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时万万没料到对方跋扈到这种地步,居然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他一时不防,狠狠撞到右边廊柱上一处凸起的石雕,痛得闷哼一声。

  “没长眼睛的东西!”对面的人气焰嚣张,见状非但不走,还站在原地继续叫骂,“你那污糟糟的衣袖也敢甩到小爷脸上来,若是把小爷这张俊脸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路时站直了身体,咬牙揉了揉钝痛的手臂。

  “你神经病啊?我都跟你说对不起了,你怎么还推人??”他本来觉得自己是过错方,这会儿也被手上的疼痛激得火冒三丈,“再说你脸还没我衣服好看,谁嫌弃谁呢?”

  说完他撸了把袖子,虎视眈眈看着对方,心道他要敢再动手就干他丫的。

  那少年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听完怂得退了一步,嘴里却仍旧放话道:“好你个小贱蹄子,你知道我相好是谁吗?有种你站这儿别走,等我东哥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路时:“……”

  他面无表情地上下扫视对面——原来还是个小零,怪不得用词这么特别。

  路时不想多事,也不愿意跟这种人纠缠,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

  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游廊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风,这是怎么了?”

  男人走过来,一边朝着路时身后的方向说话,眼珠子却一错不错地盯着路时。

  嚣张的小零一见到这人,立即娇呼一声奔向对方怀里,泫然欲泣地靠在男人肩膀上,楚楚可怜道:“东哥,这人欺负我,你快替我撑腰呀!”

  路时眉毛一竖,刚想发作,就听男人道:“小风,咱做人可不能这样。哥刚才都看见了,你推了人家是不是?”

  小零张口结舌:“东哥你怎么……”

  男人继而转向路时,笑得一脸和气:“这位小公子,不好意思。小风性子急躁,这孩子只要上了头就容易激动。不过他肯定不是有意的,你多见谅啊。”

  小风气结:“东哥!”

  男人微笑着看了小风一眼,小风不吭声了。

  路时觑了男人两眼。

  长得勉勉强强,看穿着打扮也像个富家公子,就是一脸被酒色掏空了的肾虚样,眼皮下泛着乌青。

  路时虽然不满意他将这小零动手的事三言两语就揭了过去,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他本也没打算怎么着,便挥挥手道:“算了。让让,我要回房了。”

  男人却不动。

  “我看你刚才撞着手了,没事吧?撞伤可大可小,要不要我替小公子找个郎中来看看?”他说着上前两步,将手探向路时的肩膀。

  路时立时警觉地后退一大步,语气冷冷地拒绝:“用不着,让开。”

  男人笑得眼角纹路叠在一起:“小公子不必多心,我不是坏人。我叫薛卫东,我父亲就是这泉山城中的通判。我听小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是行商路过此处吧?”

  路时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又关你什么事?”

  薛卫东:“……”

  路时开始不耐烦起来:“说完了吗?说完了麻烦你们让开,我要回房了。”

  薛卫东见路时坚持要走,眼珠子滴溜一转,作出为难的样子:“小公子……小公子!在下实在担心你的伤势,这毕竟是小风造成的,我也有责任。你若是不愿意请郎中,那我也略懂一点医术,不如就让我替你先看看,否则实在于心难安。”

  说完薛卫东不顾路时拒绝,竟突然伸手拉住路时的手腕,想要强行拉开他的外衫。

  路时脸色一变,发了狠一巴掌扇过去,打在男人那只猪蹄子上,啪一声脆响。

  “啊!”

  “东哥!”

  薛卫东也没料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被打了个正着,当即痛得像弹簧一样弹开老远。

  小风抓过他的手替他吹气,脸上又惊又怒:“你怎么敢!”

  薛卫东一把将小风推到墙上,终于勃然作色,一改先前的伪善模样,怒吼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在泉山城还没有老子薛卫东得不到的人——”

  说着扑上前来,猛地揪住路时的衣襟就要往下撕扯。

  路时被拉得往前一晃,正想抬脚踹他的下三路,抓在他衣襟上的手却蓦地一松,紧接着咔嚓一声——

  被折叠成了一个反人类的角度。

  路时一愣,下一秒眼前一花,落进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耳边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惨号和那小零的惊声尖叫,路时抬头,看见一段绷得比弓弦还紧的下颌角。

  哦豁。

  王爷生大气了。

  薛卫东被突然出现的栾宸掰折了腕子,剧痛令他涕泗横流,栾宸稍稍用力往前一推,他便像一个破布娃娃似地跌倒在地上。

  小风刚尖叫了几声,被栾宸冰冷的视线一扫,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抖抖索索缩到薛卫东后面去了。

  哪里还有刚才骂路时的气势?

  “你……你是谁?!”薛卫东痛得哽咽,眼泪鼻涕都淌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敢……敢伤我!你死定了!我一定会叫我、我爹弄死你!”

  路时在栾宸怀里笑得幸灾乐祸:“薛公子,你别生气呀。我哥性子急躁,只要上了头就容易激动。不过他肯定不是有意的,你多见谅啊。”

  薛卫东:“…………”

  栾宸走到薛卫东面前,眼神森冷地看着脚下害怕得蜷缩成一团的男人,像在看某种死物。

  路时见状不妙,连忙拉住栾宸的手,低声道:“算了哥,算了,我没事,我们走吧。”

  要是真闹大了,暴露了栾宸身份,影响行程就麻烦了。

  栾宸感觉到靠着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夜风吹得冰凉,脚下一顿,淡淡地看了薛卫东一眼:“若还管不住手,下回就替你爹把四肢都卸了,再给他送回去。”

  薛卫东喉咙里挤出一声哀鸣,惊恐地捧着自己的手腕,恨不能整个人缩进墙里。

  -

  栾宸揽着路时回了房。

  回来的路上,路时只觉得有人撑腰,神清气爽,等房门一关,一丝担忧火速爬上心头。

  “哥,他不会报官吧?他说他爹是什么通判,会不会带衙门的人来找茬?要不……咱们现在先走?”

  路时左思右想,虽然觉得打了就跑有点怂,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毕竟有任务在身,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胡乱逞强。

  然而路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栾宸吭声。

  最关键的是。

  “哥?”路时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我,我要去穿衣服。”

  ……最关键的是,栾宸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栾宸回神,冷着脸看向路时:“坐,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路时懵懵懂懂在床边坐下,乖乖除去外衫,任由栾宸褪下里面的衣裳,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膀。

  肩膀下方的手臂上赫然有一块紫红色的淤痕,在无暇的肌肤上尤其扎眼。

  刹那间,栾宸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鸷。

  他以食指轻抚过伤处,嗓音中的戾气几乎凝为实质:“他弄的?”

  路时被他弄得有点痒,瑟缩了一下,才道:“不是,是那个姓薛的小情儿,他推了我一下,不小心撞的。”

  说完他有又疑惑:“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栾宸明明没看见他们的纷争。

  栾宸面沉如水,没有答话。

  他转身取来药酒,在掌心捂热搓开,再小心翼翼地在路时的手臂上揉起来。

  方才一揽住少年的肩膀时,他就察觉到对方身体的逃避。

  路时对他的触碰从不躲闪,甚至有种连路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依恋,所以那极其细微的反应,不会是出自路时的本意。

  为了将药酒的效力发挥到最大,栾宸再是不舍,手下揉搓的力度也只能逐渐加重。

  他听到路时强忍的粗重呼吸,明知故问:“痛吗?”

  路时咬着后牙槽,眼眶里痛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打转转:“不……不痛。”

  不是逞强,是栾宸身上的气压低得着实让他胆战心惊。

  他怕他要是这时候喊痛,栾宸真要再杀回去,把那姓薛的削成人彘。

  栾宸也不揭穿他,手上力度未变,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擦完药,栾宸的神色总算缓和少许。

  他替路时系好衣襟上的扣子,拿来狐狸毛的斗篷替他披上,才道:“先前告诉你那些,不是为了让你委曲求全的。”

  “什么?”少年的脸被狐狸毛簇拥着,现出一种脆弱的茫然。

  栾宸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抱上去的冲动,严肃道:“告诉你北行途中的危险,不是为了让你在这种时候委屈自己。”

  “告诉你那些事,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如果这反倒让你束手束脚,受了欺负也要忍气吞声,那本王不介意用自己的身份,一路招摇过去。”

  路时呆呆的,有好几秒钟脑子里一片空白。

  胸口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了上来,咆哮着吞噬了他的每一个细胞,再温柔地包裹起来。

  让他无法呼吸,又恨不能就此溺死其中。

  栾宸没有再说什么,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拿出取回来的玉佩递给他。

  “有哥在,没有人能欺负你。”

  “别多想,早点睡。”

  栾宸说完起身走向外间,却被一只手蓦地抓住了衣角。

  他低下头,见少年眼尾泛着招人的红意,蠕动嘴唇小声道:“别睡榻了,一起睡……睡床上吧。”

  栾宸怔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扬起唇线:“我只是……出去一下,不是要去睡觉。”

  “但你既然这样要求了,”栾宸点头,“可以。”

  路时:“……”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