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这天的清晨。
路时还闭着眼睛,身边的被褥轻轻一动,有人用十分轻巧克制的动作翻身起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动静。
如果不是路时早醒了,他肯定一点也察觉不到。
接着,这人悄无声息地在床边换好衣服。
然后一团暖烘烘的热度靠近,有人俯下/身来,柔软微凉的嘴唇落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路时:“……”
他强行按下加速跳动的心脏,仍旧一动不动,装作沉睡的模样。
栾宸终于离开了床,往外走去。
路时刚想偷偷瞟一眼,男人低沉的嗓音忽地响起:“今日不许去熬粥,好好歇着。”
路时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恶狠狠盯着那个可恶的背影:“骗子!知道我醒了还……不是,我怎么就不能……咳咳!怎么就不能去了!”
栾宸冷漠道:“你自己听听。”
“什么都不许做,乖乖待着等我回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
路时愤愤地锤了一下床,因为情绪激动,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咳嗽。
系统2583叹气:“宿主,我提醒过你中药见效慢,几天肯定好不了。”
路时拍拍胸脯,下床倒了杯水喝,哑着嗓子道:“咳嗽本来就是感冒的后期症状,这不是很正常吗!怎么就能说明我病没好?狗男人,分明就是不想我出门,故意找借口。”
2583保持沉默,不敢争论。
它觉得宿主最近越来越像人类虚构文学作品中那些恃宠而骄胡搅蛮缠的人。
跟这种人讲理没用。
“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嘁,本少爷是那种听话的人吗?”路时边穿衣服边嘀嘀咕咕。
“我偏要去。”
虽然灾民们不见得就缺他这口粥,可是他很缺灾民们这个好评呀!
路时雄赳赳地出了门。
半个小时后。
他垂头丧气地蹲在院子门口,用树枝在旁边的雪地上画了只王八,对着上面的“宸”字狠狠地戳。
栾宸这个王八蛋,居然把院里所有的食物原材料全搬走了,连米都没留。
这就算了,他还收走了路时身上的所有银票,对他进行经济制裁。
路时也试过找知府里那些下人帮忙,想看看能不能从知府大人的库存里借点出来。可惜人家说,如果他们自己要吃饭可以吩咐厨房,至于别的一概没有。
2583见他一脸欲哭无泪,问他:“宿主,不是可以从系统商城里兑换吗?”干嘛要这么费劲?
路时闷闷道:“傻统,你知道什么?这时候要我凭空变出这么多食材,太容易引起怀疑了。”
这可不是在王府的地盘上,危险系数太高。
当然,他也不乐意再动积分。
正忙着愁眉苦脸,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声响起:“我听说,你想找做腊八粥的食料?”
路时抬头,是第一天拦他的其中一名婢女。
“跟你没关系,”他不愿意和对方多说,站起身准备回屋。
“等等、等等这位小哥!”
娇莺追上前想拉住路时,被他眼疾手快地躲开。
他有点不耐烦地问娇莺:“你到底想干什么?王爷不在,你若是想找王爷,等傍晚再来。”
娇莺垂下头,脸上露出羞色,“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听下人们说你想做腊八粥。我可以帮你拿到食材。”
路时步子一停,狐疑道:“你?”
娇莺点头。
-
路时本来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想看看这人又想耍什么滑头。
哪知没过一会儿,娇莺当真支使几个小厮,按他的要求搬来了好几麻袋的东西。除了大米之外,还有糯米、红豆、栗子、红枣、花生……应有尽有。
路时眼睛都瞪大了,半晌才挠挠头:“钱……我回头才能给你。”
娇莺笑着摆手:“不碍事,这些不值多少钱。就当是……就当是为前两日的事给路小哥赔罪了。你要怎么做?我来帮你吧。”
这下路时自然不好再拒绝她,见她也没什么别的行径,使了个眼色叫阿平盯着她,让她和自己一起淘米、去枣核。
娇莺干活时用襻膊把袖子绑到身后,露出两条胳膊。
那胳膊上伤痕累累,新伤叠着旧伤,像是被人用鞭子反复抽打过。
路时不经意看了一眼,立刻移开眼神。
娇莺察觉到,抿了抿嘴角,小声地说:“很丑吧?吓到你了?对不起。”
路时平静地摇头:“没有,你别多想。”
娇莺等了一会儿,见路时竟然自顾自地又做起了事情,似乎完全没有问她的打算,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这些都是老爷打的。”
路时:“……啊。”
娇莺声音里染了哭腔:“那日老爷要把我们送来伺候王爷,我其实并不情愿的……我不愿意干那种事。然后他把我狠狠打了一顿,还威胁我说如若不听话,就要将我发卖到青楼去,老爷手里捏着我的卖身契,我实在是……对不住了。”
路时尴尬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光听这故事倒是挺值得同情,但那天娇莺表现出的嘴脸,又很难让路时对她彻底放下戒备,所以并不太想安慰她。
“没、没事,也没人怪你。”路时结巴了两句,埋头拼命搓米。
娇莺擦了擦眼角,娇怯地弯了弯嘴角:“路小哥真是个好人,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
路时:“哈、哈哈,还行。”
娇莺说:“路小哥,那你能不能再帮帮我?我实在是不想在这府里待下去了,我怕迟早有天被老爷打死!你能不能帮我跟王爷求求情,求王爷将我买了去。以后我做牛做马,一定报答你们的恩情!”
路时的社交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娇莺连忙又解释道:“我对王爷没有别的心思!哪怕让我跟着王爷做个粗使丫鬟我也愿意的!我只是想逃出这里,不要再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路时沉默片刻,说:“这我可能帮不了你。我也就是个小厮,哪能在这种事上跟王爷多嘴呢?等王爷回来,你亲自问他吧。”
娇莺自是不肯放弃。
她放娇了嗓音黏黏糊糊道:“好哥哥,不算多嘴,只要你在王爷面前帮我美言几句便好。我看王爷对你是极喜爱的,一定不会怪你!”
谁知这话一出,原本看上去软乎乎好说话的少年蓦地变了颜色。
他冷着脸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再说了,我跟你又不熟,怎么说得出好话?”
娇莺:“……”
娇莺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滚的怒火,勉强笑道:“……是、是我强人所难了。路小哥,我给你道歉,你别生我的气。”
说完她起身去看灶台,“水沸了,东西可以下锅煮了。”
“我来,”路时恢复了先前的客气,“娇莺姑娘歇着就好,麻烦你了。”
娇莺咬住下唇,被阿平挤到一边,默不作声站在墙根下看着两人忙碌。
路时弯腰端起木盆,把刚才淘洗过又泡了些时候的各色杂粮倒进锅里,再用粗柄的长铁勺不断搅动。
他正忙着,旁边的娇莺突然出声:“路小哥,你这玉真好看,是在哪儿买的呀?”
路时低头一看,脖子上的玉佩不知什么时候随着动作滑到衣襟外面来了。
他顺手塞回脖子里,淡淡地说:“我哥送的。”
娇莺还想问点什么,路时及时截住她的话头。
“娇莺姑娘,我们这边忙得差不多了,就不耽误你了,请回吧。”
-
腊八粥装满了好几个大瓦罐。
幸而阿平身上还有些碎银子,路时让他去雇了辆马车,把这些罐子搬上车,拉去了城中现在人最多的善堂,分给暂住在那里的灾民。
善堂里如今发放的三餐都是干馍馍,虽然能填饱肚子,但哽人得慌。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将一碗黏稠又香甜的腊八粥热乎乎送下肚,简直就是暗室逢灯旱苗得雨。
路时的面前排起长龙,不一会儿就把粥分得干干净净。
来晚了的人没领到,纷纷捶胸顿足,痛不欲生,要不是有衙门和知府的人在现场维持秩序,只怕他们都要跟喝了粥的人打起来。
路时原本还担心出门会撞上栾宸,不过看样子他去办自己的事了,并没有闲心来管善堂这边的事。
路时高高兴兴带着空罐子和新入库的近百个好评回了府。
不成想,娇莺还在院子门口候着。
见到路时走过来,她似乎全然忘却刚刚发生的尴尬和不快,小跑着上前问道:“路小哥,怎么样?施粥可还顺利?大伙儿都喝上了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路时此刻心情好,对这位腊八粥的功臣也就多了一点宽容,遂没有拉下脸,礼貌地点头:“很顺利,这回多谢娇莺姑娘。明日我会把银子算给你,请你务必收下。”
娇莺羞怯地笑着摇头:“真的不用了,我……咦?路小哥,你这是烫伤了?”
娇莺冷不丁贴近路时,伸手就去捏他的耳朵。
路时瞳孔遽然收缩。
他还没来得及把人拍开,一个白影倏然而至,提着娇莺的衣领,嘭一声将她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