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答应了余天晴至少在家休息一天的落老师，在家呆了半天就忍不住回学校了，还特地挑了个余天晴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回去的。
不是说她有多爱上班，主要是有些东西要交代一下，不然这临近期末考的关键时刻，学生们没了老师的指导可能会乱了阵脚，而且这次期末考试全市统考，学生没考好老师也要挨批的。
一踏进办公室，落晓雨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怨气，一言不发的梁泽宇垂着眼皮在电脑键盘上打字，时不时拿起水杯喝水，眼神一刻不离死视电脑屏幕，已经没了往日的休闲。
谢烟也罕见的在办公室奋笔疾书，头发随意地用夹子拢着，鬓角和额前的碎发胡乱飘着，应该是被她胡乱抓的。她回头和落晓雨打招呼时下巴还有个大红痘，眼底的乌青搭配无神的双眸，让人看了害怕。
办公室另一头的老李仍旧一脸云淡风轻地端着陶瓷茶杯喝着冒热气的养身茶，其他老师也如闲云野鹤般翘着脚晒着太阳玩手机。落晓雨一进来他们便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今天天气真好啊，阳光明媚的！”老李感叹，其他老师看着窗外洒进室内的阳光，连连点头赞同。
落晓雨也看过去，不过很快收回目光，转向谢烟。
“你昨天熬到几点，面色蜡黄的？”
然后转问梁泽宇：“你看起来也无精打采的。”
“你不是也请了病假？”状态不好的两人异口同声，落晓雨无言以对。
谢烟无力地扔下笔，转身在落晓雨面前挥舞着微微发抖的四根手指说：“四点，我楼下的小孩开始哭的时候我才睡。”
一旁的梁泽宇也开口：“我早上七点就到学校了，那时候她已经在这了。”他拿起杯子的手朝谢烟的方向伸了伸，抿了一口咖啡，“我还好，要弄的东西不多，她还有十几篇教案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要弄，而且今天是最后一天。”
“别说了，我真的要挂了。刚入职第一年就想辞职，辞职好啊，像胡丽晶一样跑路。”谢烟趴在桌上说着话，声音有些模糊。
辞职？也是，生死都看开了，哪里会在乎这点小工资。
“你要庆幸她是把对接工作做完才走，不是做甩手掌柜，不然指不定落在我们哪个人头上。”梁泽宇头也不抬地补充道。
下课铃声响起，谢烟突然诈尸般挺起腰杆继续奋笔疾书。走廊上的学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不过没一个是落晓雨班上的。
“你不是做完了吗？而且今天也请了假。”梁泽宇站起身接水，顺便舒活舒活筋骨。
落晓雨盯着窗外走过的人影：“还有点东西要交代，电话里不放心……”突然她找到了目标，“谢鑫，过来一下！”
谢鑫闻言看过来，随后落晓雨便忙不迭地开始交待复习任务，因为还发着烧，偶尔讲太快了还会头晕，就喝口茶继续讲。讲了近十分钟才终于交代完。
谢鑫在听的时候就时不时瞄向谢烟，每次对方都刚好在偷懒。进办公室时他就大致扫了眼里面的氛围，并对这八卦盘一样“阴阳分割”的地方无比惊讶。其中“阴”就以他姐谢烟为首。
他下意识叹了口气，很快又回教室把早上多买的小笼包和别人给的小零食放在谢烟桌上，然后在谢烟一声声“好弟弟”中离开那里，离开前还交代她要和别人分享，说这话的时候还看着梁泽宇的位置。
他走后办公室一阵沉默。
“你弟弟……谢鑫一直都是这么周到的吗？”老李被谢鑫这副老妈子的做派震惊，茶杯到嘴边忘了喝。
“是啊，和我妈一样——你们吃吗？”谢烟一边塞着包子一边拿起一包零食扫向众人。
老李他们不爱吃这些年轻人的零食，落晓雨生病在吃药被余天晴下令不许吃零食，那便只剩下梁泽宇。
“梁老师？”
“那我拿一个吧。”梁泽宇挑了一包小熊饼干，没有立马吃，而是先放进包里然后道谢。
落晓雨大手一挥让他随便拿，随后迅速解决了那些小笼包。
“我弟也爱吃这个，你们俩还挺多共同话题的。感觉你们要是同龄应该能玩的很好。”
梁泽宇只是笑笑，没有赞同，也不反对。
聊着聊着落晓雨突然收到消息，是余天晴问她“在哪”，吓得她连忙起身。
“那我先走了，对象还在家里等我呢！”慌张她差点和进门交作业的物理课代表岁长庚相撞。
岁长庚把作业交到办公室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准备离开时，被一股神秘的八卦力量吸引，于是假意在作业里翻找，实则竖起耳朵听老师们的对话。
“小落有对象了啊？看不出来啊！”英语老师说这话时还用鞋跟踢了踢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老李迅速接话：“是啊，看不出来，反倒是泽宇看起来更像是谈了女朋友的样子。”
被点名的梁泽宇听到这话时被水呛到，一脸疑惑地看向老李。
“你们经常一起聊天，应该早就知道了吧？诶，她那个对象叫啥名啊，我看看认不认识。”广纳百友的老李一听这个就起劲，茶都盖上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藏着掖着倒显得他们年轻人不识数了，于是谢烟说了余天晴的名字。
“天晴，很阳光积极嘛！就是她男朋友名字怎么取得像个女孩子，阴阴柔柔的。”
“不是男朋友。”梁泽宇下意识补充，想要收回却已来不及。既然落晓雨没公开说过，那她一定有自己的顾虑，要是这话从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这里传出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这样想着，环顾了一遍办公室，确认没有学生在，才定下神。
岁长庚就是在听到那句“不是男朋友”后消失在办公室门口的，此刻她觉得自己吃到了惊天大瓜，合计着该如何处置。
办公室的老李他们还在讨论。
“不是男朋友难道还是老公啊？我可没听说她结婚了。”老李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坚信自己听到的消息不会错。
其他老师也没反应，想来是赞同老李的话了。梁泽宇和谢烟悻悻地知趣闭嘴，继续工作。
落晓雨出了校门刚踏进附近的走廊，雨就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这个季节的雨总是会让人冷的刻骨铭心，暴露在雨的突袭下的人们连忙就近找地方避雨。
她将毛衣的领口拉起，不让一点风灌进外套内。要是因为偷跑出来让身体变得更差了，不知道会被家里那位数落成什么样。
话说，好像没有听余天晴骂过人，落晓雨看着乱窜的人心想，伸出手挽起衣袖到手腕，感受雨丝打在手上的点点针刺般的寒意。
雨对她有种莫名的吸引，或许和她的名字相关。人们见到雨总是沮丧和悲伤的，落晓雨却由心地感到高兴，这种感觉是无来由的，就好像她与雨是捆绑着的。
爱雨的人多悲观，落晓雨也不例外。与余天晴半年来的相处让她觉得幸福的同时，也让她忧虑。
人不会一直爱着一个人，即使自己也不例外，无论自己站在哪个立场。这是落晓雨一直以来所坚信的。
就像她之前对谢烟的喜欢一样，随着对方的消失与时间的流逝，落晓雨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那时爱人的冲动，所以在那之后每当落晓雨对谁有好感的时候就会强行浇灭这种热情，以至于她一直找不到对象。
直到那天遇到余天晴，她就像一朵冷艳的花，开在落晓雨的眼里，和她自己也没察觉的心里。
第二次遇上余天晴的时候虽然落晓雨深陷“险境”，她想的也是快点解决那些混子，然后跨过她们的身体问余天晴能不能认识一下。
她发誓这是她这辈子下的最失礼和坚定的决定，但这个决定却是她认真思考过的，可以说会打乱她人生节奏的决定。
受家里人的影响，落晓雨本来觉得自己的人生道路一眼望得到头，认真读书，考编做教师，退休后拿着养老金养老，作为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奉养父母，扶持兄弟。
但偶尔她也会有自认为叛逆的想法，不想结婚生子，不想听父母的话，再比如，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捡一个见过两面的女人回家，并接受她的表白。
“那天也下着雨。”落晓雨看着被冷雨冻红的指尖笑着低语。
风向改变，雨也随之改变下落轨迹，朝走廊内下落，落晓雨察觉到脸上落了雨，连忙收手后退，却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心下一惊，便起身边连连道歉，却被一双手搂回。
“哪天，我表白的那天？”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落晓雨耳边，愣了一下后她笑了起来，任由身后人将她拥着，对方的发丝凌乱，蹭得落晓雨的脸有些痒。刚刚太慌张，她没发现对方的外套上的气味和自己的一样，明明早就应该认出来的，也不至于出丑。
“聪明的同学不用我多说。回家了，你先松开，大街上影响不好。”落晓雨挣开抱着自己的手，转过身说。
余天晴把手松开，顺势牵上对方的右手，跟着对方的脚步朝家的方向走。
“我的对象我抱抱怎么了——你脸皮原来这么薄。”余天晴出言调侃。
早就料到这位人民教师会不听劝跑来工作，从季晓那里回来后她借了伞就往学校这里赶了。
落晓雨的耳朵不知是羞红还是被冻红，反正余天晴达到了目的。被逗的人连忙转移话题：“你怎么来这里了？”
“还不是怕某人着凉。”余天晴甩甩手里的伞。
“啊……对不起。”察觉到是自己食言在先，落晓雨下意识出口道歉。
“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事。”余天晴眉眼温柔地笑着，手掌更加用力地握着。
落晓雨没接过这样的话，嘴一张一合没说出一个字，憋了半天才扭头看着余天晴说：“你的手好热，我好喜欢。”
这是落晓雨隐晦地在表达爱，余天晴收到了。
“我也好喜欢你。”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前方，说完又笑着扭头，和落晓雨对视。
不过分提问，因为双方都对对方心知肚明，是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感，但这种人与人之间很难把握这种分寸感。
因为她们相爱。
就像落晓雨想问余天晴，季晓为什么找她，但看到对方偶尔会露出的深沉和皱起的眉头，她知道她需要等，等对方亲口说。
余天晴也想知道为什么落晓雨在这发呆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会不会又在回顾过去然后责怪自己。看清落晓雨的内心，这对她来说一直是个难题。所以她刚刚才说那句话，不知道有没有达到答到得分点。
昨天在医院接到季晓给她打电话，叫她今天早上去一趟公司，只说有重要的事。
在元旦那天晚上季晓送她们到医院的时候，余天晴就觉得对方有话要说，但好像在顾忌些什么。今早去的时候可算弄明白了，原来是有关余天晴她自己的可笑的身世。
几个小时以前。
乘着熟悉的电梯到达二楼，那条走廊依旧很长，余天晴不经常来这，小时候多混迹在楼下的酒吧和赌场，反正都是季晓的，在哪都有余天晴休息的小天地。
是的，小天地。前十年，季晓都在余天晴没注意到的地方给了她安全感，只是那时的余天晴想的都是那十年的卖身契。
来到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前，余天晴两只手指揉搓着右手小指。
那是她刚来这被季晓踩断的，因为她在学校打架输了。从学校被拎回后她没有如往常一样被带到酒吧或赌场，而是被带到了这里，在余天晴的办公室里被训，所有辩解被一一季晓反驳。
“别人笑你没爸妈，那又怎样？你不是照样好端端活着吗？我不领养你，你就会在孤儿院被欺负死。死的没名没姓，没人记得你。”
季晓当时用脚后跟撵着被打趴在地上的余天晴的手指，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说这句话，生怕余天晴听不清似的，特意放慢语调继续说。
“我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在我这白吃白喝的，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弱不禁风动不动就哭的小鬼，还有狡诈的老头。”
后来余天晴在一次次完成季晓交代的任务的过程中，学会了打架，学会了处理麻烦事。一年后季晓就和余天晴签了那个十年的合约，签完的时候季晓身边的那个带着粗框眼镜的瘦瘦高高的男人还调侃：“该不会养孩子养出感情来了吧？”
说完这话后他身边那个双马尾的女生还用手肘顶她的腰。
季晓当时说什么来着？
“十年还不够我烦的吗？难道要我养她一辈子？”
离开了季晓，余天晴总是会想起以前相处的片段，发现对方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讨厌自己。
推开那扇玻璃门，很轻松，在小时候的季晓看来这是一扇很厚重的门，但其实她从来没亲手开过这扇门，有时候是季晓，因为自己总是走在她身后，也有的时候是季晓或者余天晴自己的下属。
一进门余天晴就和双马尾的女生打了个照面，彼时她正在对着门边的打卡机破口大骂。
“这破打卡机老娘迟早换了你，迟到扣的奖金都够买几十个你了，我劝你识相点——早上好！好久不见！”白茶叉着腰对着一堆冰冷的铁皮发火，但不影响她操着甜美的声音向余天晴问早。
老蔡拿着个保温杯经过：“骂了这么久也没见你真换——好久不见，老板在办公室。”然后又飘到休息区去装水。
“谢谢。”走的时候没和她们俩打招呼，这些年余天晴也受她们关照不少，这句谢谢是应该的。
殊不知她走进办公室关上门的那刻，老蔡和白茶两人喝着水感叹，有种女儿出嫁回娘家探亲的感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老了。”
“你才老了，老娘我年轻着呢，起码熬得过那个傻逼打卡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