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办公室内,男人闭眼坐靠在椅子上,眼下青黑,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也很明显,像是多日未曾仔细打理。

  助理敲门进来,看到男人的模样愣了下很快又习以为常。

  “董事长。”

  男人睁开眼的瞬间,猩红眼底悲恸翻涌,随后又全然落下化为一片死寂和空洞,“什么事?”

  “汇出去的两笔钱已经追回来,霍四背后的团伙被抓捕后,供认出不少案件,这些人全跟霍四那家制药公司有关联,主犯死刑和无期不成问题。”

  “还有就是,霍四醒了,下身瘫痪。”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只剩下一片沉默,助理顿了顿犹豫着还是提了一句:“董事长,您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是送别牧少的葬礼。”

  “知道了,出去。”

  “是。”

  助理没有再多劝,离开了。霍深再次沉重闭上眼,脑海里依旧是青年被攥下悬崖那一幕,还有……在崖底找到的紧紧抱在一起的两具尸体。

  从高处落下,两人的身体都没有多少损毁,但却都没了气息。

  霍深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有时候惊骇慌乱到极致,反而所有的感知都变得麻木下来。

  至于葬礼,送别……

  霍深莫名为此感到排斥。

  牧家已经连日来处在愁云惨淡中,送别那一天,天空万里无云,天气正好,和众人阴翳沉痛的心情倒是形成鲜明反差。

  阳光照耀在墓碑上,照片上的青年笑得轻松自在,那双极致漂亮的双眼仿佛依旧有光,可他对面前这些为他伤心垂泪的人也只剩下无动于衷。

  冯荀从未想过那日道别再回国会是因为他的死讯。

  牧二死了。

  活生生鲜明又热烈的人死了。

  冯荀从未想过这个字和青年有任何一丁点的联系,他还那么年轻。

  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却让想否认也做不到。

  低声的啜泣声中,冯荀看到他们那群朋友疑惑茫然又微红的眼。他们都知道牧二走了,却又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这一结果。

  他也看到牧家几人向来正色严肃的脸上无法掩饰的悲痛之色,牧父和人交谈时失神的目光,牧母苍白憔悴、不再精致的妆容,牧明辰因为葬礼已经好好打理过,连日来的疲惫和打击却依旧显出颓唐之色。

  还有裴延、霍深、邢湛,以及那个陪牧二一起跳下去的医生。

  爱牧二的人很多,但他终究还是离开了。

  不断下沉的心绪中,冯荀不禁想起分别时牧二对他说过的话来。

  “冯荀,你一定要相信,就算哪天听到我死亡的消息,也要坚信我是在另一个世界好好活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么认真,就好像早已预料到这天的到来。

  还有他曾经画过的那幅画,两个世界。

  这世上真有两个世界吗?

  他希望有。

  或许,牧二真的已经活在另一个世界。

  冯荀望向天边,那是山与天的交际之处,他的牧二,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要更加肆意快乐地活着啊。

  葬礼结束,一切仿佛被画上终止符。牧星朗房间里那些画被一一整理出来,那卷长达两米的画作摆出来时,所有人都震撼地放缓了呼吸。

  每一幕都是牧星朗经历过的画面,他在画上,但其他人物并非全然写实,更多是带有作画者感情色彩的具现。

  和朋友,和家人,也有只算得上认识的人,只要是他看到的,留给他印象的,不论喜欢不喜欢,都能在画中占据一席之地。

  例如穿着女装的毛赞赞,在牧星朗的眼里漂亮又扭曲,酒吧卡座上的霍四柔弱无辜却又充斥着一股怪异。

  和家人的相处从尴尬沉闷到严肃中也透出温馨,和朋友在一起的画面有充斥着酣畅淋漓的肆意感。冯荀在他的画里硬朗可靠巍峨高大,他面对邢湛时常是轻视不入眼的态度,画里的少年却坚韧纯挚、意气高昂。

  骆铭笑着的脸阴影浓重,偶尔有令人感到头皮发麻的诡异,也有不时透露出来的无可奈何与怜惜。

  各种各样的裴延,斯文有礼、相处融洽的,冷淡矜贵,高高在上的,后者宛如神祗,青年面对这样的裴延时有压力也有无法反驳的信服。

  上面最多的是霍深,用最多的笔墨细致描绘他的所有表情,从宴会初见到最后一幅四人聚餐,着重点依旧落在霍深身上。

  震惊过后,各种交谈的声音逐渐响起,在这时一只手将画卷起,那架势明显是要据为己有。

  裴延一把按住那人的手臂,金丝镜片之下,是透着血丝又凌厉至极的眼,“霍深,你干什么?”

  霍深抬起脸,漆黑沉郁的眼盯住裴延时,犹如猛兽盯住侵入自己领地的死敌,“放开。”

  裴延没有松手,往日里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样子不复存在,反而显现出几分落拓来。霍深视他为死敌,他又何尝不是?

  两人这番争锋相对的举动引得众人看了过去,嘈杂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

  霍深:“他画的最多的是我,他喜欢的也是我,这幅画该由我来保存。”

  裴延:“我是他的未婚夫,论要交给谁保管,我比你更名正言顺。”

  去他的未婚夫!去他的名正言顺!

  霍深最介意无非是这两点,裴延却偏偏往他痛脚上踩!

  几乎是片刻功夫,男人犹如被激怒的雄狮,挥起拳头猛地朝裴延挥了过去,“笑话,要不是你出尔反尔,他早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惊惶声四起,“砰”地一声,裴延退了几步撞到身后的椅子上,却没能躲过霍深的拳头。

  他微躬着身,金丝眼镜歪斜挂在高挺的鼻梁上,再直起身时,嘴角多了点冰冷的笑,然后毫不犹豫回敬了霍深一拳,“要不是你处理不干净,霍四能有机会找上他?”

  霍深脸上重重挨了一击,听到这句话心头大恸。

  他没有这样怪过自己吗?当然有,一次次一遍遍,深夜里他无数次想过如果不是他给了霍四狗急跳墙的机会,牧星朗不会死。

  他也曾无数次想过,他该和骆铭一样,跟他一起跳下去。

  那天他不是没有跑到悬崖边缘,只是被人拉住冷静下来后,也明白这种做法事实上毫无意义。

  霍深胸中郁结的各种情绪在这一刻四散暴涨开来,他有无尽想要宣泄的东西,也认为裴延揍得好。因此在对方回击过后,霍深再次毫不犹豫地还了回去,“少拿未婚夫自居,没有订婚你什么也不算!”

  裴延心中不会比霍深好受,回击的力度也一拳比一拳狠,“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他承认你了?”

  两人你来我往了数次,脸上已经带了伤,衣衫凌乱皱成一团,哪还有一点往日里高贵的顶级富豪模样。

  众人仿佛此时才醒悟过来,想要上前拉架,却碍于两人攥着衣襟使劲揍的架势根本插不上手。

  比其他人快一步的是邢湛,他将裴延拉住,霍深却没有收手,等他去拉霍深,裴延却又冲上来,最后他索性一人给了一拳才得了片刻的宁静。

  邢湛绷着脸握拳站在一旁,那双原本又黑又亮的狗狗眼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蒙住了亮光。

  少年的气质仿佛彻底沉了下来,在霍深面前,在裴延面前,他再也不是一眼就能被看透的青涩。

  从两人到三人,气氛没有任何缓和的意思,眼看这场闹剧还要继续,牧明辰沉着脸将画收了起来,“行了,论起资格没人比得过我们牧家,牧二是我弟弟,星星是我们家的星星。”

  “除了这幅画外,星星还留有一些作品,包括裴老和冯老那边存下的,我们决定一起出资建造一座展览馆,星星的画会保存在那里,裴老他们的活动以后也会定在那里。”

  牧明辰一席话下了结论,没有人能反驳,与其被谁私藏还不如把青年的作品展示出来。

  “星星曾画过一副叫两个世界的画,也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一定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如果真的过不去那便试着接受这个思路。”牧明辰卷起了画,再未多言转身走了出去。

  霍深后退几步无力倒在座椅上,俊美的脸庞伤痕累累,气息颓败,犹如从王座跌下的落魄君王,却又在沉沦之前抓住一丝渺茫的希冀。

  裴延弯了腰低下头,两手撑在桌子上,嘴角青紫的痕迹没有折损他半分颜值,周身冷颓而凌厉的气势让他看上去仿若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狼。

  邢湛沉而暗的眼也不禁在此刻一顿,另一个世界么?

  *

  不论少了谁,生活都要继续过下去。

  三年后。

  霍深埋首事业,霍氏在他的带领下开疆扩土,国内国外都是一方巨鳄。裴氏不甘落后,两家公司时有碰撞,亦敌亦友。

  两家集团都是资金雄厚的代表,在投资和发展国内经济这一块无疑是佼佼者。

  从霍氏分出来的俞东项目,主要以发展AI科技和全息技术为主,邢湛投身研究已成为这一块的主力军。

  所有人看似都已回归正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种内心只剩一片死寂和灰暗的滋味。

  这个世界明明如此真实富有色彩,但在他们心底却越发萌生出一股不对劲来,这种感觉在逐渐加强,直到某一天,他们真切感受到了和另一个世界的联系。

  那似乎是另一个自己。

  是他们原本的归属之地。

  这种意识强烈却又说不出道理,在某天他们从那玄妙的联系中得到某些记忆片段的时候,更加坚定了回去的信念。

  脑海有个声音告诉他们,完成自己的使命,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陷入动荡。

  霍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使命,一直在做的事无非是霍氏的发展,不能因他离开而陷入动荡,那便找人接手。

  他是第一个被系统带离开的。

  裴延是第二个,他和霍深的情况类似,只不过他培养的是自己的妹妹裴钟灵。

  唯有邢湛,他想要把那些技术做起来,需要的时间绝不会少。

  另一个世界的半月之后,系统再次回到医院男人的病床前,这一次,男人睁开双眼彻底醒了过来。

  *

  巍峨的大厦内,阳光透过落地窗投射到地板上,旁边的绿植尽数舒展,盎然一片。

  办公桌后,是一个穿着烟灰色笔挺西装的男人。

  男人面容俊美,却又不像霍深,过于深邃的五官中还带着几分野性。男人的俊美是精致完美的,犹如上天精心雕刻,就像裴延,却又少了裴延的清冷淡漠。

  他身形高大修长,仰靠在老板椅里,眼睛闭着,左腿横架在另一腿上,带出几分不羁。

  不知想到什么,他睁开眼望向桌上摆着的金丝眼镜,嘴角略微嘲讽地掀起。下一秒,男人伸手,“啪”地一声按在镜片上,镜片犹如蛛网一般碎裂开来。

  男人神情变得满意,笑容尤挂在嘴角,看上去却斯文又坏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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