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何来和一个方脸男人把路时从牛车上搀下来,钱管家都惊呆了。

  他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对着何来劈头盖脸一顿训:“你们去哪儿了?!再不回来王爷都要派人去找你们了……小路这又是怎么了!”

  “蜘蛛网!怎么这么多蜘蛛网啊?”路时对着钱管家嘴边的胡子发出一声惊叹,伸手就要去拔。

  钱管家:“??”

  何来顾不上解释,死命拦住路时罪恶的双手,三人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进王府大门。

  栾宸正等在前厅,看到他们快步迎上来:“怎么回事?”

  谁知路时一看到栾宸,眼珠子骤然一亮,猛地挣脱何来的手,一个飞身扑上去,迎面跳到栾宸身上,将他抱了个满怀。

  嘴里还跟着发出一声响亮的“哇”。

  众人:“!!!!”

  栾宸眼明手快,顺势托着少年的屁股墩儿,将他往上搂了搂。

  “这是怎么了?喝醉了?”他就这样抱着路时,略略偏过头去看他的脸。

  分明没有酒气,也没有红意。

  何来惊慌失措地想要上前把路时扒拉下来,七王爷却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

  “别动他,”栾宸蹙眉,“说事。”

  何来战战兢兢:“没、没喝酒,就是吃了点菌子……好像中、中毒了……”

  栾宸:“……你说什么?”

  七王爷的目光利得像一把雪亮的白刃,何来感觉自己皮都被剐了一层,嘴唇哆哆嗦嗦,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倒是身后的向导阿元主动走上前来,递上两朵带来的菌子,大剌剌地说:“王爷,我们吃的就是这个红葱,不过我敢保证肯定做熟了!我跟何来也吃了,我俩什么事也没有。我瞧着这小兄弟中的毒应当不算严重,过上一两日就好了。”

  正在这时,栾宸身上的人抬起手,抓住他的耳朵捏了捏,又揉一揉。

  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栾宸心脏猝然一跳,又麻又痒的感觉火速蹿上耳尖,一路往身体深处蔓延。

  紧接着,那人贴在他发烫的耳边,用带着笑意的少年音惊喜地说——

  “小哈,你怎么长这么大啦!都快跟我一样高了!”

  栾宸:“……”

  其余人这会儿并没有听清前两个字,还当是什么普通的胡话。

  不等栾宸反应过来,下一刻,路时马上又慌张起来:“不对,这儿这么多人,你怎么没戴项圈啊?”

  小哈回来之后迎风见长,已经有快半人高,因为担心它仍野性难驯,无意中伤了人,平时哪怕是在府中,只要有其他人在,路时都会给它戴上项圈,拴上绳子。

  他左右找了一圈,愣是没看见自己的狗绳,倒是“小哈”的下半身垂着一条十分漂亮的穗子,上面还挂着一块玉佩,和一个……香囊。

  路时一时间也没认出那是自己买的香囊,咕哝着“傻狗还挺讲究”,动手把那穗子扯下来,开始往“小哈”脖子上系。

  一边系嘴里还一边哄:“乖啊,等只有咱俩的时候再给你解开,先忍一忍。”

  “………………”

  前厅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栾宸没有拉开路时不规矩的手,任由他在自己脖子上做一些很值得杀头的动作。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冰冷的玉雕。

  “不严重?”栾宸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钱管家见状暗道不妙。

  王爷这是动了真怒。

  果然,下一秒便听栾宸道:“来人,把他给本王扣下。”

  “路时清醒之前,他哪里也不能去。”

  阿元这才急了,连声喊冤枉,仍旧毫不留情地被侍卫们带了下去。

  何来一张脸白得视死如归,也不敢求情,结结巴巴地说:“那小、小的这就把、把路哥背回房、房间。”

  栾宸乜了他一眼,冷漠道:“你也回去,暂且禁足。”

  何来哭丧着脸走了。

  钱管家上前对栾宸请示:“老奴已经吩咐人去请吕太医来了,不如先叫人来把小路送回房间歇着?”

  “本王送他回去。”栾宸说。

  钱管家愣了一下,立刻微笑着说:“好的,王爷。”

  栾宸把身前的人往上颠了颠,还在皱着眉头想怎么比上次还轻,一抬眼看见钱管家的笑。

  “……他不撒手,本王……不便放下来,”他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

  钱管家看着自家王爷在人家身上扣得死紧的两条臂膀,笑容更深了:“好的王爷。”

  栾宸:“……”

  他拔腿就往外走。

  -

  吃了毒蘑菇的路时比平时乖得多。

  不知道害羞,也不会碰一下就像兔子一样惊慌得跳开。

  少年两条腿盘在栾宸腰上,手臂亲热地挂在脖子上,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温驯地贴在他胸前。

  栾宸像抱了一捧柔软蓬松的棉花,怕抱得太用力,又忍不住想要更用力。

  当然。

  如果这人没有在耳边反复对他说“你都这么高了,给我骑一下怎么了”,他或许会更舒心。

  小哈——真正的小哈,正拴在路时的房门口。

  看见主人被另一个主人抱着走过来,它兴奋极了,嗷呜长啸一声,蹿上前蹭栾宸的腿,蹭完摇晃着尾巴立起来,还想去拱栾宸身上的少年。

  “坐下。”

  栾宸斥了一句,冷着脸想越过它,身上的人却突然挣扎起来。

  “王爷,王爷!王爷——”

  栾宸差点没抱住,连忙按着路时的后脖颈安抚,“嘘,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路时奇怪地看他一眼,说:“小哈你快放我下去,我要去跟王爷说话!”

  他手指头,对准一双湛蓝清澈的眼睛。

  栾宸:“………………”

  很好。

  他当初就该把这头傻狼丢在森林里自生自灭。

  栾宸这回没惯着路时,强行把他抱进屋去,放在床上。

  路时抬脚就要往外跑,栾宸头疼地把他摁回去:“等着!我这就去把你的王爷叼回来!”

  路时但真不动了,眼巴巴看着他:“那你叼轻些。”

  栾宸:“……”

  心里暖暖的。

  同时手也痒痒的。

  他头重脚轻地走出门,将雪狼带到路时床边。

  雪狼扒在床沿上,用头去拱路时的手。

  路时眼眶一热,一把将狗头搂进怀里,悲声道:“王爷,你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小哈:“嗷……呜?”

  路时:“什么?你说你不知道是谁害了你?”

  小哈:“呜。”

  路时点头:“哦,嗯,原来是这样,那我岂不是不能帮你报仇了?”

  小哈:“嗷嗷。”

  路时:“没关系,你别怕,我会照顾你的。实在不行,大不了我回去的时候把你一起带走。反正你现在这么小,肯定没办法自己在大衍生活。”

  栾宸原本正心情复杂地看路时发疯,闻言倏然一滞,心头狂跳。

  他在路时身边坐下,轻声问道:“路时,你要回去哪里?”

  路时看也不看他,抬手竖起一根食指,按在他的嘴唇上:“小哈乖,先不要乱叫。”

  系统2583在路时脑海中疯狂报警,然而路时只是困惑地望向虚空中,抬起手掌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栾宸及时制止了他自残的行为,将他的手整个攥进自己的掌心,深邃的眼眸中浮现出少许阴鸷。

  他想起之前路时那些怪异之处。

  他究竟从何而来?

  不……他竟然要走?!

  λ.时摇尾巴的雪狼,头一回生出一丝毫无理智的渴盼。

  开口,再多问些。

  问他从哪里来,要去哪里,为什么要离开。

  能不能……不要走。

  小哈仿佛听到了主人疯狂的心声,冲着路时又是一声嗷呜。

  栾宸充满期待。

  岂料路时脸色突然一沉,松开它仰头坐回去,阴阳怪气道:“对哦,是我忘了,王爷不是要自己去北疆么,哪用得着我呢?在北疆可没人管你,迟早要习惯的。”

  “说不定等你回来,我都已经不在了。”

  路时说完这句话,忽觉手腕一紧,接着被人猛力拉了过去。

  “你说什么?!”栾宸低吼。

  路时毫无所察,皱起鼻尖去掰栾宸的手:“小哈你干什么?咬疼我了……松口。”

  栾宸并不肯松手,紧紧盯着路时,一双漆黑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激烈情绪。

  这些天路时的异常表现倏忽出现在脑海中。

  就像有一道闪电划过。

  栾宸的心中霎时一片雪亮。

  原来如此。

  难怪一听说自己要将他留在王城独自去北疆,悄悄地生了那么久的气。

  栾宸想得太出神,一个没留意,被路时埋头一口咬在手腕上。

  少年磨着半边雪白的牙齿,得意洋洋地冲他笑:“你咬我,我就咬你。对,没错,我们人也是会咬狗的!”

  栾宸:“……”

  他松开路时的手,淡声哄道:“好,我松,你也松口,乖。”

  路时这才把牙齿从栾宸的手腕上退出来,他刚想说什么,脸色蓦地一白,捂着肚子栽倒在被子上。

  栾宸慌神去扶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半晌,路时仰起一张素白的脸,睫毛都被泪水打湿了,“肚子……好疼……”

  “别怕,马上太医就来了。”

  栾宸轻声安慰完路时,霍然起身,大步走出门:“韩锋!一炷香内,去把姓吕的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