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谋道>第1章 小村邪祟

  夜色浓重,云气被异常明亮的星光驱散,苏醒自地底深处的无名者睁开了眼,四周明亮,自身空茫。

  “……我是?”

  烛火摇曳,拉长了面前之人的影子。随着未关紧的窗中漏进初冬的冷风,光明暗颤动,一如正在说话的男人战栗的双手。

  他语序混乱,需要聆听者十成的专注,才能从中找到所需线索。

  “……我昨天去镇上做生意,到晚才要回村。都晴了一天了,临走临走了倒是下雨了——这大冬天的下的还是暴雨,怪得很。我心里不踏实,就到镇上的酒馆避了避雨。大概亥时雨才停,我赶着回家准备明天的买卖,还向老板借了一盏灯笼。”

  “镇上到雪霁不远,我快到村口的时候灯笼里面的蜡烛还没烧光。昏昏暗暗的,我看见了路口半山腰那里我家祖产田那里不太对劲,像是雨太大了冲垮了上面的坡。”

  “都怪这一看,差点把我看没了。”

  “哎,要怪就只能怪我避雨的时候管不住嘴,多喝了几杯,酒气上头,脑子一热就转弯上山看我的田去了——那可是祖产啊!”

  “下过雨的路难走,我家田又高,爬上去又花了不少时间。我好不容易到了,果然是坡垮了,而且比我想的还要严重,半山腰上面全没了,全成一滩乱土了,当时可心疼死我了。”

  “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也不怕这坡塌第二次,竟然绕着地摸了一圈来看看来年还能不能种点东西。”

  “就是这该死的酒劲招了祸患。”男人眼神涣散,断断续续乱七八糟地扯了一通方到重点,面上的惊惧在此时开口时到达了顶点:“我挖到了邪祟。”

  他瞳孔颤抖,似是几个时辰前的画面重现在了眼前:“我原本以为只是谁家过路的可怜后生被埋在土里,想把他刨出来带回村长交给他家里人。”

  “一开始我还没发现不对劲……”男人不自觉搓着手指,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是这天气、山都塌了半座,这人被压成这个样子,早该凉得和石头一样了,怎么可能还是温热的啊……”

  “我刚刚想到这个,吓得连忙跑回村子。”男人手抖着揪住自己的头发,像是要用疼痛驱散恐惧,“我跑得远远地,一回头,正好看到那个鬼坐了起来,在扭头看我!”

  男人被回忆吓得惨叫一声,猛得抬头看向面前的人,手忽然也不抖了,直愣愣地就要去抓眼前的一角红衣,喊道:“仙人!神仙!仙长大人——救救我、救救我啊!”

  那片红衣被主人利落地一收,男人什么都没碰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地上。

  他求救的对象竟是个漂亮的少女,外表约莫二八年纪,眉眼满是秀气。一袭红衣凌厉利落,中和了她长相的娇美,添了几分锐利英气,而她那背着的几乎与自己等身的长刀则为她增了许多厚重的压迫力。

  白衣蓝嫌弃地掸了掸袖子,心道:“这算是哪门子事?又是醉鬼看花了眼,胆小兮兮天不亮就叫我们两个白跑来替他压惊?”

  她脾气上脸,边上揣着一只白鸽的少年见白衣蓝不说话,表情越来越沉,小声唤她:“白夫人?”

  少女模样的夫人板着脸:“姜归,先让寻芳去看看。”

  名为姜归的少年应了,翻腕戳戳怀里睡得正香的鸽子,鸽子不理他,头往他臂弯缩了缩,继续睡。

  白衣蓝见状,对姜归说话的语气变得阴森,眼睛却是看着白鸟,摆明了是十足的恐吓:“冬天到了,问下你师父鸽子汤能不能别放姜,我不爱吃。”

  鸽子周身一颤羽毛炸起,当即抬头,用黑豆一样的眼睛盯着白衣蓝无声抗议。通体的白羽衬托下,额上一簇排成纹的绯红绒羽艳得逼人。

  “去。”白衣蓝料到它的反应,软下态度,堪称温和地重复了这个字。

  寻芳鸽委委屈屈地“咕”了声,不得不从姜归温暖的怀里钻出来,拍着翅膀飞出窗外,一头扎进了黎明前的寒风中。

  那抹白色刚刚在视野里消失,白衣蓝当即变脸,烦躁地“啧”了一下,指挥道:“姜归你来问,我不管了。”

  “寻芳不是凡鸟,能找寻细微的灵力波动,它是去确认究竟有没有妖邪了。”少年应了,向边上求助的男人和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解释了一句,摸索着从储物的小锦囊里捻出一张布满折痕的纸片,展开仔细看了一遍,为显得娴熟又收回去,回忆着里面的内容认真问男人:“你记得那个邪祟的长相吗?有没有妖纹、鬼耳之类的特征?”

  男人支支吾吾,憋了半天憋红了脸,出来一句:“太黑了,我着急,没看仔细。”

  姜归浅浅皱起眉,换了下一个问题:“那随着土石出来邪物身边有没有像阵法一样不同寻常的痕迹?”

  男人小心翼翼瞥了眼白衣蓝,结结巴巴给出了同上一句类似的回答。

  “……”姜归锲而不舍,继续按照那张纸条上面做的笔记一个问题一个问题问下去——虽然完全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结果。

  白衣蓝听不下去了,视线在少年因为紧张而发红的耳朵上面转了一圈,跳到了房间中第四人的脸上。沉默的雪霁村村长苍老疲惫,神色都是忧虑,白衣蓝抱着臂,懒懒问他:“这人一直这样吗?”

  村长姓木,叹道:“胡二这孩子聪明,心思也活络,虽然嗜酒了点,但心里总归有数,不会随随便便拿妖邪的事来叨扰您们……的吧?还请白仙长见谅。”

  木老先生只差在脸上写明白这个姓胡的是个糊涂蛋,胡说八道不关他的事了。

  白衣蓝听出了木村长的弦外之音,心底烦躁更甚,恨不得立刻回府补眠,好好养一养精神去劝说府主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求灵都接。

  “……那贵地近来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那边姜归抛出了这个问题,胡二终于有了点回应:“有有有,据说三百多年前,有土匪入村,杀了差不多所有人还放火烧屋!真是可怕的很。”

  姜归表情都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白衣蓝则不管不顾,冷笑一声:“你们先祖亡灵安安分分了三百多年,不去三途转世也不去报仇,大冷天地推土坡诈尸吓吓喝醉酒的后辈。这是什么?这是你们祖先的殷切教导,教导你们不要酗酒成性,感恩戴德上香还来不及,找我们干什么。”

  木村长:“……”这孩子造孽哟!

  胡二自知失言,垂下头不说话了。姜归已经把整张纸的问题循序渐进地问了个遍,但那个邪祟存在的真实性丝毫没有得到确认,他为难地转头看白夫人的面色,期望有下一步怎么做的指示。

  白衣蓝心底认定了他们俩被耍了,见状暴躁几乎压抑不住,抬脚就往门外走去:“走了走了,去接寻芳,接完回家睡觉。”

  胡二见仙长当真要走,憋着的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他一边吸着鼻涕哭喊着“真的有鬼”,一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挽留。

  白衣蓝对他已是厌恶至极,直接推开门,怒气冲冲道:“你颠三倒四地说胡话,与其找我们,还不如求求村长让他帮你醒醒酒!”

  姜归快走几步跟在长辈后面。木村长再也看不下去胡二丢村子和凡人的脸,撑着一把老骨头拦住他好言相劝不要胡闹。

  胡二一夜未眠,筋疲力尽又吓得不轻,一时竟然挣不开老人,他眼睁睁看着二位仙长即将连院子门都要走出去了,一时恐慌情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吼一声:“仙长大人别走,真的有邪祟!我有证据——”

  白衣蓝停步,对姜归和颜道:“你等一下,我回去给他一刀。”

  姜归知道她动了真怒,怕这祖宗真的动手,熟练地以“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拔刀砍他都浪费灵力”等等劝道,终于是哄得白夫人熄了些乱炸的火星子。

  胡二见仙人完全不理会自己,一咬牙一跺脚,回身冲到了床边,留下原地村长突然卸力,险些扭伤老腰。

  村长扶着墙锤了锤腰,一口气卡在喉间还没有舒完,就看到胡二抱着什么物件匆匆忙忙跑了出去,伸手阻拦不及,气得大叹出剩下的气,慢半拍地追上去。

  姜归好不容易捋顺了白衣蓝的炸毛,饶是他脾气再好,见胡二纠缠不休也不禁生了点小小的气。刚想说点什么,就看见胡二“咚”跪在地上,朝他们捧出一件细长的物品。

  他双手带动了全身哆嗦,话也磕磕绊绊:“这、这就是……证据,仙长,真、真的有妖物。”

  姜归在夜色里只能看个大概形状,确定是一把带鞘的剑,刚想伸手去接来看个仔细,被一只红袖素手抢先取走。

  白衣蓝面沉如水,一手握柄一手握鞘使劲一拔,长剑纹丝不动,一点剑光都没露。

  “哪来的。”见到此物后顿生的不详预感成真,她抬眼,语调陡然冷冽,周身气息一肃。

  胡二低着头,费劲鼓起勇气回答:“当时我以为那是一个死人……看这把剑还挺值钱的,就在找村长前先回了一下家,把这东西藏在了床底下。”

  饶是脾气好如姜归,也黑下了脸,气道:“好算盘啊,偷人物品反倒抢先找我们告状。怎么,是怕苦主上门找你算账吗!”

  村长一追到气都没喘匀,便睹见了这么一场闹剧,气的捋袖子就要找家伙给作死的胡二长长记性。

  白衣蓝抬手制止了村长,她怒极,反而冷静道:“知道我拔不出剑意味着什么吗?”

  姜归自己虽然是符修,平时也跟着师父修剑锻炼,这点常识他自小就有,一下就明白了白夫人的意思,面色瞬间苍白。

  “可能一,有个人闲且爱作,找来天下至黏的东西把这柄剑和鞘胶在了一起。”

  她竖起食指。中指紧接着立起:“可能二,这把剑本来就没有刃,造出来就是长这样。”

  “可能三。”白衣蓝收回手指,反手握住所背刀柄,缓缓抽出,“此剑已有剑主,且修为在我之上……未死,我没有被许可拔剑。”

  雪亮刀光一闪,白衣蓝翻腕将长刀抵在胡二肩上,眼里翻涌着杀意:“姜归,找块大点的空地布个护阵,不管怎样把你师父先叫来;村长,叫醒所有人集中避难。”

  她的目光垂落在胡二吓到煞白的脸上:“至于你,你觉得是哪种可能性?”

  “如果我被你连累得不明不白死在这,”白衣蓝放低声说,“我会在邪祟动手杀你前先砍了你的爪子,再割了你的舌头。”

  雪霁村黎明前的宁静被彻底打破,白衣蓝将刀归鞘,握着那把尚不知主人的剑倚在朱红门边,看姜归借了宽敞的雪霁祠堂布下层层的守阵。

  环环灵力流转中有睡眼朦胧的幼儿哭着赖在父母闹脾气要回家,老人三三两两聚在先祖排位前祈求平安,半大的少年们反倒没有长辈们的坐立不安,眼里隐隐都有一种见证的兴奋。

  胡二蜷在角落,一言不发受着几个同村人的责骂。木村长往那边看了几眼,长叹一声,搂紧了怀里的小孙女:“袖儿啊……”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懵懵懂懂,软言问道:“爷爷,我们会死吗?”

  回答她的不是爷爷,而是一道疲惫而坚定的声音:“不会的。”

  姜归指间最后一道符燃烧殆尽,化作灵光游至上空符阵,他眼神明亮:“巡灵府会保护好你们的。”

  “……”白衣蓝站正了,无奈地嘀咕,“臭小孩……”

  她是化神期中阶,修为放在当今所有修士中也是深厚的,但从那把剑中感受到的灵压还是让她毛骨悚然。她没有把握能护住这么多凡人都平安无事,只能赌一把自己至少能在府主来前控制住局面。

  白衣蓝握剑的手攥得发白,心道:“希望这位失主是个好说话的。”

  “实在不行就把那个胡二卖了吧,冤有头债有主嘛。”她设想了许多情况,胡思乱想之际勉强苦中作乐,扬了扬唇角。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完全作出一副笑模样,神思与面色的笑意便都随着一道冷淡声音僵住了。

  “……请把它还给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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