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大碍,”她低咳一声,“不过前些天受了凉,还没好全罢了。”

  祁空见她神色不似作假,再加上苏卿宁本不擅长说谎,一向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是以也没多疑:“那便是要再休息些时日的意思?”

  “是啊,”苏卿宁顺势被她牵住了手,笑了一笑,“只是辛苦楼里的姐妹们又要忙上许多。”

  她逐渐低了声音:“许诺给你的舞,最近怕是也跳不成了。”

  十指相扣逐渐握紧,她甚至有些吃痛,方想出声时,祁空却已经松开手,理了衣袖站起身。

  “没关系,”她说,像是习以为常那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总会有机会的。”

  “你现在不方便挪位置,这几天就住在这儿吧。我去楼上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拿下来。”

  任谁听了不说一句有心了。

  苏卿宁亦然,那一瞬间她几乎都要信了,如果对面不是祁空——至少如果她并没有回忆起那段不该被记得的过往,没有人会忍心打破这场和谐。

  但事实如此,她不过是祁空漫长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过客。六道中最神秘的天道便是如此,没有人真正见过他们行走于世间,他们却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信仰的位置。

  若她是天道中人,既不愿染上五道的尘埃,又何必屈身下届,两次来寻她这种理当与草木平等的生灵?

  苏卿宁百思不得其解,但她若真能解惑,那么天道或许是白与世隔绝了这么多年。只是她并不以为自己虽出生于畜生道,便理应蒙在鼓里受骗而已。

  她这样想着,在下一勺参汤递来之前一偏头拒绝了,灵儿握着勺子差点被她的动作惊得将参汤洒出来,这一滴折算下来便是好些银子。

  “不喝了,”苏卿宁示意灵儿将参汤放回桌上,喝了也是浪费,“去找妈妈来。”

  灵儿愕然,然而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苏卿宁抢过了下一句:“算了。她在哪儿,我去找她……”

  “我已经来了,我的孩子,”苏卿宁掀被子下床的事业被迫中止,熟悉的脚步声中,胡应然走了进来,她回身关好门,见房中只有灵儿与苏卿宁,未免有些惊讶,“我本是来看你,并无偷听到意思——你要同我说什么?”

  来得正巧。

  苏卿宁不过是想回青丘,离祁空这种人远一点或许能够平复心境,好让她再多活些时候:“我……想回青丘。”

  “青丘?这时候出人道可不容易,”胡应然为她掖了被角,“你知道的,人道与畜生道先天有别,交界处常年不定,路途凶险——你还病着呢,我已经传信让你爹娘过来了,他们是大妖,交界处的喽啰们伤不了他们,可不比你回去要顺利得多?”

  是要顺利得多,但这样一来苏卿宁也就没有理由离祁空远一点了。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讲,现下她都离不开祁空。她恨不得现在就操控傀儡线将她分尸用作药引——但若她根本谈不上爱,那么岂非无药可解?

  不过就从她操纵成功的可能性来看,的确也算得上是无药可解了。

  苏卿宁想通了,便不再纠结生前事,倒不如早日操心身后事,例如死了之后她在风月楼攒下的银子该如何处理。她与风月楼并没有卖身的关系,苏家远在青丘,用银子的地方少,更何况苏家也不差她那点银子。

  “……依我看,你便在这乖乖养病,”胡应然的唠叨从耳边飘过,“依着你前日的意思,你已经找到了能够用作药引的人?便是这一屋的房客吗?”

  药引,又是药引。

  好不容易从脑子里丢出去的东西阴魂不散地回来了,苏卿宁叹了口气,狐耳竖起听见木门开的响动,祁空领着两个小丫鬟抱了一堆东西回来。

  简直没有比这更噩梦的噩梦。

  “我累了,你们先回吧。”苏卿宁不愿被祁空听到这些,瞥一眼桌上的参汤,觉得死前都不能吃点好的这件事甚是凄凉。

  灵儿还想说什么,却被胡应然使眼色拉走了。参汤过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些凉,待到祁空走来伸手探瓷碗的温度,只是勉强能入口。

  “还喝吗?”祁空端着碗问她,见她摇头,重新放下,转身欲关窗帘,“睡么?”

  苏卿宁亦摇头,软下声音:“陪我一会儿。”

  祁空复坐回榻上,揽她入怀,嘴唇抵上她的额头:“还有些烫。”

  “很快就会好了,”苏卿宁闭眼享受这片刻温存,她不清楚祁空的接受限度,但从昨晚的反应来看,大抵话本里应当拉灯的环节并不在她的计划内,纠结片刻方低声道,“你走了,我害怕。”

  她其实上一世就想说这句话,但上一次诀别时二人相顾无言。她那时大抵并非热络的性子,将承受过的一切都隐藏,只留下最光鲜的形象以待人,似乎由此便可保全她守了一辈子的自傲。

  到头来费尽心思的只有她。

  祁空哑然失笑:“怎么跟小孩似的,我在呢。”

  但你很快就要走了,苏卿宁心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抓着祁空的袖子撑起身,差点把二人一同拽倒,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悻悻地道,“……算了。”

  祁空若再看不出来她低落的情绪,那才真算得上怪了,就着这个姿势揉了揉她耷拉下来的耳朵:“怎么了?”

  “……你会说真话吗?”这回被揉耳朵,苏卿宁只瑟缩了一下,便闷闷地道。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祁空反问道。

  没有骗过吗?

  你说你会回来,但我等了好久。京城的冬天总是冷得让人以为就此熬不过,消失在风雪中的人在春暖花开之前再没有回头。

  相逢却装作不相识,这还算不上是骗吗?

  苏卿宁一时无言,她忽然觉得问题的答案也不是事那么重要,将一切隐藏在暗处的东西扯开来实际上对谁也算不上好处,只不过徒添哀怨罢了。

  若双方皆心知肚明只是逢场作戏,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买卖岂非更能维持最后的体面?

  这个姿势像是她被祁空禁锢在床上——让人想不到什么体面的说法,她试着挣了一下,没挣开。

  她于是换了问题:“如果你还能多陪我一段时间的话,你能带我回青丘吗?”

  祁空微微颦眉,似有不解。

  “还病着呢,”她又试了苏卿宁额头的温度,这会儿倒不掩饰自己对“青丘”这一畜生道地界的知晓,“怎么这时想回去?”

  苏卿宁在她审视的目光中无意识攥紧了手指,尖锐的指甲掐进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