜林非他所灭,凭什么要他一个过路者替真正的凶手赎罪?

  岳初晓想了想,决定把凝滞在心里的不适情绪归结于反感丧服人以及被不明的存在限制了记忆。

  纪开云从随身的那些小药瓶里精挑细选了一番没有药效冲突的,全塞给岳初晓让他自己多少挑着吃点。他不知道岳初晓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很无奈:“你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会吧。”

  岳初晓随手开了一瓶丹药嗅了嗅,盖回盖子:“哦。”

  纪开云看着他。

  或许是镜林共处的两日多少消弭了点岳初晓横贯在两人间的戒备。在他身上,无论是刚从雪霁出来时话中有话的疏离,还是因生而知之所带来的近乎非人的通透忽然都被一种熟悉感所取代。

  重逢还是过于突然,纪开云的心被撞得飘忽了两天,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落定一个念头:是的,是他寻找了二十三年的人回来了。

  自刚认识岳初晓到出事分离,纪开云从来没见过他这两天的模样。

  过于理性冷淡,任何感情都收敛地太深了。哪怕是纪开云再想在禁制限制中对他剖白赤忱心意,也害怕适得其反。

  从重逢到刚刚唤醒他,纪开云一直在想,岳初晓如果生来是这样的性子,后来是怎么变成自己认识那样的。

  他未能参与的岁月中发生过什么?

  但是当他看到岳初晓散漫地坐着,明显嫌弃丹药的气味又不动声色把玉瓶盖上时,不属于“一言一行均有算计”的小动作像一条细细的线,串联起了所有细节。

  生而知之,如同白纸不懂人文,本能保护自己选择精巧利用动作和对话达到目的,太敏锐,对情绪了解甚少却偏偏相当容易共情。

  只是……那颗心大概是自己主人都没想到的软。

  两天捕捉到的片刻,拼凑出了纪开云所熟悉的那个人一道侧影。

  或许没有发生过自己猜想的动摇本性的变化,他一贯如此。

  纪开云问他:“有没有想过恢复记忆之后的事情?”

  岳初晓将玉瓶抛还给他:“这得看过去了。”

  “真相、报仇……除此之外呢?”纪开云接住原样归还的丹药,在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中忽然有了一个冲动的想法。

  在纪开云纠结要不要采取这个想法的犹豫间,岳初晓抬起那双清透的杏眼看他。

  “……”

  说实话,他目前只是想着恢复记忆,但他好像没有想过要怎样对待这份记忆,考虑拥有记忆之后的未来。

  很矛盾,岳初晓知道失忆前后的自己是一个人,思维相似,性格一致,只是其中差了阅历。可能正是这份阅历的差别,他的行为是带了生涩的。他下意识想以过往自己可能会有的反应揣测现状,然后才发现现在的自己和过去已经有了很大差别。

  正如他明知岳珥应该和他很亲近,却不知道该怎么以兄长的身份和她相处;正如他应当理智行事,偏偏在目睹何玉安魂飞魄散后险些走火入魔……

  还有纪开云,他得承认,至少现在自己对于这个年轻人似乎毫无目的的好意是无措的。

  于是岳初晓随口笑道:“凡尘千万丈,走走看吧。”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粒浅棕的小丹药递到唇边。纪开云还是没有忍住,先含了一粒同样的,亲自演示了一遍丹药效力,压下对自己来说过于大补导致的气血涌动:“等等,能把这个先吃了吗。”

  岳初晓笑意微凝:“我不觉得它对我的伤会有什么效果。”

  “但是至少能让我安心。”

  “……好。”

  短暂地休息后,收拾镜林残局的话题被纪开云率先提及。

  岳初晓执剑划出了一块合适的平地,当作这些无辜枉死之人的安眠处。

  满村朽烂零散的白骨由仙人亲手拾捡起,简单葬于黄土中。再以剑锋为笔,素石作碑,刻上了一天所能观察到的生平。

  有的很长,生平详细,小字洋洋洒洒,连喜好的甜食都有提及;有的实在找不到什么能写的,“镜林人士”四字便是墓志铭。

  等到冬日的阳光蒸干了草叶的白霜,散落的亡魂终于拥有迟来三十年的安宁。

  选来的素石被修得规整,在碑林的一角,属于何玉宁和李姨的石碑中间埋了一个被蛀得看不出原样的篮子和几件旧衣。

  晨曦映亮了此上碑文,除却惯常的姓名生平,还多了一句话,雕者字迹端正。

  “此眠玉之美者,望镜林日月安宁其魂”。

  随着三十年后的两位修士离开,镜林的时间开始前进,不再是困守循环的炼狱,或有他乡的远亲游子也可重归此地,不会在山下化为飞灰。

  ……

  镜林的真相挑拣了便于凡人接受的,和襄竹的人复述了一遍,隐藏了何玉安“刀”的身份。

  口舌之间诸事无常,纪开云不希望小姑娘日后还要作为谈资被反复提起,不得安息。

  由于之前和村里的医师有过交流,索性这次也找了他。襄竹的其他村民感叹着镜林的遭遇离开后,安静的小医馆帘一垂,就是个不错的谈话空间。

  之前拼凑的床已经拆成了原样,医馆收拾妥当。医师自觉地坐下,再三表示自己知无不言。

  “襄竹避讳鬼神的习俗是从什么开始的?”纪开云开门见山。

  “……早八百年就有了吧。”医师为难道,“具体应该没人知道,我小时候老一辈就这样了。”

  “说是有个神仙算过,我们这小地方要想得个善终,就不能去问什么仙啊鬼啊的事。”医师补充,“我也感觉挺奇怪的,神仙让我们连神仙都不要去管,这不是自相矛盾的噻?”

  岳初晓在纪开云和襄竹凡人解释时暗中探了灵脉,襄竹没有雪霁、镜林那样人为留下的灵力痕迹,那位医师口中的神仙似乎只是在这个村子提了一句这个,就干脆无痕地离开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话?”岳初晓不解,明明连后人都觉得有些荒唐,却反而成了襄竹传承许久的传统。

  医师回答得干脆:“习惯了噻。反正没神没鬼的还不是照样活,能活得好好的不就行了。”

  “要不是小宽那小子撞了邪,我看还是没事。”

  “小宽?”

  纪开云差点忘了这茬:“那个跑到镇上去的猎人。”

  照常来说撞了邪,应该会像雪霁的胡二那样等着找来的修士帮着诛邪,确保自己也是安全的。这个小宽却偏偏不管不顾跑到了镇上,大概是觉得已经遇到了鬼,更加不能遇到仙,防止老习俗在他身上被彻底打破。

  然而襄竹的其他人大多还是医师那样的,持一个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修士来都来了也不避着,一开始热情套了套近乎后续也就不多加往来了,还会主动避开有关具体什么术法的话题。

  这么一对比,好像这个小宽对习俗格外相信。

  为自救而尺素求助,为守俗而远避不见……

  “这里到镇子需要多久?”纪开云问医师,“我们想见见这个人。”

  医师看上去不是很清楚小宽避开修士的想法,直接点了个方向:“不远,昨天有人去镇上,应该和他说了纪府主进山的事了。要是那小子知道镜林没事了,现在应该也在回来的路上了。”

  两人接下来问了几句关于镜林两百年前的情况以及那位所谓的祸患,医师一概不知道,面对一张茫然的脸也得不到什么更多的信息,索性告辞离去,去襄竹到镇上唯一的出路上等小宽。

  襄竹地方不大,三三两两遇到几个村民,搭了几句话,得到的也都是和医师差不多的回答。

  他们遵守着祖宗传下来的风俗,碰到修士就像遇到了临镇不认识的凡人,丝毫不在乎所谓的“仙”。

  不问仙,避着鬼,却还是有那么一点对这种事的好奇。不说岳初晓,哪怕是纪开云都觉得这些人毫无违和感。

  直到他们在林间小道上遇见一个背着包袱的少年。

  大约十八、九岁,衣着利落,撞见岳初晓和纪开云一愣,看到他们的打扮立马脸色大变,转头就跑。

  纪开云轻踏几步追上去,按着他的肩膀让少年冷静下来。

  “我叫李宽。”少年吸着鼻涕,满面惊恐,“我是个好人,从来不做恶事的噻,不信可以问那边襄竹村子里的人。”

  “……别慌,就问你几个问题。”纪开云不着痕迹地躲开鼻涕,保持脸上和善的笑容,“就是你误入镜林的吗?”

  李宽本来欲哭无泪,他是听到来镇上的人提起镜林的事已经被巡灵府府主轻松解决了才敢回来的,尚心有余悸,听到“镜林”二字直接吓得飙了泪花:“是。”

  声音颤抖,显然纪开云的表情对他没有什么缓和心情的作用。

  于是纪开云索性收了笑,严肃问道:“你知道镜林的习俗是怎么来的吗?”

  李宽声音细如蚊蚋:“祖宗传下来的。”

  “……”纪开云受不了了,无奈道,“别怕,和我们讲两句话不会害死你的。”

  李宽不说话,被搭着的肩默默矮了几分,满脸写着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