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不知如何是好,只紧紧握着她,她的掌心柔软又温暖。

  “我不知……怎么说出来,“夜明珠是个九千多年单身的老妖精,多年来一直觉得自己是珠,多半无情无爱。可她在纵横身边的时候,有一簇花栽上心头,逐渐根深花展。她笑起来她亦欢喜,她戏谑调笑她便心跳不住,她温柔她便如饮春风,吹度了玉门关几千几万载;她身陷畏难时,不待取舍,雕冰刀已凌厉握在指尖。甚至她不在眼前,她都有些微微的慌乱,舍生酣战为一人。

  她又觉得她是个贫嘴厌舌的女妖精,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可转念一想,倘若她样样都好,自己并不会如此欢喜她。

  那厢纵横却不知如何是好。

  直觉告诉她,今晚有危险,睡觉须谨慎。饮酒不注意,事后两行泪。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份委实特殊了些,哪日被抓了,再连累着夜明珠。何不长长久久做个知交。

  正要开口拒绝,却又不舍。

  夜明珠这样冷傲的人,应当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第二回。

  “我……纵横……我……我也不知是,是如何……我总是觉得,你不一样。旁的都是过眼云烟,你不是。“

  “我并非一时兴起。你信我。”

  第十三折

  纵横握紧雕花伞柄,抿了抿唇,许久不曾言语,接受和拒绝都没有。

  夜明珠美目潋滟,她今日套在双手一对羚羊皮银丝绢帛手套,遮住十指的春水色,心下是从未有过的惊心动魄。

  或许纵横只当她是同游的知己。

  或许纵横只愿潇洒不羁独自一人。

  纵横亦是紧张不安,她转身,仿佛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向糖汁儿甜丝丝的摊子上买了两支糖葫芦,熟透了的山楂暗红欲滴。她口中咬着一串儿,另一串,转身递给夜明珠。

  夜明珠一时不知所措,还是接过糖葫芦。她到底是何意?

  “饿了不曾?垫垫。“纵横笑,”你对我有情,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我不能与你结侣。“

  夜明珠垂眸,分明在眼神里写着为何二字。

  ”我自己都不知晓哪一日会被送回九重天。“

  夜明珠道:“若你心里也与我一样,往后的日子里,我定是把你护好,不让地仙散神发觉。“

  “你当真中意我?“纵横挑眉,凑近了,红馥馥的唇正贴着她耳畔,仿佛是一对鸳鸯在窃窃私语。她的气息都是暖热的,几乎顺着耳廓一路弥漫,酥软了夜明珠的心。

  夜明珠万万不曾想到,她会如此。

  她勉强稳住心神:“是。我虚度整整九千年,最在意的便是你。“

  “你不曾欢喜过旁的妖精吗?九千年那么久。“

  “不曾。“

  纵横知晓,夜明珠道不曾,那便是真的不曾。

  纵横微微回首,认真地看着她:“又为何中意我呢?”

  “我亦不知缘故。“夜明珠挪了一步,与纵横不过方寸之近。她面容上沾染了些许雨珠,深邃的眼眸却比雨更清澈几分,“你总爱插科打诨,一日不讨打便不痛快。你喜欢吃各种各样的点心,哪怕你是妖道,不需这些。你还宽心得很,无论身在何处,总能寻到得趣之事。你舍弃九重天,偏爱人间四海。你嘴里总是爱噙着东西,多半是随手撷来的草叶。你知道很多故事,总是绕着寰尘世间说与我听。”

  纵横浅笑补充道:“我还是个美人儿。”

  夜明珠:“你还厚颜无耻。”

  “对对对,我正是厚颜无耻。有本事你别中意我。”

  夜明珠轻轻摇头,伸手揽住她的腰,直直望进她双眸,她左眼下还有朱砂泪痣一痕。她声音飘飘渺渺回肠百转:“你说的是。偏偏你如此厚颜无耻,我还中意你。旁的妖,无论是沉稳,还是活泼,心思纯良也好,老谋深算也罢,我都不曾中意。”

  “美人儿,不知你中意我,是想干.我,还是想吻我?”

  夜明珠诚恳而坦白道:“皆想。”

  纵横唇边漾着戏谑的笑,糖葫芦琥珀色痕迹糊在她形状姣好的下颏,她轻轻道:“那你便想罢。”

  夜明珠眸中更是意味深长,心想此番我如此情意绵绵真心一片,你还能开得起来顽笑?不由自主抱紧了她的腰肢,微微颔首,欲吻她眉眼。

  “美人儿?”

  “嘘。“

  待纵横和夜明珠回到豆腐婆婆那里,已至下晌。

  不知为何,今日小酒寮的酒客并不多。只有两个公子对坐着,喝米酒,分红菱。

  豆腐婆婆给二位添酒之时,轻轻道:“公子,可愿要一只鲤鱼?这么长。青碧青碧的,好看得很。”

  其中一个公子惑道:“哟,您老人家有那么长的大鲤鱼,怎不自己留着补身子?还要卖了?”

  豆腐婆婆声音喑哑落寞:“不是卖,不是。是另给它寻个好人家过日子。”

  那公子觉得荒唐,便笑了:“怎么?还不许杀了吃肉?还要像狗啊牛啊一样养起来?”

  豆腐婆婆点点头。

  那公子作揖道:“罢了,在下不敢要。在下自己都吃不饱呢,哪里敢添上一张嘴。您老人家再问问旁人罢!”

  纵横抱臂倚在尘烟弥漫的柴扉上,面容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什么。

  青鲤鱼躲进缸底,又浮了上来。

  豆腐婆婆思忖一晌,缓缓挪着步子向夜明珠和纵横走来。因为年迈,都踏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