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说一遍，那就是个酒吧，我没嫖娼。”
“你跟我喊这么大声有用吗？”成宏用力拍了几下桌子，“白纸黑字的东西交上去，是不是人家都会先查你！你在设计院干了这几年，连这都不明白？”
“现在是你声音比较大吧。”
贺聿洲把所谓的举报材料扔到一边：“这上面重点是检举我入职流程不合规，这跟我私生活有什么关系啊。”
“没做的事，我不怕他查。但是你个人作风有问题，被人抓住把柄，谁敢说不会影响到调查结果？你做人不严谨，还有理了？！”
“我个人作风有什么问题？”
路上就冒出的火此刻终于憋不住，贺聿洲站起来，看着成宏的眼睛说：
“我没做的事，我也不怕谁查！我去喝杯酒都能被说是嫖娼，人家要是想坐实我是走后门进的设计院，你成教授能脱得了干系？”
“只是喝酒能打起来？我都懒得说你那些事，到这一步你是觉得自己还做对了是吗？”
“我的事怎么了？我就是喜欢男人，去的是Gay吧又怎么了？被人诬陷是嫖娼，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喜欢男人？”
成宏转过铁青的脸，显然不习惯跟贺聿洲讨论这个问题。
但贺聿洲是从莫名其妙到窝火至极，忍不了。
“人要是想搞我，我就是喜欢一条狗，我就是去狗咖，都能定性成嫖娼，这跟我去哪儿有关系吗？你怎么不说是当初，是你跟负责招聘的主任通气埋的雷呢。这事儿我都是刚知道的，别人怎么能拿来做文章？”
成宏深深呼了口气，指了指贺聿洲：
“我也再跟你说一遍，你跟我争没有用。东西能先到我这儿来，我提前告诉你，免得你被纪检打个措手不及。入职程序我没插手，我说得清。但愿你的私事你也能像今天这样一直理直气壮。”
*
从成宏那离开，贺聿洲在车里足足冷静了十几分钟才开回家。
这封举报信来得太突然，就跟成宏的责难一样。
事情很简单。在跟成宏吵完一架之后，贺聿洲心里就更清晰了。入职程序为主，个人作风为辅，这通举报，对方是想让他丢掉设计院的工作。
说实话，自从知道成宏和当年招他进来的主任是同事，还过问他录取的事，贺聿洲心里就不太舒服。
再加上“顶太子之位”的传言，他并不意外这事会被拿来做文章。他意外的是成宏的态度，竟然把重点放在他去过贪月这件事上。
贺聿洲觉得可笑。
他喜欢男人这件事，因为奶奶跟妈妈都没有任何不满和苛责，在生活中缺席十几年的成宏大概也不好意思有意见。
可嘴上没有不代表心里没有，一场摆明了的诬陷，却终于让成宏抓住了机会。
贺聿洲甚至觉得，成宏关心结果，并不是担心他保不住工作，而是在意自己作为大学教授的名声会不会有污点。
停车熄火时，在突然安静的车厢内，贺聿洲心里不免升出几分无力。也是，成宏要是关心他，就不会这么多年都只有不痛不痒的几句问候。
不过无论是为了谁，这东西能到成宏手上，成宏又火急火燎地告诉贺聿洲，当然是想让他们父子俩能想想怎么应对。
但贺聿洲压根没放在心上。
成宏不是说他能解释得清。而去Gay吧“嫖娼”，明显的借题发挥加造谣，他们去一趟贪月就知道了。
于是第二天，贺聿洲跟没事人一样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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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办公室，同事就跟他打招呼：“哎，你知道财务新来的人是谁吗？”
贺聿洲盯着手机：“谁啊。”
“周行。”
“哦。”
贺聿洲随口应了一声，他昨天没能去找夏知堂，这会儿借着早上问好的工夫想另约时间。
同事见贺聿洲不为所动，重复道：“周行，周部长的儿子。”
贺聿洲这才抬起头：“部长？建设部？”
“嗯——”
同事意味深长地点头。
贺聿洲反应过来。
周行就是“顶替太子之位”传言里的太子。
贺聿洲立刻想起那份举报材料。
就有这么巧的事？
但传言归传言，成宏既然没做，周局长父子不至于真的记恨到他头上吧？况且周行已经进了设计院财务部，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直到中午在食堂见到周行之前，贺聿洲都是这么想的。
财务部李主任先看到贺聿洲，热络地打招呼，介绍他们部门的新人。
就在李主任的旁边，周行看贺聿洲的眼神，完全不是认识新同事的礼貌客气，而是不善且挑衅。
而李主任主动提：“看了资料，你们俩同年的，哈哈，估计年轻人更有共同语言。”
笑得一团和气。
看了资料，会不知道周行曾经也参加过考试？
贺聿洲意识到他想的太简单了。未必有人一开始就想针对他，但顺水推舟卖周部长一个人情却没什么不行。李主任是这样，他的主任也是这样。
看来这口锅是早就被扣上了，传言也不是凭空产生的。
没有证据说是周行干的，但是目前最想让他丢工作的人，却是非周行莫属。
不过人事和纪检都还没找上门，贺聿洲也就静观其变。
其实只要去一趟贪月，嫖娼的指控就会不攻自破。但也正是这一点让贺聿洲不安——如果这么容易解决，又怎么会选这个切入点呢？
实话说，这个工作没了就没了，贺聿洲当年，本来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考的；可是他那天会出现在贪月，是为了夏知堂。这事如果真的被拿来大做文章……
怕什么来什么。
贺聿洲没想到会这么快，第二天，他在贪月动手打人的视频就被传到了网上。
起初大家只是看热闹。
——这是Gay吧，真想知道是为了哪个少爷争风吃醋。
真实的信息加暧昧的猜测，这条很快被赞到热评。楼中楼有人附和刚去过；有人问是不是花名叫Nic的少爷；有人说他也听说过贪月里打架闹事。
然而即便是这么热烈的讨论，也没有压过热评第一。
——这人我认识，纨绔子弟一个。靠当大学教授的爹进了事业单位，复试挤走了分数比他高的人。大学时候就玩得很花，打架算什么。
看到这里，举报的人不是周行还会是谁？材料里那个很容易被推翻的指控不过是个引子。
视频足够清晰，周行大概勾搭上了秦岩那帮人——只有他们有条件拍得那么清楚。
而贺聿洲的个人信息不到半天就被完全找出来了，连带着成宏，捎带着徐霖。
贺聿洲给徐霖道歉，徐霖回得很快。
“视频是秦岩的朋友提供的。你以为你替夏知堂出头，看看他把你害成什么样。”
下午，人事就找到贺聿洲。
“从中午开始我们就一直接到骚扰电话，公司里也是传得不成样子。调查还要时间，你就先回避几天吧。”
话很委婉，但隔天设计院官网就出了告示，入职的问题会严肃调查，涉事员工暂作停职处理。
一切都太快了，贺聿洲甚至来不及产生什么情绪。他也会忍不住一直刷相关的帖子，看到那些肆无忌惮的评价和谩骂，他知道那些说的是自己，但他也知道那不是真的自己。
原来那些天，夏知堂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贺聿洲有一丝庆幸，起码夏知堂的名字没被曝光。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成宏的工作自然受影响，奶奶很快也知道了。贺聿洲被她一通电话叫了回去。
“停职了，没法再用忙做借口了吧。”
自己的事让奶奶费心，也的确很久没去看她了，贺聿洲过意不去，乖乖听话了。他是到了奶奶家，才发现成宏也在。
“你先坐，你爸正做饭呢。”
贺聿洲一笑：“他做饭，我坐下，不合适吧。”
“那你去帮忙？”奶奶拍了贺聿洲一掌，“嬉皮笑脸，你还笑得出来。”
厨房门这时打开，成宏端着盘子出来，毫不意外贺聿洲的出现。
贺聿洲把剩下两道菜也拿出来摆好，三人在餐桌坐下。
奶奶先开口：“先说说吧，打架闹事，这么突然是为什么啊？”
“……我看他们不顺眼，欠打。”
奶奶瞪着贺聿洲，于是他叹了口气，也不管成宏是不是在场，实话实说：“我是去找……夏知堂的，我以为他被欺负了。”
“哦……堂堂啊。”
奶奶顿了一下，神色如常：“你们不是分开吗。”
贺聿洲低下头。
就是怕奶奶跟贺旗察觉他跟夏知堂分得突然，贺聿洲才减少回奶奶家的次数。可是电话里问过一两次，大概他语气不对劲，还是被听出端倪。再加上徐霖跟他的事也被摊开，奶奶就算不知道内情，也猜得出他跟夏知堂已经分手。
“是我的错，我太冲动了。”贺聿洲想了想，“我对不起他。但是我还是喜欢他，所以想……让他再给我一次机会。”
奶奶还没说什么，成宏忍不住摔了筷子：“你简直是荒唐！”
“成宏！”
很意外地，奶奶出声喝止：“你说你不知道你儿子一天都在想什么，他现在说了，你是要听还是骂人？”
“我听不下去！”成宏深呼吸着，却冷静不下来，“你们就惯他吧！多大的人了，做事没有脑子！喜欢男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脸上很有光是不是？！”
“咱们这个家谁脸上有光？你抛妻弃子脸上有光，还是我养出你这么个儿子脸上有光？不差他贺聿洲一个！成宏，你但凡有点良心，我还惯不着你儿子呢。”
奶奶声音不大，但气势十足。
成宏撇过头，脸上多了几分颓色：“……妈，这是两码事。这么多年我是亏欠你们，但是他这么胡闹你们也不管，是害了他呀！”
“还要怎么管？多大的人了，他要干什么，我还能把他腿打断？你当年跟贺旗离婚，我都管不住，还能管住他？”
这事贺聿洲怎么可能不心烦，他只是忍着，但此时此刻听到奶奶有些灰心的自嘲，压抑的情绪无法控制地冲着成宏去了。
“是害了我还是害了你？”
贺聿洲直直迎上成宏带火的目光：“影响你评奖评优了吧，成教授。”
成宏胸口起伏着，眼角的皱纹似乎都狰狞了几分，但他硬生生遏制了。
“我的工作是事业，你的工作难道不是？”
贺聿洲移开视线：“大不了辞职呗，干什么不是干。别人害我，难不成还是我的错。”
成宏陡然提高音量：“那你当时累死累活考设计院干什么？别人害你，你为什么就能留下把柄让人害？”
“再让我选一百次我也会去找夏知堂的。因为他很重要，就算因为他没了这个工作，也值。”
本来只是想跟成宏顶着说几句，但话一出口，贺聿洲意识到，确实是这样的。万一那天夏知堂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但是当初，在你眼里，发展机会就是比我跟我妈重要，对吧。所以你理解不了我，也就别再问了。”
成宏噌地站起来，贺聿洲以为他要动手，但他抬手只是狠狠指了指自己，看向奶奶，语气僵硬地说：“……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说完就走向玄关，拿了外套，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成宏克制着力道关门，但屋里的气氛也不差那一摔了。贺聿洲喉结滚动一下，小声说：“奶奶，对不起。”
“吃饭。”奶奶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你难得吃你爸做的饭，吃一顿少一顿。”
贺聿洲拿起筷子，欲言又止。悄悄拿出手机，问贺旗下班能不能来一趟。
接着点开陈放的例行问候，回：
——别提了，在我奶奶家。刚跟成宏吵了一架。
陈放发了个大拇指，接着问。
——出来喝酒？
——改天吧，今晚得哄好老太太。
贺旗来的时候，新闻联播刚开始。她一进门，老太太眉头就皱起来：“你那么忙，老往我这跑什么。”
又瞪贺聿洲：“你叫的？”
贺旗说：“好久也没来了，跟老师汇报工作啊。”
贺奶奶情绪明显好了一些：“……看见你就想起来，之前说那个肝硬化的病人，所以最后那套房子是留给谁了？”
……
奶奶跟贺旗聊了几句，顺势把贺聿洲跟成宏吵的那几句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贺旗不赞同地瞥了贺聿洲一眼：“谁教你的，没大没小。”
“得了。”奶奶笑，“咱俩惯得呗。”
贺旗问：“工作没了就没了，说得简单，我可不养你。”
贺聿洲也笑：“不至于，陈放那还押着不少我的钱呢。”
“但是……你确实也是费了劲考进去，要说就这么丢了，是挺可惜的呀。”
“我当时考这个，就是觉得离家近，稳定，能多陪你跟奶奶。”
成宏刚才也许是随口一提，但贺聿洲其实从那一刻忽然就真的思考起来，所以贺旗刚问出口，他就一连串地说下去。
“想着也许不是很忙，也有时间跟徐霖在一起。但是你说我有多喜欢，或者把它当事业？我没想过。它对我……没什么意义。其实……我宁愿真的是因为夏知堂，被人抓住把柄，就算丢了这份工作，也值了。可事实是——”
想起那晚的情形，想起夏知堂冷漠的外表，想起后来醉酒一夜后夏知堂的眼泪，贺聿洲鼻子一阵泛酸：“我去得太晚了。妈，你知不知道，因为我，他也被这样骂，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才意识到他很重要，可我怕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贺旗虽然没多问，但她也上网，能把徐霖跟贺聿洲大学谈的男朋友对上号，也猜到夏知堂忽然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跟徐霖回国有关。
“以前的事，你也不太跟我们说。但我跟奶奶都看得出来，你跟堂堂在一起，是真的挺开心的。”
“堂堂是个好孩子。”奶奶冷不丁插嘴，“结果我儿子的儿子也是个负心汉。”
贺聿洲苦笑一声：“是啊，但我好像……没看清，也没珍惜。”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贺聿洲手机响了一声，是条短信。他扫了一眼，却几乎立刻坐直了。
是夏知堂。只有四个字。
——你没事吧。
——没事。
一方别扭，一方尴尬。然而就这短短的对话，却四两拨千斤，让贺聿洲心底的阴霾渐渐散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夏知堂没有回复。
贺聿洲盯着他的回答，忽然不满。太简单了，也太冷淡了。他立刻又开始打字。
——但是我爸骂了我一顿，还当着奶奶的面。
贺聿洲把这当微信了，一条发出去，接着又是一条。
——我妈也教育我，哎……
贺聿洲视线不断往上，看对话框顶部名字的下方。一直没出现“正在输入中”，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是短信。于是飞快又发出去一句：
——要不把我微信加回去吧？我有点别的事想跟你说，哪怕说完你再删掉我呢，微信方便一些。
贺聿洲的心跳似乎都加速了。这一刻，和成宏的争吵，和贺旗谈的那些心事，统统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是久违的开心。
作者有话说：
堂堂：没事就吃溜溜梅
（最近相当于是在写两篇文，所以每次更新间隔会有点久。但每周都会保证差不多一万的量，所以这周还有一更。再次谢谢追更的bb，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