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蜃海>第12章 家仇、国恨

  “启奏陛下,青阳公主巡视封地归来,特进宫向陛下复命,现在殿外候旨。”

  “苾儿回来了?快让她进来。”

  稍顷,李苾服饰整齐款款上殿,向太宗肃礼参拜。

  “臣女李苾,叩见陛下。”

  “苾儿,朕不是跟你说了吗,若不是正式朝会,就不要弄这些繁文缛节的礼数了,你已被朕收为义女,来见自己的阿耶穿这么正式做什么?快起来,到朕这里来!”

  “启奏陛下,今日并非小女探望阿耶,而是臣子完成使命,向君王交旨,故此臣女必得如此。”

  “呵呵,你这个孩子,朕真拿你没办法。既然你说是交旨,那就和朕细细说说吧。柳大侠可还好吗?”

  “柳大侠丰神飘逸、仙风道骨,不但身子清健一如往昔,修为还越发深湛了。他托我转奏陛下:阴山一战如神兵天降,令强虏灰飞烟灭,堪比当年冠军侯之封狼居胥,陛下的功绩,实为千载罕见,超过了汉武帝,可称古今人王之首!”

  “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他柳飞鹰居然也学会说奉承话了?这可不像当年朕结交的那个方外高人。苾儿,你也不要把他的吹捧之言当真,朕自己心知肚明,比起汉武大帝,朕还差的远呢。再者说,他夸赞我军是什么神兵天降?这个老牛鼻子焉能不知带兵的是他的爱徒!无非是变着法的夸赞他自己教徒有方罢了...哦对了,他见到朕送他的七星龙渊剑时,是何反应?”

  李苾顽皮一笑:“阿耶,依女儿所见,柳大侠看到七星龙渊宝剑那一刻,哪里像个修为高深的半仙之体?简直与孩童无异!”

  太宗再次畅快大笑起来:“柳飞鹰啊柳飞鹰,你我之间这场赌赛,终归是朕赢了!”

  “赌赛?”

  李苾好奇的眨眨眼:“阿耶,您和柳大侠之间,还曾有个赌赛吗?”

  “不错,朕年轻时性情飞扬跳脱,而柳飞鹰则沉稳木讷,我们初相识之际,看着这个牛鼻子老道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不疾不徐的样子,似乎天塌下来也不能让他动一动眉毛,朕心里难免有气,就和他打赌,终有一天要让他失态一次。十年了,哈哈,十年了,他究竟还是输给朕了!”

  大笑一阵后,太宗收住欢快的心情,凝视李苾:“柳大侠可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朕?”

  李苾从怀中取出书信,恭敬呈上。

  “柳大侠说,他想对陛下提出的请求,都写在信中了。”

  太宗肃然接过,打开信封抽出信纸,返回御座上坐好,认认真真的读起来。

  信并不长,一张纸尚未写满,太宗却注目细读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神色分毫不变,让人无法从他的表情里揣测信的内容。

  过了半晌,太宗收起信:“苾儿,你和你二哥可有书信往来?”

  “有,小女每隔一月,便会致信问候二哥近况。”

  “朕待会儿修书一封,你下次给你二哥写信时,连同朕这封信一并寄往蜀山,请他亲手交给柳大侠。”

  “苾儿遵旨。”

  太宗犹自不放心:“送信的信使是谁?可靠吗?”

  “是小女的亲卫队长哥舒凯,他在我身边多年,武艺高强、忠心耿耿,更兼阅历丰富、为人机警,不唯我,阿耶、阿娘和二哥,都极信任他,陛下请放心。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他是突厥人,是我阿耶早年征战时俘虏的,后收在府中...”

  太宗大手一挥拦住了李苾下面的话:“苾儿,你该记得朕曾说过多次,王者视四海为一家,封疆之内,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妄加猜忌乎?朕虽比不上那些上古明君,说到心胸,还不至于输给了古人。突厥人又怎样?我朝突厥降将为数不少,朕对哪一个不是信赖如同族?再说,以药师识人之明,倘若可以任他为心腹,必是可靠的,朕又有何虑?苾儿,你此话可是小瞧朕了。”

  李苾微微一笑,下拜施礼:“李苾妄言了,陛下恕罪。”

  “此处又没有他人,你这孩子怎么老是陛下陛下的?朕听着实在别扭!”

  “女儿失口了,阿耶不要生气。”

  “这就对了,呵呵,快起来,不用如此,朕怎么会真的生苾儿的气呢?”

  太宗笑呵呵扶起李苾,让她坐在绣墩上,拉过另一只绣墩坐在她对面,望着她认真说道:“苾儿,朕和皇后已把柔儿认下了,今后她还复李姓,还是居于卫国公府,你二人感情深厚如亲生姐妹,有你陪在她身边,朕自可放心。”

  李苾愣住了,好一会儿没回话。

  “怎么?你没想到?”

  “苾儿...确实没有想到。陛下,并非徐叔叔和我阿耶有意瞒着您...”

  “好了好了,不必再说了,朕心里都明白。当年那桩惨事震惊天下,柔儿身份特殊,懋功、药师和你自然不敢对朕明言,朕又岂能不懂你们的苦衷?说起来,这些年朕也一直心有戚戚,朕确是杀她父兄的仇人,可也是从小疼爱她的二叔啊。唉,直到此刻,朕依然迷惘,将来如何面对这孩子?她又如何面对朕?只盼着岁月,可以慢慢冲淡这一切吧。”

  李苾默然,关于这件事,她实在不便多说什么。

  太宗轻抚李苾的肩头:“去年中秋在你家,朕第一次见到柔儿,其实就约莫察觉到了她的身份,朕当时不动声色,心中却波涛翻覆;直到昨日朕宣她进宫,就凭那份落落大方、宠辱不惊的神态,朕当场便认定就是她!苾儿,你还不知道吧,你临行前的安排,促成柔儿立下了一件奇功。”

  “她能立什么功?”

  李苾有些茫然。

  “她居然把那只桀骜不驯的大漠飞鹰收服了,你说是不是奇功一件?”

  “阿史那社尔?她劝降了阿史那社尔?”

  李苾闻听吃惊不小,李婉柔和社尔互有好感她是看出了端倪的,如许安排也有因势利导之意,但她离开尚不足一个月,那两人的关系竟有如此进展,却完全是在预料之外。

  “阿史那社尔愿意归顺大唐,为陛下效力了?”

  “正是!朕已下诏委任他为千牛卫中郎将,执掌朕宿卫之责。原本朕还念及他病未痊愈,让他将养几日再入宫当值,可这个阿史那社尔急不可待,非要立即当差,朕无法,只好依了他。苾儿,你今晚就宿在你皇后阿娘寝宫吧,正好柔儿也在,你们姐妹做伴,一起陪皇后说说话,也趁机见识见识朕的新任宿卫首领。”

  “阿耶是说,今晚的宫禁就由阿史那社尔负责?”

  “不错。现下已是申时,元龄马上就到,朕还要和他商讨些要事,就不留你了,你去往你皇后阿娘宫里陪她们用膳吧,戌时末,你就能看见新鲜出炉的大唐阿史那社尔将军了!”

  戌时二刻,深宫中一片寂静,陪长孙皇后用过晚膳、又说了会儿话,李苾就拉着李婉柔来到了立政殿前的广场,站在高大的石阶上遥望。

  不到一炷香时间,换防的千牛卫列队整齐,仪态威严的来到了殿前广场,与上一班的同僚交接防务后各守岗位,带队的是一位高鼻深目、体魄雄健的青年将军,李苾定睛看了好久,才终于确认:他就是阿史那社尔。

  社尔也看到了高阶上的李苾李婉柔姐妹二人,远远投来一瞥,便转身继续安排防务,就是这匆匆一瞥,眼中冷峻里夹杂着的丝丝暖意,已尽收李苾眼底。

  李苾扭头看着面色娇羞的李婉柔,轻笑打趣:“他在看谁呀?”

  李婉柔轻咳一声,正色道:“当然是看巡视封地归来的青阳公主殿下了。”

  “真的?”

  “不然呢?”

  李婉柔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迎着李苾玩味的目光。

  “好啊,我才走了不到一个月,你仗着有男人撑腰,就敢跟我巧言令色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就算你被陛下和娘娘认下了、就算你立了功、就算你有那个什么大漠飞鹰当后盾,该收拾你的时候,我照样收拾!你说不说实话?说不说实话?说不说实话?”

  李苾口中逼问,双手丝毫没闲着,雨点般啄向李婉柔腋下、脖颈、腰眼,弄得她奇痒难忍,拼命抗拒,奈何体态小了对方太多,力气之差更是判若云泥,几乎只能任其施为,直被搔得笑岔了气蹲在地上,李苾犹不罢休,扑向地面,把那个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上下其手,边搔边嘴不饶人:“说呀?你给我说!今天晚上不把你收拾服了,我就跟你的姓!”

  话出口之后,李苾才回过味儿来:似乎有哪里不对?

  这小妮子现在好像跟我是同一个姓了?

  李婉柔好不容易逮到个喘口气的工夫,抱住李苾的胳膊哀哀求告:“苾儿姐姐,好姐姐,我服了,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听到这个小猫般的声音,李苾心立即就软了:这一招李婉柔百试百灵,多少次了,不管她把李苾招惹得有多恼,只要喊出这一声,李苾满腔的火气就会瞬间烟消云散。

  她们的笑闹声在寂静的广场上分外清晰,引起了不远处阿史那社尔的注意,他探头探脑的向这边走来,眼见他走近,李苾索性挑衅似的把李婉柔横抱起来原地转了两圈,昂首瞪向他。

  社尔顿时一窘,掩饰的搔搔后脑勺,转身悻悻走开。

  李苾“哼”了一声,也不撒手,抱着李婉柔大步向寝殿走去。

  那个小身子挣扎了一下。

  “好姐姐,放下我吧,我自己走...”

  “闭嘴!从前不是总赖乎乎缠着让我抱你吗?怎么,现在想让别人抱啦?”

  李婉柔顿时羞不可抑,把通红的小脸使劲往李苾臂弯里藏。

  长孙皇后特意在自己的寝宫专为李苾安排了一个房间,那张宽大的卧榻足以躺下三个李苾,此刻只是加上个体态娇小的李婉柔,绰绰有余。李苾把李婉柔放在榻上,拉过锦被覆在她身上,坐在床头摸着她的小脸凝视,半晌,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你都十六岁了,真的是长大了。”

  “苾儿姐姐...”

  一只小手探出锦被,拉住李苾的手,期期艾艾。

  “好了,我逗你呢,我看得出,那只大漠飞鹰很在意你,我心里其实说不出的高兴。你命运多舛,如果得遇良人,也算老天开眼。只不过,我还需要确认一件事,才能放心的把你托付给他。”

  李婉柔不解,忽闪着大眼睛看李苾。

  “我必须确认,他愿意放下骄傲,接受那封诏书,到底是因为你的原因更多些、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更多些。”

  “苾儿姐姐,你在怀疑什么?”

  李婉柔极是聪慧,敏锐察觉到李苾话中有深意。

  “此事与你无关,睡觉!”

  李苾不容分说把她的小脑袋按进被窝,嗤的一声吹熄了灯,起身向殿外走去。

  在她身后的黑暗里,两只墨黑的大眼睛一闪一闪,隐隐透露着担忧。

  太极宫,子时。

  太宗寝殿外,阴影里,一个标枪般挺拔的身影,直如松柏。阿史那社尔腰悬长刀,手执长戟,护卫在太宗安寝之处仅仅数丈之遥。

  殿内射出幽暗的长明灯火映照着他的侧脸,勾勒出刀砍斧凿般的面部线条,高高的鼻梁远远望去酷似一只警觉而高傲的雄鹰鹰喙。

  细观之,会发现有些异样:那只握戟的手,指节紧绷发白,腕上青筋迸出,掌心有汗水不住渗出。往上看,那张雕塑般的脸上肌肉阵阵抽动,牙关紧咬,两腮坚硬凸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淌下,双目圆睁,似乎在强忍极大的痛苦。

  忽然,阿史那社尔猛的转头向殿角的暗影处怒喝:“什么人?出来!”

  同时双手绰起长戟,虎目圆睁盯着那里。

  李苾无声无息走出暗影,迎着阿史那社尔的眼睛缓步靠近。

  “你来这里做什么?陛下早已安歇了。”

  社尔压低了声音质问。

  “是啊,陛下早已安歇了,他放心的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了你,这份信任令你始料不及,所以,你在这里天人交战,心里一定很矛盾、很痛苦吧?”

  “你、你、你在说什么?”

  阿史那社尔犹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一阵刺骨寒意直凉到心底深处。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已在那里监视你两个时辰了。”

  李苾逼视着社尔,冷冷道。

  社尔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连手中的长戟也在抖,牙关咯咯作响,瞪着李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苾紧盯他的眼睛,句句如刀。

  “对于柔儿,陛下与她有毁家之仇;对于你,陛下与你有灭国之恨。陛下偏偏命她掌管司药、命你保护宫禁,你可知这是何意?”

  “他是把复仇的刀柄交到了你们手上,自己坦然转身,背向你们的刀锋。”

  “阿史那社尔,今天何去何从,由你自决。如你认定国仇大过天,尽管做你想做之事,我李苾绝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