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三人看着头朝下的两人,表情各异。
隋缘起身的动作停滞,脸上微微惊讶。
沈昆则躲在隋缘身后,冒出一个小脑袋,眼睛眨巴着,很明显的幸灾乐祸。
站在最里面的沈父,一身黑色,隐藏在阴影内,看不清表情和动作,只能感受到薄凉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滑过,不甚在意。最后触及门外站立的邬江时,目光久久停留。
沈父从阴影内走出,步履有些慌乱,临到门口的时候险些栽倒。幸好被沈梦起来扶了一把。
“爸,你没事吧?”
沈父摇摇头,呆呆看向走近的邬江,这个许久不见的孩子,面容复杂。
沈梦注意到沈父的异常,余光悄悄打量那个渐近的身影,如同阿飘,悄无声息地走到他们面前。
眼神却不停留在他们身上。
“沈……邬江。”
沈父以为邬江是来找他的,匆忙开口,念到“邬”字的时候,还有些拗口。
他巴巴地盯着邬江,见到人在他面前顿了一下,眼尾生出笑纹。
可邬江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是径自略过他,直直朝向隋缘走过去。
在隋缘面前立定,牵住沈昆的另一只手,长眸微垂,定定地看着隋缘的眼睛,细看其中,有些许笑意流转,化暖那眸子里的冰川。
沈父看见这一幕,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中暗淡。
隋缘没有注意到沈父和邬江之间隐藏的交锋,如往常一样,“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顺便聊聊离婚的事情。”
邬江朗声,没有半分遮掩的意味。
这话一出来,屋内的几人都惊住了。
沈父神情不定,一双眼睛连同心神全在邬江身上,他嘴巴微张想说些什么,可想起邬江冷淡的回应,又吞回腹中。
沈梦神情诧异,看向隋缘的眼神多了几分火热。
刚站起来的沈黎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眼神哀怨。可他刚才扭到了脚,不能去插进隋缘和邬江身边,只能靠在墙上,用那嫉妒的目光瞪着邬江。
“别乱说,败坏我的名声。我和你没关系。”隋缘额角突突。
【没想到曾经的借口,竟然成为了回旋镖。】
邬江顺从地应着,“确实不是离婚的关系,毕竟离婚协议书,我还没签呢。”
!!!
【邬江脑子有毛病呀!】
隋缘觉得糟糕透了,眯起一双眼睛,神情不善,“你不是已经拆穿了么?”
“后来我又想了想,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能让我和你去外国结婚,说明失忆前,我确实对你有几分上心的”
邬江上半身往前倾,脸颊擦过隋缘的发梢,带起丝丝痒意。
他刻意压低声音的动作为两人的关系染上几分暧昧。而在其余几个人眼中,隋缘的不拒绝显然就是一种默认。
其实隋缘想推开邬江的,但紧接着的话让他不敢轻易动弹了。
“小心,如果他们知道我失忆了,你的立场会很危险。”
“危险?我看你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隋缘语气嘲弄,脚下也离邬江远离几步。
但只迈出了一步,就被邬江扣住肩膀,诱人的条件被抛出来,“我能给你想要的。”
眼看隋缘的动作停下了。
邬江知道自己的这一步走对了。
从他苏醒时,这人就主动找上他,玩那一套把戏,很明显是对他有所求。虽然他不能确定是什么,但他能确定,只有他能给对方想要的。
可惜,下一秒,他被啪啪打脸。
“你给不了。”
“我比你更了解我自己。你一步步试探,不如直接来问我。”
隋缘意动了。
是他大意了,一个人最讨厌什么,只有这个人知道。他就算是努力想刷黑化值,也需要找准目标。
于是,他问:“你最讨厌什么?”
邬江动了动眸子,没有思索出隋缘的意思。
只能坦诚地说:“哪方面的东西?”
“最能让你生气、让你痛苦、让你难受的行为。”
隋缘定定地看着邬江。
邬江起初以为隋缘是在说笑,可看见对方认真的神色,心脏莫名沉了沉。
“我以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么?”
“……嗯嗯。”
不过不是对他,算是对原主。
原主这个纯纯大怨种。
邬江没了声音,主动放开隋缘,退后了几步,但另一只手却是紧紧牵住沈昆,没有放开。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意外,隋缘牵着沈昆的另一只手。
三人成行,一个中间低两边高的山谷就此形成。
“切。”隋缘轻嗤。
【问了又不说,玩不起。】
邬江颤了颤眸子,不吭声。
此时,在房间里另外几人的眼中,两人一点都不像是心有怨怼,反而更像是咬耳朵过后的拘谨。
沈父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脸上闪过一丝痛心。
肯定是隋家那个混账带坏了他的儿子,所以儿子才不会认他。
沈梦嘴上啧啧出声,看热闹的意味十分明显。
而痛得脸色发白的沈黎眼睛通红,看上去马上就要哭了。
他反复咬着嘴角,不明白为什么他的隋哥又和邬江搅在一块了。明明不久之前,隋哥还摸了他的脑袋。
“隋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走呀?”沈昆小脸皱成一团。
自从他闯进这个房间之后,就听了两个家伙争执了很久,然后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好不容易那个老家伙松口了,能离开了。但哥哥突然闯进来,又耽搁在这里。
沈昆早就待得不耐烦了。
“哥哥,我们走吧。”
沈昆换了个方向,拉动邬江的手,依偎过去。
邬江动了动眉眼,扯动沈昆的手,询问的目光看向隋缘,下颌朝门口的方向点了点。
这是在问隋缘走不走。
隋缘冷淡地嗯了一声。
之后三人一齐走出书房。
“邬江,你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么?”
就在邬江要下楼的时候,身后忽然多出一道声音拦下他。
沈父扶着墙壁颤颤走过来,身后的沈梦虚虚掺着他,时刻注意他的安危。
但沈父显然对此很是厌烦,三番两次推开沈梦。即使如此,沈梦也不厌其烦地在后面护着沈父。
至于沈黎,则完全不见了身影,似乎还在书房里面没有出来。
邬江脚步顿下,首先朝隋缘的方向看过去,见隋缘脸上隐隐不耐,干脆没有转身,只扔下一句话。
“我最厌恶别人背叛我。”
话语刚落,沈父就钉在原地,走不动路了。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内容。
几秒的时候,眼泪纵横,嘴上言语模糊,“我后悔了,邬江,要是给我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我一定不会——”
“世上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所以你的后悔与我无关。”
不等沈父说完,邬江就打断了话语。
锥心之语。
沈父身子摇摇欲坠,一片朦胧泪光中,邬江的身影模糊。等到彻底看不见的时候,他两眼一闭,直直栽倒在地。
幸好有沈梦一直跟着他,及时把人扶住,才免得沈父的后脑勺与地毯亲密相触。
“爸!”
沈梦神情紧张,迅速拨响了电话,呼叫家庭医生。
电话呼叫的时候,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昏迷的沈父。
重新思考邬江的身份。
……
三人手牵着手走出沈家大门,迎面的阳光照过来。一辆奢华低调的黑车停在门口,见到他们出来,窗口滑下,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
“小少爷,家主来接你回家了。”司机转头。
隋缘顿时撒开手,朝黑车走了过去。
还没到跟前,车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隋忻温文尔雅地坐在里面,旁边刻意空出一个位置,显然是给他。
隋缘迈出一只脚,就被邬江叫住。
“你的问题,我回答过了。你听到答案了么?”
“答案。”
隋缘皱眉思考,似乎想到某句话,眸孔微缩。
倏地转身,“你……”
“后会有期。”
邬江已经带着沈昆转身,坐上了另一辆车,隔着车窗,他凝眸注视隋缘,与对方告别。
隋缘还没有来得及回应,那辆车就已经开远了。
“别看了,人已经走了。想去找,不如我送你。”隋忻打趣隋缘。
“我没想找他。”
隋缘躺在车内,闭上眼养神,脑子里则在重新思量任务的可行性。
他想要一时的清净,可在隋忻眼中,倒像是想去找心上人、但碍于脸面不能去的别扭。
隋忻低低笑着,觉得此时的弟弟越发可爱了。
“是么?”
“不然呢?”
“我听说,你们已经结婚了。”
“谁说的!”
隋缘刷地睁眼,怒不可遏。
是哪个狗东西,竟敢放出谣言,来坏他的名声?
“哦,不对,是在结婚冷静期。”隋忻改口。
但他还不如不改口,隋缘更恼火了。
恼火归恼火,几秒后,他重新躺回去,闭上双眼。
“谣言止于智者,不止于蠢货。哥,你想当蠢货大可不必如此委婉,直接说一声就可。”
隋忻抽动嘴角,好弟弟的皮又痒了,他又想做回好哥哥了。
前面的司机拼命压抑住想笑的冲动,并在短短几秒间,迅速回想起了所有痛苦的事情。
“是你的好朋友五十说的,不仅如此,整个医院都知道了。”隋忻将手机拿出来,点开视频给隋缘看。
看到画面的那一秒,隋缘就傻了。
这这这不是他和五十合伙欺骗邬江的视频么?
谁给传出去的?不对,谁给录的!
他一脸黑线地推开手机,“这是AI合成,我要找出造谣的人,告对方诽谤!”
“我找人查过了,这视频是真的。”
隋忻戳破隋缘的伪装,幸灾乐祸地笑出声,“还有,这视频已经流传全网,恭喜你,成功地在校园墙上又出了一把名。”
校园墙?
隋缘想起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捂住脸倒了下去。
他已经没脸见人了。
“不行!我要回学校,我要澄清这个谣言!”
没有一会儿,隋缘重新做起来,单手握拳,一幅抱有决心的模样。
隋忻动了动眉毛,双手合在一起,懒懒地应了一声。
“行呀。”
他将隋缘的样子收到眼底,无意地感慨一句,“弟呀,其实你最近变化蛮大的。”
“是么?”隋缘挤出笑容,眉目暗淡。
遗忘的良心重新作痛。
他就像是个小偷,盗取了原主的一切。
在时间的冲刷下,在任务的洗脑下,逐渐变得心安理得,以至于忘记了本来的身份。
隋缘嗓音透着沉重,“还是先去找五十吧。”
对于隋缘情绪上忽然的变化,隋忻很是诧异,但只归结于隋缘少年心性,想一出是一出。
于是就没有放在心上。
嘱咐司机,“开车去医院。”
……
与此同时,沈家书房的门被紧紧关闭,容不得其他人窥视。书房内的窗帘被拉上,屋内昏暗无光,沈黎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很久没有听见声音,他顺势躺在地上,身下是厚实的地毯,屋内有自动控温的暖气,所以他也不担心着凉。
不,准确来说,沈黎现在想不了其他的东西。
他捂住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低低啜泣着。哭声刻意压抑着,不想让别人听见;可哭声却持续很久,久到眼眶都哭肿了。
沈黎几乎把自己哭昏过去。
“别哭了。”
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他幻听了。
“隋哥……”
一念到这个字眼,沈黎的眼泪就止不住。
“我在。”
书房内太过昏暗,以至于沈黎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可身影和气味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得引起他的心颤。
他顺从地搂上来人的脖子,任由来人把他抱起来。
“我又产生幻觉了。”
“不是幻觉。”
“就是幻觉。现实里,隋哥已经不要我了,他跟别人走了,连我受伤了都不知道。不,他临走的时候,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沈黎在倾诉着自己的委屈。
隋意在哄他。
“不,那不是你的隋哥,我才是。”
“你不是,你只是一个幻觉。”
“我是。”
沈黎笑得浑身发抖,眼里的泪坠落,他没有反驳,可也没有承认。
隋意小心地把人抱起来,捋上人的裤子,熟稔地揉按脚裸,跟从前一样、
“你和从前一样,总是容易受伤。”
“那又怎么样,你现在都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我一直都在,只是不在你身边。”
“看,连幻觉都知道隋哥不在我身边。”
沈黎又委屈地哭了。
“我会回来了,你信我。”
“什么时候。”
隋意说不出来。
沈黎双眼无神,“看,你是假的。”
随意听得心痛,吻上沈黎的额头,心里忍不住对隋缘产生了怨怼。
他捧在心尖的人,总能被那个家伙如此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