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宁不获而归。
他心里陡然空了半截，齐海压根就不信他会还钱，所以故意说了一个地址打发他。
李维宁自嘲的笑了，这是真把他当骗子了？
好在齐海这个名字，不是胡诌的。
具体保安队长也不清楚，只知道齐海的队伍去了城西的新项目。
城西…这算是唯二的线索了。
李维宁是个对生活的相当麻木的人，二十多年的人生，就没对什么起过兴趣。
哪怕他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也从没打算找个男人过日子。
李维宁从短暂失落感中抽离出来，突然觉得这日子，好像有点意思了。
或者说是…奔头。起码这一两年，是有了。
齐海…李维宁淡淡的念出了齐海二字，同时做了一个决定。
大海根捞针，把人找到，至于找打了干嘛？
再说。
如此一想，李维宁莫名的有些兴奋，心里像是燃起了一把火，烤的他胸口暖烘烘的。
李维宁不知道，这把火，会彻底改变他冰冷、麻木的人生。
心动不如行动，很快李维宁就在西边城建规模比较集中的地方，安身了。
他就近在一家饭店当起了厨师，有事没事会去周围的工地转转。
李维宁是拿着大学导师的推荐信来的B市，本来是要进入一家500强的企业当白领的。
现在放弃体面的工作，选择每日和油烟打交道，怎么看都有些匪夷所思。
其实李维宁在哪扎根又在哪漂，他都无所谓，对于能来首都工作、生活这件事，也有什么特殊期待。
李维宁做菜的手艺自然是从老家带来的，师承他小姑，李安萍。
李安萍没生病之前，一直经营着一家私房菜，靠着这家店供李维宁读书，而李维宁从小就下厨帮忙，耳濡目染的出师了。
可惜李维宁大二那年，小姑重病，撒手人寰。
至此，李维宁在这个世上，再无亲人。
从根儿上来讲，他没在炒菜和择业上纠结，那是因为，这俩东西在他这没区别，不过就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甚至炒菜还要来的更自在一些。
当然在旁人看来，李维宁的做法那是相当的不可取。
满天下找一个一面之缘的人，就为还钱，那不是脑子有病么！
还一找就是小一年，可谓病的不轻。
约是半年后，饭店老板攒够了老婆本，说要回老家娶媳妇，他准备将店转让。
李维宁其实是有些积蓄的，于是他把店给盘了下来。
老板还主动给了友情价，李维宁把富余的资金用在了重新装修上。
自此，厨师变老板。
饭店从原来林福快餐，变成了宁安私房菜，改头换面，生意非常好。
时间悄咪咪的走，李维宁的日子忙碌且安逸，眼看方圆五里的几块地都竣工了，却始终不见齐海的影子。
这事在李维宁心里都快郁结成疙瘩了，直到两个月前的一天。
要说，这事还得感谢鲁兰。那天鲁兰有事，他去幼儿园替她接孩子。
一个久违的面孔，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撞进了他的眼睛。
那么多人，乱哄哄的，而李维宁竟一眼就将人认出来了。
男人几乎没变，就靠着墙，在人群开外的阴凉处抽烟。
头发规矩了不少，理的板板正正，凝光聚神的眼里多了些闲适，不再那么逞凶。
李维宁没有上前，包括情绪都没有多大起伏变化。乍一看，就好像这一天的到来是必然的，而他早有准备。
李维宁默默望着盯着齐海，视线从眉到眼、到唇…最后到脚上的鞋。
像是品读一本贵重、精致菜谱。
其实但凡有一个明眼人在，可能会立马察觉李维宁的异常。
他安静的像只野兽，匍匐在草丛深处，并随时准备发起猎捕。
意外也就在那一刹那间发生了，他突然不想还钱了。
比起还钱，也许就让对方欠着他，好像更有趣。
眼下他特别想知道，齐海来幼儿园干嘛？
接孩子？那他是结婚了吗？
想到这，李维宁心底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在意的不爽。
很快，孩子们出来了，齐海没动，而是朝着队伍方向招了招手，就见一个小男孩朝他跑了过去。
李维宁抬脚就要跟上去，才发现自己这一举动有多傻，他自己还有孩子要接呢。
不过，小的在大的就跑不了，李维宁想，来日方长。
夕阳的余晖下，李维宁看着一大一小消失在拐角。
“叔，我妈怎么没来？”鲁兰的儿子小石头，此时已经自行走到李维宁身边了。
“她有事，”李维宁平和道：“走吧，先跟我回店里。”
回去的路上，李维宁问小石头：“刚才站你前面的男孩，你认识吗？”
“光头吗？”小石头问。
“光头前面，皱着眉那个。”李维宁回。
“啊，他叫齐麟。”
李维宁一听，齐海…齐麟，对上了。
之后小石头可谓是知无不言，他说齐麟是上学期新转来的，还说他同桌小百合，特别喜欢齐麟。
“齐麟的妈妈，你认识吗？”只有李维宁自己才知道，他这个问题有奇怪。
“平时都是他爸爸来接他的啊，齐麟说他没妈。”
李维宁意外道：“他自己说的？”
“对啊，其他人也不敢笑话他，”小石头越说越来劲，“齐麟会揍人。”
还是个大心脏，这算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童言无忌，更不会说慌，李维宁的判断是，齐海现在是单身。
打知道齐海儿子在那个幼儿园，李维宁心里就特别敞亮，就连店里的人都说，他是不是中彩票了。
李维宁点头道：“差不多吧。”
一天下午，李维宁又去了幼儿园，跟鲁兰一道。
“真把石头当自己的崽儿了啊？我家那口子怕是不同意。”鲁兰玩笑道。
李维宁笑而不语。
鲁兰又问：“这是看上哪个漂亮老师了？”
是漂亮家长才对。
李维宁说：“堵个孩子。”
这可把鲁兰整不会了，她问：“一嘴没断奶的孩崽子，你堵他们做什么？”
李维宁笑了笑，“没想好。”
很幸运，齐海又来接孩子了。
鲁兰本想着留下来一探究竟，但是李维宁说她再不走，就扣她工资。鲁兰这才带着儿子离开了。
而李维宁，就打算跟着齐海去“他家”看看。
今天齐海穿了件白衬衫、灰色西装裤，皮鞋上全是灰，好像是从那应酬回来似的。
这一身看着跟他的气质十分不相符，但格外有意思。
父子俩又是溜达着，看来住的不远。
大眼的功夫，他们停在了一个煎饼摊前，这是要解决晚餐？
一个煎饼被分成了两半，爷俩边走边吃。
“煎饼有什么好吃的？”李维宁心里嫌弃道，却在回来的时候自己也买了一个，事实证明口味确实一般。
已经走出来两条街了，眼下是等红绿灯。
齐海突然弯下腰给齐麟系鞋带，系完鞋带后敲了齐麟脑袋一下。
“邋遢样，也不知道随谁了。”
齐麟说：“随根儿。”
李维宁听不见，但能看见齐海吃瘪的模样，他没忍住，笑了。
可能是距离不算远，齐海还眯着眼看了他一眼，目光短浅相遇，李维宁心脏一紧，想着认出来也不错，他就没躲。
谁知道，人家是看他们中间卖气球的。
齐海花五块钱，买了两个氢气球，葫芦娃的，然后递给了齐麟。
齐麟是拒绝的，不想接。
“爱要不要！”
齐麟这才接过气球，“我想吃披萨。”
“那你不早说？煎饼都吃完了，改天再说吧。”
二十分钟后，李维宁就知道齐海住哪了。
他甚至觉得，老天爷是不是故意整他，齐海他曾数次路过，却一次都没有碰见过齐海。
齐海父子二人进了围挡，李维宁再往里就不好跟了，他转身正想走的时候，见一个男人从保安亭里出来，正打电话。
那人好像在跟人掰扯说什么菜不少吃，不定了之类的。
打电话的是会计小刘，兼职后勤大总管，厨师老刘走了之后，他们吃饭都成问题了。
李维宁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
稍微寒暄几句，就直奔了主题。
李维宁留了店里的电话，还说：“先免费送一餐，不好吃可以退订。”
小刘一听，觉得对方很有诚意，“那下周一开始，我们队上有两百号人。”
“好，没问题。”
其实李维宁的店是没法做这么大量的，但有问题，就总有解决的办法。
回去之后，李维宁用最短的时间又招一个厨师和一个伙计，在后院搭起了大灶。
第一周的菜，李维宁亲自炒的，虽是大锅菜，但是他可谓用心至极，甚至不惜成本。
大客户算是拿下了，他才回到主位，偶尔送个餐，但近一个月但都没再见到齐海。
这就是齐麟说的，为什么他见过李维宁好几次，而齐海没见过。
那一个月，齐海要忙的事太多，用焦头烂额来说都不为过，连孩子都是谁有空谁去接的。
来人五花八门，就是没女人，幼儿园老师为此还给齐海打了电话，教育了他足有十分钟。
老师说齐麟现在正是需要关爱的年纪，齐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李维宁是真没想到，有一天齐海会带着儿子主动送上门来。遗憾的是，齐海早就忘了他了。
没关系，那就重新记住就好了。慢慢来，直到想忘也忘不了才好。
于是，他故意免单，以此加深齐海的印象。
不过没等齐海再次上门，小刘却跟李维宁说他们项目要收尾了，饭还能再定一周。
“我这边全城都可以送，”李维宁不动声色的问：“之后你们要去哪？”
“宁哥，是这样的，公司接下来要扩充规模，我们老板准备招两个全职的，”小刘犹豫着，“所以…”
“有什么条件吗？”李维宁问。
“啊？”小刘反映了两秒，“有您做的菜一半好吃，就算合格，哈哈。”
“那你看我呢？”李维宁直接道：“我跟着你们干。”
小刘惊讶，连忙道：“您开玩笑呢吧？可使不得，您这店一个月不少挣，跟我们混血亏啊。”
李维宁目光诚恳，笑着说：“店我交给别人打理就好，我跟着你们干、自在，也能到处转转。”
李维宁表现的实在是太有诚意了，小刘都没细思这其中的反常之意就应了。
而且效率很高，隔天齐海就亲自上门面试了。
差不多要十点了，鲁兰收了最后一桌之后就下班了。
李维宁平时就住二楼，他刚洗完澡，准备下楼收店关门。
齐海从城南谈完事情，肚子饿的直叫唤，于是直接开车拐到了宁安私房菜。
然后就跟湿发半裸的李老板打了照面。
齐海风尘仆仆的进门，不尴不尬的问：“这是打烊了？”
李维宁同样愣神了一下又恢复如常，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
“你没吃饭？”
“啊，刚谈完事回来，”齐海眼光左飘飘右晃晃，“你要是关门了，我就…”
按理说都是老爷们，没啥抹不开的，但齐海就是不好意思盯着人看。
这人确实结实，但身上也太白了点。
“你坐吧，我去做。”李维宁自顾往后厨去了，齐海松了口气，就近坐了下来。
齐海屁股还没热乎，李维宁又出来了，不同的是，他身上套了件围裙。
还不如不套呢？齐海想。
“只剩点外脊肉和黄瓜了，可以吗？”李维宁问。
“啊，成，能填饱肚子就行。”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一菜一汤上桌了，热乎乎的。
黄瓜溜肉片，鸡蛋汤，外加新出锅的米饭。
齐海闷头吃，李维宁就坐他对面看着。
看着看着李维宁就笑了，齐海抬头有些懵的问：“笑啥？”
“没事，就想起了点事。”
拉面店，那时是他吃齐海看着，现在反过来了。
“那个，”齐海话锋一转，“小刘说你想来我队上干？”
“嗯，没错。”
“为啥，自己干不比给人打工强？再说，你这生意又不是不赚钱。”齐海实话实说。
小刘跟他说完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扯淡，但想着这人手艺要比之前很多人都强，齐麟又特别喜欢，所以他才过来的。
“这店薄利还是有的，但操心事比较多，比起钱，命更重要。”
齐海一听，噗嗤笑了，“按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命更短。”
李维宁笑说：“人各有志，你看着天生就是要折腾出一片天地的人。”
还挺会给自己着补，齐海问：“你还会看相啊？”
李维宁眼眸一亮，“看手相会更准，敢让要我给你瞧瞧吗？”
“这算副业？”齐海放了筷子，身子往前凑了凑，爽快道：“来，不准不给饭钱。”
李维宁顺势接过齐海递过来的右手，带茧的掌心拖着粗糙的手背，然后认真打量起来。
夏夜，昼伏夜出的大货车陆续出动，呼啦啦一辆接一辆，却没扰着两人。
李维宁的食指，顺着齐海的掌心上最清晰的那条纹路，一路描摹，搞得齐海痒痒的，然后就听李维宁说了八个字。
——大富大贵，恩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