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郊区到市中心要两个多小时,傅珣到黎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看着不远处的招牌,有些恍惚。
脑海里响起一声少年的清悦声音,“你没喝过酒?”
那人笑得牙不见眼,“我还以为你是酒缸子里泡出来的,所以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才是酒味儿。”
傅珣重重地按了下太阳穴,将幻觉驱逐出去。
门口的玉石帘子被掀开,又合上,发出声声“叮铃”脆响。
这是一家清吧,环境清幽,店里还有淡淡的檀香味。
店老板擦着杯子,笑眯眯道,“来这么早啊?傅总。”
店老板叫沈泠南,是个男性 beta,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但看起来还很年轻。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不仅不显老,反而增添一丝风韵。
沈泠南和傅珣很熟悉,“今天可巧了,高先生也来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俩是老同学吧?”
傅珣皱着眉看向一边,果然见到了正在吧台前饮酒的高温远。
傅珣和高温远之间的不对付是从学生时代开始的,那时候,高温远是学校里风光无限的学生会长,谁都喜欢他,而傅珣像一只狼,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只执拗于将乔川圈在自己的领土。
高温远是那个时时打破边界的人,他在乔川那里的评价太高,常常让傅珣有危机感。
傅珣皱着眉,几乎是在见到高温远的瞬间转身就走,但是高温远叫住了他。
“好久不见啊,傅学弟。”
他还是一贯的温和有礼,即使见到的是自己讨厌的人,也不会给对方脸色看。
傅珣就不一样了,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是好久不见。”
自从乔川消失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哪怕是在昨天高老爷子的寿宴上,两个人也没有任何交流。
高温远像是醉了,不然他不可能主动叫住傅珣。
“这么快就走了?”
高温远神色平平地扔下一记炸弹,“你不想知道有关乔川的事吗?”
傅珣的脚步成功被劝停,他眯起眸子,“你知道什么?”
高温远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自嘲地笑了下,“傅珣,我有时候真是挺羡慕你的。”
傅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屁话!
高温远一辈子顺顺遂遂,没经历过同学霸凌、兄弟相争、父子成仇、丧母之痛,他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
“觉得不可置信?”高温远定定地注视着傅珣,“可这是实话,我常常在想,我要是能有你一半卑鄙就好了。”
这句讽刺的话从高温远嘴里说出来显得特别不真实,和他温文尔雅的形象背道而驰。
傅珣不禁从中体会出了一些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温远捏杯子的手紧了紧,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你有没有想过,乔川可能没死?”
傅珣当然想过,不如说他一直这样坚定的认为着。
可是这话从高温远口中说出,不免就让他陷入深思,“你什么意思?”
高温远重新背对着他,该说的话他已经说了,“没什么。你就当我喝多了,胡说。”
他举起酒杯邀请, “要一起喝一杯吗?”
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不过他心里清楚,傅珣是不会和他一起喝酒的。
果不其然,傅珣果断的拒绝了他,大步离开。
高温远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飘动着些不知名情绪。
沈泠南将新调好的酒放到高温远身前,注视着他落寞的表情,笑盈盈地说道,“高先生,我一直听说你是个温和宽厚的人,现在看来,别人的评价并没有说错。”
高温远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评价而感到高兴,“是吗?”
“你不如说我虚伪,无趣。”
沈泠南被逗笑了,“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高温远只是苦笑了一声。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少爷,这名头听起来好听。
可高温远自幼也被严格要求着,他需要完美,需要善良,需要有极高的道德感,需要不让高家蒙羞。
他如万众期待的那样完美成长着,去满足大家的期待,而他自己的欲望,却被深深隐藏着。
他的一生都被束缚在这些条条框框里,他逃不开。就连乔川没死的消息,他都没办法一个人独享,否则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
在提醒傅珣乔川没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痛苦嚎叫,另一半在充当好人。
他又一次的将自己的欲望隐藏下去,去满足他人。
可是……
那是乔川。
他也有私心。
高温远轻轻啜了口酒杯里的深红色酒液,“沈老板,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灵魂交换这种事吗?”
“我相信。”
高温远放下酒杯,清泉般的眸子被染上一层薄雾,“我也觉得。”
……
高温远不会说无用的话。
傅珣无比清楚这一点。
可是他说这话的目的,傅珣却琢磨不透。
他和高温远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所以永远无法理解高温远帮助他人、忽视自己的“大义”。尽管这种“大义”曾被乔川赞美过许多次。
周日上午,傅珣回了一趟祖宅。
他每周都要抽时间陪伴一下老人家。
傅老爷子的身体是真的不太好,早些年太过操劳,留下了许多病根,平时还好,一到阴雨天便浑身是毛病。他的alpha腺体还被摘除掉过,致使身体更加脆弱。
傅珣一向敬重这个爷爷。
在傅珣母亲去世,孤苦无依时,是傅老爷子下的决定,把他接回家。
尽管这个家不好,但傅珣还是很感谢他。
今天阳光很好,傅老爷子在花园里晒太阳。
“你跟那个洛家的小孩儿,是不是成了?”
离开傅氏以后,老爷子最关心的就是孙子的婚事,他催促道,“要是成了,就赶紧把婚期定下来,我等着抱重孙呢。”
“您从哪儿听说的?没有这回事。”
“那是记者瞎拍的?我看着不像借位。”
老爷子自己肯定不会看这种娱乐新闻,这消息还是从管家那听说的。
“我也不是老古板,非要你找个omega结婚,但是,人总是要走出来的。”
傅老爷子不是老古板,这话要是让他的二儿子傅骁知道,恐怕不会相信。因为他当年,正是因为觉得傅老爷子重视家风,才会把傅珣母子俩丢在外面自生自灭。
现在更是以为,搞臭了傅珣名声,让他犯下当年自己犯下的错,就能让老爷子厌恶傅珣把他赶出家门。
可傅珣知道,傅老爷子说得是真的,“我知道。”
傅老爷子一听就知道他在敷衍,“你知道?我看你就是没走出来!”
“洛家那小孩不挺好的吗?你究竟哪里不满意?”
哪里都不满意……
因为不是乔川。
“爷爷,我自己心里有数。”
傅老爷子叹了口气,“我就当你是真的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