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以何种方式在转世时未曾饮下孟婆汤,躲过了结界的搜寻,最终……带着前世的记忆活了下去?

  她那时尚以为前世与今生便是同一人吧?

  若非彻底失望过,又怎会在今日如此决绝。

  天道以为自己小心翼翼掌控着局面,却没想从始至终都输给了花神。

  傲慢与自负是她此生最难以偿还的罪孽,她亏欠花神太多,命格的纠缠终是成了惩罚。

  她开始想象苏卿宁遇见装作初识的自己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期冀,又经历了如何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改变不了既定的命运,而自己站在命运之外冷眼旁观,对局中人的冷漠凉薄得心惊。

  其实她亦身在局中。

  86 镇鬼门

  ◎饮了至高存在的血。◎

  孟婆见她许久没动静,隔着些距离探头喊道:“如何?可看出什么来了?”

  与阴间不同,天道神佛念力气息各有特点,她想着祁空要是能直接辨认出,也省了些麻烦。

  祁空在原地收整好情绪,这才从奈何桥上下来。一路与几只鬼魂擦肩而过,桥上风大,孟婆莫名从她身上看出几分衣衫单薄的萧瑟意味。

  她迟疑地与观世音悄声道:“是我眼花?我怎么看见她方才……晃了一下?”

  何止是晃了一下,观世音想,若非担心阴阳流转的平衡再度被打破,天道看上去一副想要跳进忘川河给彼岸花当养料的模样。

  先不说野外的彼岸花与花神是否真的有着某种感应,单是这忘川河下不入轮回的恶鬼厉魂,若是受了天道滋养,可不知会变成什么难渡的妖魔。

  观世音没说话,孟婆被祁空轻飘飘地一瞥,差点以为自己方才的话被她听见了。

  “如何?”待她走得近了,观世音才问道。

  “不是天道的人,”祁空低声道,“这事你们不用管。”

  观世音有几分了然,又听她对孟婆道:“已经解决了,以后也不会发生这种故障。”

  孟婆以为她是大发慈悲无工资加班加固了结界,喜觉自己可以摸鱼的时间又增多了,当下也没多想。她收拾了装奶茶的吸管喝杯子,仔细对照垃圾分类标准表将它们逐一放进垃圾袋时,余光察觉祁空没有再再待一会的意思。

  “哟,这就要走啦?”孟婆真心留客,“不再聊会儿天?”

  “不耽误你工作,”祁空低笑一声,“免得一会儿又给没喝汤的生魂放跑了,现下可没有结界失灵帮你背锅。”

  她们一连走出很远,直到再看不见河边小木屋的地方,祁空顿住脚步,示意观世音站远一点。

  继而抬手从虚空之中抽出通体银白色的长刀。观世音早有预料地蒙上了面纱,一层柔和的念力将猛然作起的风沙隔绝在周身半步之外。

  青白刃所过之处时空破碎。六道中需要她亲自上阵的事少之又少,再加上花神降生后她更惯于使鬼见绸,观世音再细想时,上一次见青白刃竟是许久以前了。

  漫天风沙,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所以,将地狱道砍出漫山遍野死气的是你吧?”

  祁空不答,她继续控诉道:“我就说你当时怎么主动请缨说要下去帮花神,原来竟是心虚了……青白刃何时被你重新锻过了?……”

  声音在时空缝隙中断断续续有些失真,祁空大抵知晓她的意思。但她当年下地狱道只是因为有正当理由可见花神一面而已,至于青白刃……自从沾了花神的血,她便很少再用了。

  刀身隐隐绕着浅金色流光,与银白刀刃叠在一处煞是惊艳,她却不喜其上染就的煞气污了花神的眼,更不想让她每每看见此刀时,心中想的都是初见那日不愉快的场景。

  这一世遇见宋晚时倒是在她面前使过几次,现在想来,她或许早已发现刀身熟悉的气息。

  现在说这些却已无用,宋晚真正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晓。祁空猜不透她,早在二人尚在天道时,她便永远追不上花神躲她的步子。

  她沉沉叹了口气,余音很快被路过的风卷碎揉进风里。视野再度开阔起来时,二人已站在阴间阴气最盛的之处。

  观世音迟疑了一下,在缝隙闭合前的最后一瞬才迈步而出。菩萨之身隶属天道,甚至与祁空这种中和的产物都不同,阴气最盛的地方她几乎没有念力可用。

  她后知后觉祁空今日就要将鬼门一事给解决了,而让她惊讶的却是祁空只带了她一人在身边。而自己在鬼门外的念力被削弱到最低,几乎与凡人无二。

  她微微颦眉道:“你为何不带一位念力与阴间相合的神仙来?”

  祁空无奈地说:“我要是真能把她带来,这儿还有我的事吗?”

  ——也对,毕竟念力与鬼门最相合的是花神。

  “我来此亦是为了花神归位一事,”她拆了腕上白绫,又将它一圈一圈绕回,缠得更紧,“我想个法子将祂的原身带出来,你在外边用你的瓶子接应着。”

  观世音彻彻底底无话可说,原来祁空看上的竟是玉净瓶——其中甘露水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功效,虽不知可否承载花神原身,但总比随意寻个劣等锁灵瓶来得要好。

  “你……算了,”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摆了摆手道,“若是撑坏了,改天你给我赔一个啊。”

  祁空笑了一声:“放心。”

  观世音没看清她再次挥刀的动作,可接连两次动作让她察觉到些许不对劲来。就算是重锻了刀,现下也太利了些。她半眯起眼看刀身划过半空,阴阳之气碰撞燃烧后的金色碎光,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

  那并非是重锻了刀,而是饮了至高存在的血。

  难怪花神降世后再也没见过她用刀,竟是为了这一层。

  她怔神的片刻,祁空的身影却已消失在无尽黑暗的裂缝之中;又过了半晌,裂缝彻底闭合,只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轻烟,像标示着方位。

  她恍惚间又回到了千年前的那一日。地狱道的风夹杂着血腥气,她与地藏都还顶着年少时的样貌,人间的信仰纯粹却又痛苦。花神尚在凡间轮回,说话间天道的气息消失在身侧,便入了鬼门之中。

  她的原身是一块孤零零的顽石,被谛听用爪子扒拉着滚来滚去也冷冰冰的悄无声息。又过了些时候她才上来,神识潜入顽石之中。

  往事如烟散去,这一次,她没有留下原身。

  佛家言草木众生皆有佛性,可真正得道成佛成仙的却仅有天道这一块而已。她一度怀疑当年道生讲法时,若非祁空在湖边乱石堆里打着瞌睡,连着祂身侧的其他石头受了灵气影响,石头本是不会点头的。

  毕竟祂瞧着不打眼,当年尚未得道的道生可没发现这是块货真价实的女娲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