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谋道>第2章 无忆之人

  “至少不是攻击。”白衣蓝迅速按下惊讶,侧身循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心里盘算如何把控局面。

  来者尚能人语,应该能沟通,有一定灵智。只是保险起见,在来援未至时不能把这把剑给出去,以防加强对方战力使局面更加难以控制。

  那所谓的邪祟并没有刻意掩盖身形。雪霁祠堂前隔着路是贯穿村子的一条小河,冬日水浅,清凌凌的水波上倒映着树影,一棵水缸粗的高大杨柳树扎根河岸,入冬仍然出奇地茂盛,千万条柳枝铺开阴影,笼着一个人。

  更像是早已站在那里,只是等白衣蓝和姜归把一切布置妥当后再出言。

  饶是情况并不合适,白衣蓝在看清眼前人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脑中飘过一个念头:“真漂亮的皮相啊。”

  眼前的“邪祟”看上去只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毫无灵力气息,身姿挺拔,长发简单束起垂落身后,面容清俊,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白衣蓝。

  如果单看面貌气质,与其说是邪祟,倒不如说这青年人更像是初入人间的仙人,立于古柳之下,谨慎而疏离地打量着眼前的凡尘。

  白衣蓝自认生性坚定不容易被美色所惑,况且早已成婚,那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弹指间丢到了九霄之外,顶替的是满心戒备。

  毕竟“邪祟”除了那张漂亮面孔,还有一身被陈年血迹斑驳得看不出原貌的衣袍,凭血点乱溅的痕迹都能想象出一副屠戮的光景。再加上……他抬起的手背上落了一只看似乖巧的白鸽。

  寻芳……

  虽然白衣蓝一直都不理解姓纪的为什么要管一只专门来找邪祟魔物的鸽子叫寻芳,也一直嫌弃寻芳懒又贪吃、遇事瑟缩,但是再怎么看不惯,她也承认寻芳怂归怂,自保能力还是一流的,逃命速度比姜归御剑飞行还快两倍。

  如此来看……白衣蓝不动声色将右手背到身后,作势浅浅行了一个见面礼,心里疑惑此人是怎么抓到寻芳的,对他的警惕达到了顶峰,口中则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邪祟”面无表情,一只手轻轻抬起,随他动作寻芳寻隙觅得自由拍翼而起,竟没被束缚。

  鸟鸣分外尖锐,直抵祠堂内,落入姜归耳中。

  “寻芳?”

  ……

  “我是……”雨后的天幕洗练洁净,繁星倒映在青年空茫的眼中。他从污泥中坐起,魂魄像是沉寂久了,乍然一动如同打碎重新拼合,连带着面前看到的一切都混乱不堪。

  明明看在眼里的是云气稀薄只笼着几片絮状薄云的天空,却有星辰运转的轨迹隐隐浮现在心上,包括其中各个星辰的名称以及轨迹的交替。

  他茫然地接纳了星空许多讯息,慢半拍地开始思考其间寓意。随即他垂下眼,目光居高临下一一扫过所能及的山河树木。

  就像是有一个耐心的存在俯首耳边为他仔细解释一样,他知道了远处树杈上歇息的鸟的习性与凡人对它的称呼,知道了它所住的那棵树何时开花何时结果,叶子可入什么药。

  灵魂仿若被捧着悉心教导,自然万物所有规律在他眼里无处遁形。他一边梳理自己的魂魄,一边放任自己触碰这些知识。大概是眼睛睁久了有些微微干涩,他眨了眨眼,发现随着自己魂魄越稳定,他能看到的东西就越多。

  有微小柔和的光点在空气里流动,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团比较聚集的光点。

  “灵力。”词汇很自然地出现,如同被想起一般附带了它能引申的一切。光点亲昵地绕着他的指尖没进他的体内,青年蜷起手指,在海量的知识中察觉了不对劲。

  世间几乎是剖开来展现在他面前,其中却毫无他自己的痕迹。

  “我是谁?”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

  “为什么我的魂魄上会有碎痕?”不知道。

  在知晓万物的通明对比下,对自身的全无记忆显得更加突兀。

  青年无意识握了握空无一物的右手,指甲触及皮肉的感觉令他苏醒后的记忆慢慢回笼。

  他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好像很多,不知道从何追起。

  首先,他的手里本该是有一把剑的,只不过……似是被什么人拿走了?

  青年直觉想要找回记忆他就需要追回那把剑。不管怎样,他无处可去,这是他眼下唯一可以做的事。

  他扶着泥石从满地狼藉中站起身,心念一动就有灵力成诀消去了满身脏污。散乱碍事的长发拢进掌心,他大概本来有什么发带之类的东西能束住它,只是不知道丢在了哪里,索性撕了一片衣角简单束起了长发。

  紊乱的魂魄在变得平静,青年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晰。他猜了猜之后可能遇到的情况,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一抹弧度很小的笑。笑很快消失,他松手任束好的长发垂落,便沿着缓坡一步一步走下了山,走向了离他最近的那片凡尘。

  一次都没有回头。

  ……

  青年确实早早到了雪霁村,只不过先前的梳理神魂和所知耗去了不少时间,他踏进村子时正好遇到凡人被匆匆带入祠堂,庇佑在姜归的阵法中。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胡二的拙劣表演,但在驻足杨柳树下时还是零零落落在凡人的对话里拼凑出了自己剑的线索。

  红衣的少女侧身倚在朱门上,没有察觉到他。青年指尖凝起灵力,抬手时便知晓如何使用这团灵流能劈开眼前未完成的阵法,夺回失物。

  几乎要斩碎这个村落的预想褪去,青年静默地保持了一会这个动作,最终灵力还是在指尖散去,想:“还是不要太招摇了。”

  他冷淡地将目光从胆怯聒噪的凡人身上收回,转头看向躲在树枝上的白鸽。

  这只鸟在他下山不久就跟着他了,大概是自以为行踪掩盖得很好,还敢大大咧咧尾随在他身后几丈的地方。

  “记忆”的判断告诉他这只古怪的白色鸽子不是凡鸟,已经开了灵智,这么鬼鬼祟祟跟着他一定别有目的。

  先前见它无害由着它跟踪,反正它也做不了什么,现在倒是刚巧有空,可以探探这小家伙的虚实。

  在青年动手抓它的前一瞬,那只白鸽像是作出什么重大决定一样,振翅冲向了他,精准落到了青年下意识抬起的臂膊上,黑黑的眼睛一眨不眨,乖巧地伏在原位盯着他看。

  青年:“……?”

  顺手捋了一把柔滑的羽毛,青年忽然在它的肢体语言和眼神中明白了它的意思:“我在找你”“我很乖的”“不要打我”。

  心里转过几种可能性,青年垂下眼看着它:“你认识我?”

  醒来后第一次开口讲话,生涩的发音令青年自己也愣了一下。旋即他自感好笑地嗤了一声,对着疯狂点头的寻芳说:“先等一下。”

  他抬眼,正见最后一缕灵光汇入阵法拼合阵成:“……我要先拿回我的东西。”

  他简单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常人无异,然后对着那位倚着门的少女说:“请把它还给我。”

  因为直觉上不想惹麻烦,青年态度可以说相当友好,对面那位红衣少女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愣神片刻甚至主动浅施一礼。

  如果不是白衣蓝那句询问姓名的话,场面比起“来历不明的‘邪祟’遇到前来诛邪的修士”更像是老友偶遇。

  名字答不上来也懒得现编,青年清透的眼瞳里看到的是如何在打斗中压制对方的数种预演,完全的灵力压制之下他没必要多此一举。

  于是他只是抬了抬手,做了一个收回物品的动作。

  白鸽找机会飞走了,没必要去管它,

  与此同时,白衣蓝背在身后的手已经向姜归比出了一串暗号,少年在面前排开一打各式符纸,往凡人身前多踏了两步,挡住了离他最近的小姑娘。

  青年比起记忆更晚复苏的情感尚且迟钝,他还没来得及从眼前的场景品出什么感觉,理智就提前作出了判断——不必在意,他不是那几张简单的纸片可以影响的。

  白衣蓝敏锐地察觉有灵力开始流动,她迅速承接了自己的话,明知故问地拖延时间:“在下巡灵府小修白衣蓝,不知这位道友所寻何物?”

  青年看了眼她手中的剑,先前听了一耳朵她在等帮手,因为稀少而格外清楚的过去浮了一段在心头。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白衣蓝与姜归的对话,原本平静的目光慢慢冷下来。

  他对自己为什么会以这种形式苏醒有一些想法,左右不可能是自己闲着没事封印记忆再把自己埋进土里,那么未知的仇家就相当值得警惕。

  何况自己刚刚复苏,失去记忆的加持,灵力的不适应、庞大知识体系的生疏都令他不安,只想快点拿回那柄剑,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梳理魂魄。对于白衣蓝呼叫的帮手,在不能排除威胁的前提下,他并不愿意遇上。

  动手算了……

  青年轻轻地叹了口气,指间默默开始聚拢灵力。

  掌心最后一丝灵力无力地消失,姜归心脏狂跳,目送着眼前传讯符化作白光后又担忧地看往白衣蓝的方向。

  他连发六道传讯符,前五道简要阐述了所见所闻与“突然出现的邪祟”的特征,着重描绘了此人的五官,最后一道找准时机,送出去前堪堪捕捉到了一点“邪祟”的灵力波动。

  算算时间,以最乐观的可能性讲师父他应该快到了,姜归想。并发自内心希望师父能从他的传讯符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纪开云那家伙最好马上到。”白衣蓝专注维持面上的冷静,心里还是忍不住念叨,“要是我死这了,孟鑫岂不是要早早守寡?等等,他可是答应了我绝对不让我一个人孤零零死外面的。”

  “邪祟”大概是看出了她要做什么,一言不发直接开始动手。白衣蓝反手抽出长刀,压低身体重心,准备将战斗的地点拉得离祠堂远一些。

  就在刀光划过的瞬间,“邪祟”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拉进了与她的距离。逼人的灵压对头压下,白衣蓝下意识防御,但灵力贴着她的衣袖掠过,巧劲夺走了她握着的剑。

  “糟了……”白衣蓝掌心一空,下一瞬就在心口感受到了悚然,眉间一朵白底蓝边的五瓣小花绽开,她灵力霎时上涨一截,但无济于事。

  青年只是指尖一挑,那柄她拔不出的剑就被轻易抽出,白光锋锐,腕一动就成了剑势,向白衣蓝而去。

  白衣蓝几乎感觉到了被锋锐穿胸的疼痛,眼眸照映出的除了现实所见,还隐隐看到了她飞快晃过的生平。

  “我竟然死的这么轻易吗?”绝对灵力差异下一切显得朴实无华,白衣蓝掐灭走马灯,一面奋力格刀作明知无用的抵挡,一面满腹不可思议,“不,等等……”

  她的刀停在了灵压最强的地方,再不得寸进,但是胸口也没有被贯穿。

  灵力交错最混乱的地方,闪过了一丝突然的锋芒。

  一张符纸在空中化为灰烬,余灰随风散在不远的空中。

  不可思议转化成了惊喜。锋锐的剑势被另外一把剑架住,白衣蓝则被一双小手抱住腰,借了兵刃相接的斥力拽入了守阵中。

  姜归一直提着的心在白衣蓝获救的同时落回了原位,因为压力过大,他舒气时眼眶甚至泛了点泪花。此时,他望着朱门外有点被泪水模糊的背影,情不自禁哽咽地唤道:“师父。”

  “你终于来了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