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今天预约来访的,社区服务局少数种工作专项部门的安可。”

  安可坐在教务主任办公室的沙发上,面色淡淡,拿着纸笔,态度一丝不苟。

  “您好,不必那么拘谨,想问些什么都可以,不如问完之后我再带您到校园内部参观参观,看看孩子们的样子?”

  教务主任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满面笑意,和没有什么表情的安可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不过……您说您是少数种工作专项部门?我们学校不是少数种专门学校,应该不属于你们的管辖范畴吧?当然,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们自然是会鼎力配合的。”

  社区服务局虽然是“服务”机构,但实际上,因其政府性质,其也承担着一部分的行政工作,比如协助教育局,监督受教育权是否能够得到很好的实行,是而每年社区服务局都会派一定的工作人员上各个学校了解情况,同时在日常生活中,如果在实际工作的时候了解到学校有教育不得当的地方,也会进行上门了解。

  可以说社区服务局是正经行政机关的前哨兵,它负责了解、记录情况,至于判断、决策,则由其他行政机关来进行,它现在的主要职能还是集中于“服务”个人上,行政性也不过点到为止。

  但纵使它在行政性上发挥的作用没有多大,这些个领导在见到社区服务局的时候还是不免会战战兢兢,毕竟社区服务局就跟报丧鸟一样,谁见到它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他们已经被行政机关给盯上了,最近一段日子得收敛收敛了,这也不失为一种警告的好方法。

  “您放心,这次问答并不属于教育情况调查的一环,只是因为您方学校涉及到了目前正在处理的少数种问题上而已,您按照实情回答就可以了。”

  和教务主任说话的过程当中,安可捣鼓着手上的录音笔,她以前没有出过这种正式的外勤,对于这些必要步骤的操作不是很熟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录音笔的录音功能打开。

  昨天晚上将资料整理完以后,她和白靡简单地分了下工,由她去小犬的学校了解状况,而白靡则先去目前可以确定的、参与了校园欺凌的同学家中做情况了解。

  无论从哪方面看,白靡的工作量无疑都更大。跑的地点又多,遇到的人种类又杂,还有可能完全不配合。

  安可心知这是白靡故意做出来的任务分配,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做起了去学校的准备。

  她讨厌学校。

  不是因为讨厌学习,而只是单单因为讨厌学校。

  学校从来都不是什么纯洁无暇的象牙塔,不过是社会的缩影罢了,同社会一样,有光亮,也有污浊横流的地方,只是社会更加藏污纳垢、花样千番,而学校简单而粗暴,纪律性过强,过于狭窄,没有伸展拳脚的地方。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太过紧密,吃、穿、住、行都在一起,如同好多块打火石凑在一起,稍不注意就会上演大爆炸。

  她讨厌学校,讨厌任何联系得太过紧密的人际关系。

  每个人都有所不同,每个人看待别人时用的都只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形象,等到接触过深,发现对方与自己心里的形象不同时,便开始迸发出苦涩。

  擅自期待,又擅自失望,这是一种病,人际关系太过密切所带来的癔症,无法医治,潜伏在每个人的大脑皮层之下,直至现在,安可也被它的阴影所笼罩着。

  “您方有少数种学生,对吗?”

  “是的,有些附近的少数种居民会将他们的孩子送到我们学校来就读,我们对少数种的学生一视同仁,从来没有实行过任何一点涉及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的教育方式。”

  如同欲盖弥彰一般,在一个问题之下,那位教务主任一下子甩出来了一大堆话。

  “……您方了解到学校有校园欺凌现象的存在了吗?据了解,您方似乎正深陷学校管理不力的官司中?”

  “……确实是有对我们学校这样的诉讼存在,但是法院还尚未受理,结果也还未知。说到底,那也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而已,并算不上是什么校园欺凌,您知道的,现在有些家长将孩子看得有些太重了,舍不得他磕着碰着,我们学校一向贯彻自强的培养方针,自然是与有些家长的期待稍稍有些出入,相信家长们总会理解我们教育的苦心的。”

  “您的意思是张敖的那些创伤都只是磕碰出来的?您知道的,关于这件事情,它不仅仅涉及到了校园欺凌的问题,更涉及到了少数种种族权益的问题,一旦牵扯到这方面,恐怕您方在法庭上可以状告的罪证就不只是管理不力了……”

  那位一直坐在办公桌后皱眉的教务主任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快步迈到两人中央,直接伸手将录音笔关掉,然后抬头,语气不虞:

  “您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少数种种族权益问题可不是小问题,就算您是社区服务局的工作人员,如果再这样用些捕风捉影来的、没有根据的话污蔑我校声名的话,我也照样是要请您出去的。”

  确实是,他这话说的没错。安可这一趟来,打着的名号不过是“了解情况”,他若是不想接待她或是随便敷衍两下,也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说法院未受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在没有行政命令下达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束手束脚的,安可以前还在资源调配部门的时候,就时常看见其他部门负责实地工作的同事因为行政命令未下达而苦恼,没想到现在要担心这件事的反倒成她了。

  这教务主任一看就是个知道怎么对付她们这种人的老油条了,才不会被她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给迷惑住,这下子就更麻烦了。

  她们可以等法院受理,等行政手段介入调查,但是孩子不能等,孩子不能就这样一直待在家里没学上,再者……虽然这些话不好在小犬妈妈面前说出口,但是……她们终究不知道这虚无缥缈的“法院受理”会不会拖着拖着就完全消失。

  小犬妈妈估计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昨天晚上的电话中表现得格外强硬吧?

  她会拖到最后一刻,不管是现在这所小学,还是少数种专门学校,想要小犬去上学,就必须把他之前所经受过的校园欺凌给清算完。

  “听您这么说,您应该是清楚的,有关张敖遭受了校园欺凌这件事。”

  “我再和你说一遍,那不是校园欺凌,那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是张敖同学的家长一定要上纲上线,那也和种族问题没有任何关系,我校一直奉行种族平等的准则,孩子们绝对不可能出现种族歧视的问题的。”

  “是吗?那能拜托您带我去张敖的班级看看吗?我想了解一下平常都是哪些孩子在和他一起‘玩’”

  “不好意思,我们这边孩子都在上课中,恐怕没有时间回答您的问题。”

  自从关掉了录音笔之后,对方的态度就变得肉眼可见地糟糕了起来。

  “那我可以见一见老师吗?我想了解一下张敖平常在班级中的表现。”

  “那个班级的班主任目前正在休产假,我可以帮她代为回复。张敖平日在班级里表现,老实说,并不算好,他就像最常见的,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一样,有些过于调皮捣蛋了,再加上精力比较旺盛,有时候甚至会恶作剧到老师的身上,还会和同学打架,我们的老师已经用了最大的努力去教育他了,但他还是经常会因为自己的缘故搞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男人重新坐了下来,一脸不耐,在“自己的缘故”这几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对方摆出这副姿态,大概是想要用气势吓一吓看上去像初出茅庐的安可吧,毕竟安可的确无论从相貌还是穿着打扮上,看上去都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没有经验又青涩的样子,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白靡,对方可能就会考虑换上一种策略了。

  只可惜,这点程度还威慑不到安可,倒不如说,像安可这样的人,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别人,更别说因为别人的气势而吓到了。

  “可以把您学校的少数种学生名录给我吗?我们想了解了解在这些学生中是否还有校园欺凌的现象存在。”

  “都说了!那不是校园欺凌!还有,这涉及学生隐私问题,我们是不可能交给你的。”

  “这是地区内少数种儿童基本情况了解工作,属于我们的工作内容范畴之内,是行政性的要求,您就算用隐私权来拒绝也是无济于事的,还请于明天十二点前准备好,然后发到这个邮箱之中。”

  安可站起来,撕了一页纸,在上面唰唰唰写下了少数种工作专项部门的邮箱,随即稍一点头。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再见。”

  教务主任也没有挽留,连句相对的再见也没有讲,只是拧着他的眉毛,盯着桌面上女人所留下来的字迹清晰的纸条。

  直到走到门口,安可才突然回过身来,说道:

  “其实我们也是不希望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这个问题的,您也知道,维护种族和谐也是少数种工作专项部门的一个宗旨,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可以看看张敖妈妈所提出的诉求,私下里解决这个问题,就像您说的,我们没有必要把种族问题放到台面上讨论,少数种种族问题可不是小问题,稍不注意就会引发矛盾,到时候的后果,恐怕就不是贵校可以承担的了的。”

  听见她这一番话,中年男人松弛的面皮抽动着,面色发白,刚准备嘴硬:“您可以不用担心这么多……”就被打断:

  “顺带说一句,其实我是有两只录音笔的,您关掉的只不过是其中一只罢了。”

  安可从怀中掏出另一只一直处于录音状态的录音笔,轻描淡写地将它关上,然后走出了办公室,将教务主任彻底变得刷白的面色和他那不可置信的怒吼声都关在了门内。

  一股无以复加的疲累涌上心头,她呼出一口浊气,转头便看见有个怯生生的孩子正等在门外,看见她了便抬起头来:

  “你……你好。”

  就连声音也是怯生生的。

  安可没有错过她头上雪白的兔耳。

  少数种。

  “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小孩子小心翼翼地问她,小手抓着衣角,不安地扭动着。

  “嗯……再等会比较好哦,现在主任大概还有事要忙,如果可以的话,等下节课下课再来吧,嗯?”

  安可蹲下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手摸到小女孩头上,在兔耳的根部缓缓的抚摸着,语气不知道有多温柔。

  “好,好的,谢谢你。”

  小女孩的脸红得像个熟透的番茄,迅速低下头道了声谢便忙不迭地跑走了,只留下安可还停留在原地。

  她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小女孩跑走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