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干等了三四个小时,连一声大提琴的琴音都没听到。这才恍然傅光为了见自己一面要花多少心思。
不过这天,他坐着轮椅去超市购物。路过学校附近的一间乐器行时,无意间瞧见到了傅光。隔着落地窗,他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傅光正跟在一姑娘身边选购乐谱,他歪着头冲那姑娘笑,弯弯的嘴角露出一排小白牙,没来由地想让人多看两眼。旁边那姑娘……就有点俗,高个胸大腰细,没半点小白花文艺气质,跟傅光站一起一点都不般配。
不是说单身么?骗子!没想到他专业差,眼光也差!
盛春潮冷哼,快速地转动轮椅离开。他以前从没发现这条路铺得坑坑洼洼,会不断地卡住轮子。以后再也不来了。
还没走出去十米,路过一个排水井,轮椅猛地颠了一下,撞到了路边等车的一对情侣,那姑娘惊叫一声捂住裙子。盛春潮面色铁青着,淡淡说了句抱歉就要走。
男人身材魁梧,扯着嗓子嚷嚷:“干嘛呢?腿瘸了还不老实点?”
“我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你都碰到我媳妇了!”
盛春潮不屑于跟他顶,大街上吵来吵去不好看。他白他一眼,准备离开。
可那人往他车前一叉腰,无赖的气质就出来了:“喂,耍完流氓想跑?”
“谁耍流氓了?莫名其妙!”
“你啊!”那人叼根烟点上,斜着眼道:“你摸我媳妇儿大腿,还把她的裙子弄脏了,你得赔,给个一千吧。”
“原来是碰瓷的?”盛春潮冷笑,“满大街人,你看谁像冤大头,找谁去。”
“不赔是吧?那就让大家都认识认识你!”
傅光听到街上的吵闹声就从乐器行里走了出来,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群人,起初还没认出来盛春潮。当他留意到轮椅上一个不知所措的男人时,心底不由得一沉。
为了看得更清楚,他用力扒开人群,贴近了观察,相同的发型,相同的身形,就连声音也一样。
还真的是他!
傅光眼睛陡然瞪大,如同被雷劈到般跳了起来,往前冲了一步,挡在盛春潮身前:“你们欺负残疾人?可真有本事啊!”
盛春潮和男人顿时都有点懵,一大群人都没看清楚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怎么欺负他了?他手脚不干净,摸我……”
“兄弟,你可看清楚!”不等他说完,傅光就怼了回去:“轮椅上这人是个瘸子,又不是瞎子!摸你?他是看上了你满脸横肉,还是看上了你胡子拉碴?”
男人急了:“你他妈胡扯什么呢?他摸的是我媳妇儿!他那破轮椅把我媳妇裙子弄脏了!是不是得赔钱?”
“我没摸她!没有!”盛春潮气红了脸。
傅光赶紧按了按他的肩头,暗示他不要急。
“你要我们赔多少钱?”
男人伸手比了个八:“至少这个数!”
打眼扫了一圈,傅光只注意到男人身边站着个穿着花开富贵长裙的中年妇女,愣了半晌,突然噗嗤笑了,道:“我去,你女朋友这裙子值八百?那我还真没法评价了。主要是我这话跟和谐社会价值观不太匹配!”
周围看热闹的一阵窃笑。
“狗屁!”
男人气得脸上的筋肉都哆嗦了,猛地拽过傅光的脖领,把他吓了一跳,慌忙问:“你想干嘛啊?”
“想弄死你!”
傅光眨了眨眼,忽地面色显露古怪,不自觉地瞄了一眼盛春潮,脑子里闪现的都是两人要亲热的时候,自己会跨坐在他身上像只八爪鱼一样缠住他,嗅他身上阳刚的男子气息。让他的指尖一次次轻划过自己的脊梁,看他的眼睛闪烁发亮,听他压抑的嗓音对自己说:
“真想弄死你……”
“呵。”傅光没忍住轻笑出声,心里美滋滋的。
面对如此挑衅,男人顿时暴跳如雷:“你他妈笑什么呢?臭小子!我让你瞧不起人——”
男人一拳挥过来,傅光差点被他揍了,甩手猛推了他一把,然后转身就跑,逃出大半条街,直接冲进派出所报了警。盛春潮硬着头皮追进派出所里,他似乎已经释怀了,态度诚恳的给那对小情侣赔了不是,还说自己弟弟还小,最看不得自己挨欺负,即便这样,也没忘了强调自己绝对没耍流氓。
“不然让警察调监控吧,反正满大街都是摄像头。”
没等警察把监控找来,男人可能觉得占不到太大便宜,先拉着女朋友走了。
看过监控,傅光才心满意足地溜达出派出所。他一边替盛春潮松口气,一边又为自己开心。又是干得漂亮的一天!就自己这大长腿,绝对称得上逃跑小能手!要是真跟刚才那胖子动起手,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到时盛春潮也跑不了。
刚出了派出所,就看盛春潮杵在门口,傅光有点心虚,不敢上前搭话。盛春潮倒是主动起来,对他招了招手,问要不要一起回学校,让一向厚脸皮的傅光红了脸。
推着盛春潮的轮椅,缓缓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听着远处琴房传来的钢琴四手联弹。傅光听过这首曲子,是舒伯特的《小夜曲》,琴音缠缠绵绵,像恋人站在黄昏的窗前深情歌唱。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好像一辈子就要这么岁月静好地走下去了。
“你看吧,我说的再见面时一定会报警。”盛春潮自嘲。
傅光早就不计较了,他抿着唇角,问:“你这几天还好吗?”
“老样子,没有更好,也不会太糟。你呢?”
“除了有点闷,也没什么。”
“有女朋友还闷?”
“嘿,我真纳闷儿了。”傅光弯下腰,对着他耳边咕哝:“盛大夫,你这人不厚道啊。”
“我怎么不厚道了?”
“你看到我女朋友,也不给我介绍下。”傅光板起脸,“我女朋友长什么样啊?没两个脑袋的,我可看不上。”
“你审美真独特,没少看古希腊神话吧。”盛春潮轻笑,手握成拳放在膝上,略微有些紧张,“明天晚上11点,我要去春山礼堂,你来看吗?允许你点歌。”
【叮——系统提示:攻略对象好感+15,剩余点数50。】
傅光脚步蓦地一滞,低头,盛春潮正仰首望着自己,目光暖得让人如沐春风,却将自己的脸皮儿烧得滚烫。
“你让我跟着你了?”他真的是在问自己?
“可以。”
“不骂我变态败类了?”
“咱们先说好,不许再偷窥我上厕所。你那个样子,简直是我一辈子的噩梦。”盛春潮摇头感叹:“一抬头,天上悄摸飞着一张白脸,就那个瞬间,我就觉得我的灵魂已经在地狱跟天堂间走了一圈了。”
傅光再也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晚上,傅光早早换了身演出用的西装,又特地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双新皮鞋,把脚蹬进去,问室友:“怎么样,咱这模样够不够英俊潇洒?”
“呦喂,光哥,你这是要去开个人独奏会啊?平时压箱底的行头儿都翻出来了。”
“独奏会有什么意思?我要去约会了。”
傅光咧嘴笑,活像只志得意满的小奶狗。
几个大男孩觉着新鲜,都凑过来:“呵,嫂子什么样?哪个系的?”
“他啊,学医的,大提琴也拉得倍儿棒。”背过手,傅光声音里带着骄傲:“反正是快把我迷死了!”
入夜后就开始下雨了。打伞走在去诊所的路上,细雨沾湿了傅光的皮鞋和裤脚。二十分钟后,他来到了校诊所,洋楼附近的竹林和墙上的藤蔓在雨里沙沙响。唯一有点人气的,就是盛春潮的办公室里亮着的台灯。
走过一段幽暗的长廊,傅光轻轻敲响了屋门,就看见盛春潮正躲在帘子后忙活着什么。
“稍等下。”
听到声音,盛春潮从帘后探出头来,目光落在傅光身上亮了亮,他今日身穿黑色衬衫、银灰色西装,脚上一双黑得发亮的皮鞋,笔挺而帅气,一身要去听古典音乐会的礼数。
“这么早,”盛春潮不忍移开眼,“你随便坐吧,等我一下。哎——”
“吧嗒”一声,手里的假肢掉地上了。
“我来帮你。”傅光立马放下身后的书包,就要拉开帘子。
“不用你!”盛春潮下意识提高了声音,很快又镇定下来,放柔了音调道:“抱歉,我正在带假肢。怕你看到我这样子觉得恶心。是生理上的恶心。几年前,我经历过一场车祸,做了截肢手术。过去了这么久,每次看到它,都还会嫌弃。”
“你觉着断臂维纳斯丑吗?”傅光站在原地宽慰他:“在我眼里,你就跟它一样特别。盛春潮,我从没嫌弃过你,你什么样子我都……”
他倏然顿住,胀红了脸,醒悟到自己说多了,生怕吓到对方。
而盛春潮躲在帘后沉默不语,屋内一时陷入静默。
“我……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医生,还会拉大提琴……”傅光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你经历了人生的坎坷,但依然能坚守本心,寻找自我,你在逆境中也能活出自己的……”
“过来。”
迟疑了一下,傅光捡起假肢走了进去。尽管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到那部分身体时,还是感觉到了被人当胸痛击的窒息。
盛春潮坐在床边,半只腿从裤腿下露了出来。从近处看,肢端磨得有些红肿。手术的地方早已愈合了。几条灰色的,增生的疤痕形成几道丑陋的肉疙瘩,像石缝间忽然钻出的大蜈蚣般趴在他的腿上。
一瞬间,傅光喉头哽住,心里七分难过,三分自责。那次若不是因为自己……
他低下头轻轻抽了抽鼻子。稍顷,才重新抬头,哽咽道:“我知道的,那时你一定很疼……”
“我都忘了。”盛春潮说得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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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那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