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日子……”夜明珠品味这几个字,只笑而不语。掌柜的送完酒,又去与行人攀谈。阳春面的炊香弥漫开来。

  她低声道:“阿酒,你说,如今你我过的,可是神仙日子?”

  纵横挑自己碗里煮的鲜嫩的豆芽,送到夜明珠碗里:“跟着你这么个小神仙,过的当然是神仙日子了。”

  夜明珠笑叹,揉了揉阿酒的额心:“于你而言,不作神仙,过的才是神仙日子,怪哉。”

  离开酒楼,纵横便取出一方刻满朱砂符文的宝镜。宝镜闪着幽光,熠熠生辉。

  夜明珠问道:“此乃何物?”

  纵横试了个诀法,宝镜内蓦然换了天日,乃是不知处所的荒郊野岭:“三生镜。可照生灵之今朝过往,前世今生。你不是想知道,从前咱们遇见的那些风景,如何过得如何吗?”

  夜明珠抬眸,眉眼澄澈:“通此镜便可知晓?”

  纵横浅笑着与她换了个眼神,示意两个人共入三生镜。两个女子顷刻间化为青烟,泼入三生镜。官道只留着落在薄雪上的足迹。

  随着三生镜,却抵达一片荒野,杳无人烟。

  纵横落地,从红烟化作人形。她四下瞧了瞧,道:“这里却不曾有人,难不成,小胭脂不曾转世成人?”

  夜明珠端过三生镜,却见镜子里赫然一株鹅黄的迎春枝。

  原来,小胭脂病逝后,转世成了迎春花。

  望着那迎春枝,纵横感叹地席地而坐,将喝了半壶的梅花酒搁在黛石上。

  夜明珠想起小胭脂从前孱弱可怜的模样,她这一辈子,最期盼的,想来正是康健完整的体魄和人生。

  那一枝迎春花蔓延在石缝里,饱蘸雨露,满承春光,开得那般绚烂。

  纵横抬眸,却见得小白眼中的情愫与自己是一样的。她听见小白说:“这样也好。”

  纵横点点头,轻轻抚摸枝上还未绽开的花苞:“世人皆畏惧生死,其实有时候,死亡也是一种重来。换一种方式活着,也是人间百年。”

  看罢小胭脂,二人又往洞庭湖走去,此处风候与樰寅国格外不同,一月便生荷叶,二月苇花满塘,三月即凋。此时正是二月,荷花繁茂,一枝一枝风姿绰约地随风轻摇。

  溯洄从之,夜明珠走着走着,就把阿酒紧紧抱在怀里。

  “阿酒。”

  “嗯?”

  “甚久不曾吃红菱,是不是馋得慌?”

  “呀,你怎么知道的!”

  夜明珠轻轻吻她光洁的颈侧,呢喃私语:“我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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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纤夫:指专以纤绳帮人拉船为生的人。

  (2)毳衣:皮毛所制衣,可御寒。

  感谢观阅。

  第五十折

  纵横想了想,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豆腐婆婆那儿吃的红菱,还有槐序,只可惜现下他不在了。那一夜我们围炉夜话,还入杜家小郎君的过往窥得旧事。”

  夜明珠随手为她剥了个红菱:“走,你我借三生镜,去看一看槐序罢。”

  纵横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挥,三生镜便被取出来。她凝神屏息,在镜中施了槐序的气泽,再与夜明珠身入其中。

  偃泽国。颢燕湖边。

  当年槐序修为散尽,成为一只寻常的青鲤鱼,无知无觉,灵识皆散。

  蓬蒿浸在湖水里,映得水中纤影交横。青鲤鱼游曳其中。

  纵横想起当初在桂子镇郊外见到的青鲤,果真,十三年后,它长大了几倍。

  阳光照下来,青鲤的尾鳍熠熠生辉。

  纵横随手变出几块豆脯,想要喂给槐序,却听得夜明珠道:“嘘,有人来了。”

  来人乃是个八九岁的小尼姑,一袭浅灰色的干净僧衣,裹住匀调清瘦的身体。小尼姑的肌肤很白,仿佛唇边总是带着笑意。小尼姑在湖边坐定,将铜盆小心翼翼地放在沙洲上,盆里的东西是几件纱绫。

  原来,她是来湖边浣纱的。

  夜明珠与纵横坐在滕树后,小尼姑并不能看见她们。夜明珠望了望小尼姑,眉间温柔:“她便是豆腐婆婆。”

  纵横心想,豆腐婆婆转世后,竟然是个出家修行的小尼姑。

  她前世因为对儿子牵肠挂肚,担忧了一辈子。这一世遁入空门,青灯古佛,无夫无子,倒也安稳。

  小尼姑脱了鞋袜,跪在湖边,倒先不曾浣纱,而是从襟袖里取出一袋煮过的红豆,她神情那样充满期待,仿佛手里捧得不是红豆,而是佛像。随后她把红豆一颗一颗地撒入江中,满湖的鲤鱼都前来啄食。

  直到最后一颗红豆也被鲤鱼吃尽,小尼姑这才心满意足地擦一擦手,开始浣纱,眉眼间满是恬淡的笑意。

  纵横叹道:“前生,她对槐序有养育之恩,今生亦是。”

  夜明珠轻道:“她修的是佛心,槐序还的是恩情。想来,今生饲鱼,还的是前生槐序化去修为的恩情,却不知,槐序是为还她的养育之恩,才化去修为。他二人此生纠缠,还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