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件事,”祁空也不知如何言说,这件事显然甚至超出了她的表达能力所企及的范围,有些烦闷地用手指卷自己的发尾,“怨气知道吧?天道本体论中以气为质料,万物皆有太虚所生之气流转而成,怨气呢……偏向于阴气,却又不完全算是,通常情况下无法由下五道的运作机制自行解决,麻烦得很。”

  “所以呢?”

  “所以?”祁空嗤笑一声,“就这种东西,它要成神了!具象化,多妙啊,又一个至高存在。”

  阿芙罗狄忒沉默半晌,方才轻声道:“听上去……你并不如言语表现的那样高兴,你们华国有神智的生灵大多含蓄,这我知晓。”

  “哪里算得上不高兴呢?我这种存在,无心无物,”祁空自己也不知道莫名的心悸从何而来,索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祂们自己操心罢了,与我无关。”

  “哎呀,你一向都是这样,什么我不管啦,跟我没关系啦,实际上出了事,铁定第一个跑去看,”狄俄尼索斯插嘴道,“最坏的情况就是与你平起平坐呗,反正都是虚名,依我看,找个机会做掉祂。”

  祁空漫不经心晃着杯子,未曾着色的土陶被捏在祂手里像是昂贵的祭品,转出几分贵气来:“我只是担心……算了。”

  祂放任自己沉浸在这场欢宴中,这是罕见的事。天道无情无欲,合该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存在。祂所生的地方,诸神佛皆将祂高高供着,事实上祂们才是最先六根清净断绝七情六欲的那一批。而祁空出身即是天道,反倒没有尘缘可断。

  祂不知何为尘缘。

  漂洋过海耗费许多时间,可对祂来说,时间甚至连数字都算不上。作为规则性存在的天道超脱于六道之外,履行着玄之又玄的职责,福泽帝王、天晴落雨。只偶尔的,会在闲下来时寻这堆名字很长又很像的不同体系神仙把酒言欢。

  音乐声又起,越来越多的神明加入进这场临时起意的宴会之中,祁空坐在石桌边撑着脑袋有些昏沉,下一秒似乎就要阖眼而眠。

  遥远处,天地间忽地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

  祂蓦地睁开双眼。

  瞬息之间三千世界光影在祂的识海之中逐一掠过,直至最终停在一片漆黑看不出原本面貌的焦土。

  “……邪神。”祂颇为头疼似的,喃喃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PS:人物是作者随手写的,没有必然关联性。

  竟然已经二十万字了(恍惚

  我竟然还差很远才能入v啊啊啊啊啊啊我没疯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是菜!永远的菜啊啊啊啊啊啊啊(掩面痛哭

  68 降生日

  ◎坏了。◎

  祁空从石凳上起身,却有些站立不稳地扶了一把桌子。

  难怪世人总说喝酒误事,狄俄尼索斯的葡萄酒后劲大得很,祂早该想到。

  奈何眼下木已成舟,尽管祂神识不太清明,却只得掬一捧凉水醒酒,临走前阿芙罗狄忒在身后喊祂:

  “不多留一会儿吗?”

  年轻的少女眼神楚楚动人,挽留的神色让人难以将拒绝的话语说出口。祁空知她并非有意如此,只是神性使然。

  神性使然。

  祂再度揉了揉太阳穴,这会儿倒是头疼起来。其余诸神有的已经喝得烂醉,为数不多还站着的勾肩搭背,说至尽兴之处手舞足蹈,看上去也不比祂清醒多少。

  “不了,”祁空喃喃道,随即扬起声音,“替我多谢狄俄尼索斯的好酒,改日再会!”

  祂说着,身形隐没在滔天的海浪之中。祂的原身无形无象,不受时空管束,也是到这种时候,分出一缕念力来,颇为劳神,才在旅途之中品出微妙的漫长。

  “我送送你。”阿芙罗狄忒还算清醒,抬手掀起一阵法力来,祁空知晓她在为自己赐予航海的庇护。

  祂乘着特意为祂准备的洋流一路到了华国边境,方一进入海域,便被一股肃杀冰冷的气息染了周身念力。祂微微颦眉,分出三成本源来护着自己,仔细感受那缕不善的气息后,又将庇护添至五成

  祂从那气息中感受到怨恨、痛苦,和不惜一切代价的毁坏。

  那时六道之中尚未有除天道之外的至高神明诞生,是以祂也并不知晓至高存在诞生时大多未完全开化灵智,神识浸在混沌之中,全凭本能做事。来者不善的力量并非试探或是挑衅,而仅仅只是控制不住的外溢。

  祂在来的路上甚至将狄俄尼索斯的建议纳入考虑,若是邪神硬要扰乱现有秩序与祂作对,倒不如直接武力镇压,随便找个六道缝隙封印了事。祂出生即贵为天道,没有任何与平等存在者打交道的经历,新的存在让祂忐忑不安,说到底源于本能。

  尽管有阿芙罗狄忒的海上庇佑,祂顺着气息的指引来到邪神诞生地时还是晚了。入目是满地焦土、看不出原型的废墟和无数枉死的冤魂,兀鹫从不远处飞来,停在祂无形的身体之上,却没找到心仪的食物,只因一切都已化归尘土。

  虚无,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莫大的哀伤几乎将祂淹没,每往前走一步,就有更多残缺的魂魄抱住祂的手臂,拉住祂的大腿,它们跪在地上求神明拯救,却连血肉这样原始的祭品也献不出。

  鬼群中不知是谁开了头,众生一同痛哭起来。

  那声音吵得祂心烦,祂本不是掌管情绪的存在,却也因如此庞大的力量而心神震荡。邪神出世好大的排场,竟将天生天养的万亩花海一同用真火烧了干净,连带着方圆千里的生灵被波及,魂魄残缺不堪,永世不得超生。

  蓦地,扒在腿上痛不欲生的力道消失了。

  魂魄的消散恍若轻烟袅袅,祁空愣神,茫然捧起,却在下一刻被风吹散。阴阳相生走到尽头还养于太虚,听上去简单,其中七情六欲却也被一笔带过了。

  祂转身抬眸,顺着火红的裙摆往上,刚出世邪神明艳动人却又冰冷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祂的眼瞳。

  火红的裙装掩了祂的身体,衣袖有些长,只露出染血的指尖。祂的面容好像阿芙罗狄忒,瞬息之间祁空几乎要辨不出祂们的分别,但本源却在更深处唤醒了她的判断,阿芙罗狄忒绝没有这样冷冽的气息。

  皮相于祂而言并无分别,真正起着决定作用的只能是构成一切的本源,存在于理念世界的唯一。

  但那滴血的指尖惹得祂微微恍神,就好像只是这一眼,某种不可言说的、犹如深渊一般的恐惧便要将祂吸附,化身为对象的一部分。念力在体内运转,游走在冰冷的经脉之间隐隐灼热,祁空方定下心神,迎上对方漠然的眼。

  “你……”祁空本想直呼邪神,话未出口却兀地想起祂兴许不爱听,就像祂不愿意他人用天道称呼自己一样,代号透露出一种无生命无意识的敷衍感。

  “这些都是你做的?”祂最终放弃了称呼,想来这种特殊存在的称谓,需要与天道诸神一同商讨。给予称谓像是赐名,为神圣的存在披上世俗的衣袍,从此对连神佛都茫然不知如何应对的存在祛魅。

  然而祂闻言只是偏了下头,连眼睛都不曾眨。祁空猜祂还没能适应这具身体,像人道新生的婴孩不谙世事,却凭本能抓住了伴生物,银色细线在她的指尖缠绕,染上鲜血的部分无端让人想起忘川河边摇曳的彼岸花,也是这样的红,在风中轻曳。

  细线缠得那样紧,血液像浸透棉线一般层层晕染,崩出触目惊心的弧度。祁空一时间不知如何作应,那血液既有邪神自己的金红色,又有无辜魂魄刺目的红。

  祂久不答言,祁空自然以为祂是被自己质问,现下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