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很大，那天过后我再也找不到你。
谢烟踏进落晓雨家门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年味，干净的前庭，四处都开着的大门，还有前庭围着坐的大人。
“妈，谢烟来了！”
“谢同学来啦，来来来，来坐！”落晓雨妈妈见来人立马起身招呼，其他人也顺着声音齐齐看向谢烟。谢烟大方地挥着手道好。
这些都是落晓雨熟知的亲戚朋友，她能够轻松应付，三两句就带着谢烟回了自己房间，她不想让谢烟被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妈，我们先去看表演了。”
“表演年年都一样，差不多就回来写作业，我前两天给你买的卷子你按计划表完成没？”
“回来一定完成！”落晓雨丢下这句话拉着谢烟匆匆出发，没注意谢烟皱起的眉头。
表演下午三点开始，五点结束，谢烟回家的车在五点和五点半各有一班，她们打算看完表演歇一会儿再送谢烟上车，毕竟上车的地方离祠堂很近。
人们熙熙攘攘地从四面八方的小路到达祠堂大门旁的看台，个个都穿着带有些许烟火味的新衣，大人拉着小孩，女人扶着老人，年轻人相互间打打闹闹，陆陆续续地就位。
今年的人比往年的多些，兴许是大家都刚好得空了吧，只是苦了班车司机，总是被归家的车辆堵在高速路动弹不得。
再冷冽的风都刮不散游子归家的热情。
谢烟由落晓雨一路牵着挤到了看台下，这是她这么多年摸索出的最佳观众席。
人群外的一声巨响是大家的静音键，那是开场前的鞭炮，示意表演马上开始。老人们不慌不忙地看着看台，年轻人们纷纷回头找这动静的来源，小孩子则缩到大人的怀里捂着耳朵，偶尔有几个胆大的反倒亢奋起来四处乱跑，得了家长的训斥。
谢烟和落晓雨听着身旁的小孩被训，两人对视一眼，不敢笑出声。因为这小孩刚刚乱跑的时候踩了落晓雨好几脚，谢烟正想着开口“提醒”他的。
一模一样的表演落晓雨从小看到大，只觉索然无味，所以一场表演下来她看谢烟更多，看她眼波流转，看她因台上紧张的故事情节而抓紧落晓雨衣袖的手，还有她们偶尔的对视。
外套里传来手机的震动，看了眼是谢鑫发来的消息后，谢烟并不太在意，想着表演结束后再查看。
表演到了最后阶段，锣鼓喧天。谢烟觉得抓着自己的手突然变得很松，害怕与落晓雨走散，她仔细地听着落晓雨的一举一动。
“谢烟，我喜欢你啊。”落晓雨的声音和锣鼓声混杂在一起，之后是表演结束后的短暂静默，接着谢幕鞭炮声响起。
谢烟愣在原地，这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学校里有同性恋的传闻她不是没听过，她心底是有些抵触这种人的有，而且她也和落晓雨讨论……不，她们没讨论过，落晓雨对这样的话题总是表现得不感兴趣，所以她们基本上没就这事讨论过。
如今看来，不是不感兴趣，是因为落晓雨就是她们中的一员，并且她并不想让我知道。谢烟这样想着，下意识摇摇头，松开手，不知不觉中被散开的人群推开，与落晓雨有了距离。
可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她怎么向我表白了？
谢烟带着这个疑问下意识回头寻找落晓雨的身影，只见落晓雨一脸疑惑又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望着谢烟的方向迟迟不走动，周围的人都在朝她身后走，只留她一人停留。
“都不过来找我，知道我不会答应干脆就不挽留了吗？她的心真的捂不热啊。”谢烟慢慢回头，此刻她的心也是乱的，她喜欢落晓雨，但不是情侣间的那种喜欢，她心底只当落晓雨是个志同道合的挚友。
当初第一次相遇是她看不惯那群人嘲笑人的嘴脸，因为她初中就读的第一所学校里有很多这样的人，她在这的交友方式也与落晓雨相似。
她也曾是落晓雨，广泛交友，一味地付出真心，结果被自己以为的好朋友孤立，被造谣。还好后来她转学离开了那里，要是一直待在那她估计自己会心理扭曲。
谢烟转学去的第二所学校也有这样的人，并且更过分。但这次她没有选择忍气吞声，说她坏话的人被她抓住了把柄不敢再造谣，往她书包里塞垃圾的人被她用垃圾淋头，在她桌上乱画的人被她踢翻课桌，抓着对方头发就用口红往对方脸上画。
谢烟的成绩好，老师不拿那些人的控告当回事，只觉得是那些人看不惯谢烟就搞出这些破事。当然也叫过家长，可谢烟的家长听了事情原委后并不打算来学校，还说句“我女儿已经把事情解决了，我们不需要到场，麻烦老师了”把事情抛下。
最后是班主任收拾这烂摊子。多年后谢烟回学校看望这个班主任，都被对方一眼认出。
春城一中是谢烟转的第三所学校，见落晓雨的第一眼她就觉得熟悉，仿佛看见了以前那个自卑孤独的自己，于是她强制让落晓雨做她的朋友。
“救赎，这个词好高大上。我不喜欢看救赎文，因为我并不想他们被救赎。”
落晓雨当初是这样对谢烟说的。因为她自己就不希望被救赎，或者说很难被救赎。相处久了谢烟才发现，落晓雨的孤独并不源于自卑，而是一种淡漠消极的态度。
既然抓不住烟，那就看看。烟散了，人慢慢也就忘了。
因为堵车，原先五点到的车来晚了，刚好让谢烟遇上。她不敢当面和落晓雨说清楚，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手机上先给她发消息说先回家了，对方也迟迟不回复。
冷风吹得谢烟头有些发昏，再次醒来时车已到站，她昏昏沉沉地回家，招呼都没和家里人打，回房间倒头就睡。
“玩这么累？”谢烟爸爸疑惑地看向谢鑫。
谢鑫耸耸肩继续看电视：“我哪知道。”
第二天起来谢烟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估计是昨天流了太多汗又吹了冷风。今天好转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有没有消息。
两条未读消息，但都是谢鑫发的。
“老爸升职了，我们估计又要转校了。”
“和你的朋友好好道个别吧。”
谢烟反复看着这两条消息，逐字逐句地确认。还“道别”，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像是在逃避，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那人开口。
再次开学时，落晓雨身边已经空了，只听说谢烟转了学，不知道她转到了哪里，此后也就是拼尽全力地准备高考，在这方面的心思花的少了些。可在每个她撑不住的夜晚都会想起谢烟，想起这人古灵精怪的加油方式……
从那以后两人的聊天框再也没有新消息，谁也不敢先和对方开口。再次有交集时，就是谢烟那句话
“我回来了。”谢烟站在落晓雨面前，坐在小板凳上的落晓雨抬头看着对方，笑笑指了指后面上菜的阿姨，谢烟连忙让开。
她还是没变，还是记忆里的样子，神经大条。
菜上完，谢烟觉得气氛被破坏，只好悻悻坐下等待下一次开口的时机，谁料落晓雨先开口：“春城很大，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你 。”
“我转学到夏城了。”你在春城当然找不到我。谢烟破坏氛围的一句话让落晓雨发笑，见对方笑得这么开心，谢烟也放声大笑，两人笑得像以前一样默契。
店内本就嘈杂，她们的笑声反倒与其他人融为一体。店老板在厨房忙碌着，老板娘四处奔忙上菜点单，偶尔与客人说笑，角落里写作业的小孩不时抬头偷偷瞧几眼，被人发现后又慌张低头。
在谢烟情绪的带动下，落晓雨滔滔不绝地聊了许多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代的那个枯燥无聊的晚自习，只不过这次谢烟是“倾听者”。
落晓雨看着这一切悄悄说了句“真好”。真好，我们不是在什么高档餐厅放不开手脚，不是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不是再也见不了的朋友。
察觉落晓雨情绪有些低落，应该是那几杯酒下肚有些醉了，谢烟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现在单身吗？”她并不是想开了，想回头和落晓雨在一起，她只是想确认这人现在是否幸福快乐，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毕竟那时大家都还小。
“我？我有对象了。她温柔体贴，美丽善良，见她第一眼我就被她迷住了。她有时候还傻傻的，和我一样傻。谢烟，天晴她……很爱我。”落晓雨对着门口的方向醉倒在桌上。
谢烟没来得及问名字，连忙扶住落晓雨的头，一只手清空桌面，一只手扶着头慢慢放在桌上，低头查看落晓雨的情况。
“你对象叫什么？”谢烟不死心继续问，刚刚听着这名字不像个男生，反倒有些耳熟。
“晓雨，该回家了。”
一双黑色皮靴出现在谢烟眼前，一个身影挡着落在落晓雨身上的灯光，穿着褐色风衣披着一袭卷发的余天晴出现在谢烟面前。
在谢烟思考这人是谁的空隙，余天晴已经挤开她，揽起落晓雨就要往外走。店门口是开着引擎的小轿车，应该是刚到不久。
“冒昧问一下，你是哪位？”谢烟追到门口问。
余天晴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她的爱人。”
出租车上，落晓雨搂着余天晴的脖子，试图坐在她腿上，被对方拽回位子上。
“这样坐很危险的，睡吧睡吧。”余天晴温声训斥着。
“我跟你说，我刚刚看见你了。你就在……店门口站着呢！”落晓雨说完这话就倒在余天晴身上。
刚刚她的确是在门口，因为这人说是和同事聚餐，余天晴还以为会有很多人，可结果就她们两人。看她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余天晴不便打断，而且晓雨很少有笑得这么开心的时候。就决定先打车，等车快到的时候直接就能回家，不用在外面吹风。
直到无意间她听见那句“你是不是单身”，顿时起了兴趣，走进店里在她们隔壁坐下。
出乎意料地落晓雨说了很多，平常她可不会说这些肉麻的话，无论余天晴怎么逼她都不会。怎么这人随便一问她就滔滔讲个不停了。
“谢烟，天晴她很爱我。”余天晴回想起这句话，心里暗喜，庆幸自己的付出是被看到的。
等等，谢烟？这名字好熟悉。
想起那天晚上落晓雨收到那条消息后的异常举动，余天晴的嘴角下拉，手指描着落晓雨的眉眼，盘算着怎么让这人和她解释。
司机就瞟了后视镜几眼，眼见着后座的人迅速变脸，他一头雾水。
“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这么玩啊？”司机心里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