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受了场惊吓,又困又倦,回府的途中路时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等到重新睁开眼睛时,自己正搂着栾宸的脖子,被打横抱在胸前,刚要往床上放。

  “醒了?”

  栾宸察觉到动静,停下来垂头看他,托在他屁股下方的一双手依旧稳如泰山。

  路时呆呆地盯着那截几乎要贴到自己脸上的英挺鼻梁,猛地一个咸鱼翻身,挣脱出来,“我、我自己走就可以!”

  栾宸眼看少年从自己手中弹跳到床上,摔进一堆锦被里,扬了扬眉。

  “已经到了才说自己走,方才怎么睡得那么香?”

  路时被他促狭的目光弄得更加窘迫,脸都快烧起来了,嗫嚅着想辩解两句,床边的男人却忽然低下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路时浑身一哆嗦,心脏跳得像夏天的骤雨打在窗玻璃上,繁音促节,如雷贯耳。

  “你你你、你干什么……”

  “别动。”

  栾宸拧着眉头,神情严肃,并起两指,轻轻摩挲着路时的颈侧。

  颈动脉中的血液仿佛重重地撞上带着薄茧的指尖。

  栾宸恍如未觉,眼底沉着深重的阴翳,语气轻柔:“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掐你?”

  “啊?”路时回过神,下意识跟着伸手摸了摸,传来一阵钝痛,“没事,应该是被那个木头板子撞的,过两天就好了。”

  他自己看不到,那一圈青红的淤痕在莹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骇人。

  栾宸眼神冷得可怕,带着隐隐的怒气唤人去请郎中。

  回头想再仔细看看对方还有没有哪里受伤,却又愣了一愣,凑到少年面前,探手抹了一下他的嘴角。

  “这是什么?”

  路时定睛一看,栾宸的手指上,沾着两粒金黄色的……炸鸡脆皮。

  路时:“…………”

  尴尬了,偷吃被抓现行!

  刚才在牢里时,为了取得那些死囚信任……再加上他也的确有点饿,就率先跟着吃了一点。

  栾宸来得过于突然,他反应不及,根本没时间惦记擦嘴这种小事。

  路时还没想出要如何解释,栾宸手指稍一用力,把脆皮碾碎,举到眼前仔细分辨片刻,狐疑地问:“你……吃肉了?什么时候……”

  路时咬咬牙,在邋遢和有鬼之间选择了前者:“中午吃饭忘记擦嘴了。”

  栾宸:“……”

  栾宸嗯了一声,缓缓把头转向一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

  路时恼羞成怒:“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嘲笑我?怎么,你难道就没有弄脏嘴的时候吗!”

  栾宸肃然:“你看错了,本王没笑。”

  路时:“你……”

  “王爷!王爷不好了——”

  门外,一名小厮突然咋咋唬唬喊起来,脚步踉跄地撞进了门。

  栾宸敛了表情,淡淡地朝那小厮看了一眼:“成何体统。”

  小厮打了个寒噤,立即规矩地收声站定,先行了个礼,才焦急地说:“王爷,禁军、禁军……有人带着禁军来,把咱们王府围了!钱管家在前头拦着,让小的来请您……您快去看看吧!”

  路时闻言慌了神,跳下床快步走到栾宸身边,“禁军?为什么禁军会来?”

  禁军是守卫皇帝和王城的专属军/队,就算王爷劫了他的狱,也不至于要到动用他们的地步。

  栾宸沉着脸挥退小厮,回身安抚路时:“不用担心,本王心里有数。”

  “只是恐怕要再辛苦你,跟我进宫走一趟。”

  -

  路时依旧和栾宸同骑了一匹马,两人在禁军的重重押送下,前往皇宫。

  如此紧张的气氛中,栾宸却像没事人一样,神情放松地踢着,听路时在耳边小声讲着慈幼院的事。

  “对不起,”路时懊悔地道歉,“我本来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报官就能解决,不用特地来麻烦你。”

  他过于盲目地认为,没有人会在天子脚下如此猖狂。

  “而且我还留了联系地址呢……”路时嘟囔道。

  王府都不足以震慑这些人吗?

  “不是你的错,”栾宸低声安慰他。

  “是本王连累了你。”

  前些日子,丞相的小儿子袁睿因扰乱立夏祭祀一案终于被判流放北疆。

  若非丞相一派极力奔走,皇帝又有意放水,他原本至少也该落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然而即便侥幸保住儿子一命,袁朝忠依然恨毒了导致这一切的路时和栾宸。

  他动不了栾宸,便只能指使下面的人去找路时出气。

  偏偏分管城南慈幼院的人,就在刑监司的管辖之下,路时就这样送到了邱与仁手上。

  从某种意义上说,袁朝忠这法子倒算是意外的一箭双雕。

  一旦成了,除了解气,必然还会对栾宸造成不可估量的重创。

  可惜,就差一点。

  到了宫中,栾宸先被皇帝召唤进去,路时则被禁军暂扣在门外。

  路时担忧地戳他的系统:“阿统阿统,现在是关键剧情吗?就没什么剧情提示吗?”

  2583提醒他:“宿主,你已经没有积分可以兑换剧情线了。”

  “好阿统,我没说现在要兑换,你先告诉我有没有关键剧情提示就行!”路时哀求道。

  “没有,”2583无奈道,“这一段根本就是原书没有的情节,哪来的提示?”

  现在的剧情在宿主的努力下,简直就像是脱缰野马,但凡宿主在下厨上的悟性有此一半……λ.

  得不到系统提示,路时坐立难安,把一张小脸熬得煞白。

  栾宸出来时都惊了一跳,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路时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心道还好大反派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

  “我没事,皇上没有为难你吗?”

  栾宸不欲和他讲过程,只是简单地说:“没有。”

  “慈幼院的案子稍后有大理寺的人来接手,邱与仁和慈幼院的管事本王都着人带过来了,你等会儿上了堂,如实告诉大理寺卿王大人即可。”

  说完栾宸停了一下,补充道:“不用怕,本王届时也会在场。”

  路时心下一热,知道栾宸这是要给他撑腰的意思,抿紧唇角笑了。

  他倒是不怕这场庭审,唯一值得担心的是,邱与仁诬陷他下毒谋害慈幼院的孩子们,为了让这件事有据可查,恐怕他们后来当真给那些孩子下了毒……

  也不知道小朋友们有没有大碍。

  另外,古代的医学发展不足以支撑验证毒物的来源、中毒的时间等等,这事纠缠到最后,该不会又成了罗生门吧?

  跟在栾宸身后进殿时,路时抱着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死磕到底的心态。

  孰料,事情的发展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太丝滑了,那名慈幼院的管事认罪认得太丝滑了!

  几乎是一看见他们进门,那管事就抖抖索索往地上砰砰磕头,边磕边痛哭流涕地陈述自己如何丧失理智,贪墨了每月拨到慈幼院的银钱,并且克扣院内孤儿的伙食费,让他们饿肚子。

  在这件事被路时撞破后,他又因为害怕被追究,鬼迷心窍地给孩子们下了泻药,反过来先诬告路时。

  路时瞠目结舌,想不通这人为什么突然迷途知返,张大嘴瞪了他半天,忽然发现他跪着的姿势似乎不太正常。

  衣袖和裤腿下的手脚仿佛软绵绵的,就像是吃痛使不上力。

  路时:“……”

  他偷偷回头瞄了一眼旁听的栾宸,对方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

  然后眨了下眼。

  很好,王爷肯定威胁过他。

  一边救自己,一边还去揍了人,不愧是反派的脑子。

  当然,只有管事的证词也不足为信。

  栾宸竟然还提前叫人带来了圆圆和另外两名慈幼院的大孩子。

  路时带去的东西,圆圆和慈幼院的其他孩子都吃了。但因为他被路时提前带走,所以幸运地逃过了管事后来的下毒。至今身体健康,没有一点毛病。

  留下来的两名孩子则作证,他们是在那天晚上喝了管事熬的稀粥之后,才开始上吐下泻的。

  至此,大理寺只需要去查一查管事买泻药的药铺,一切便严丝合缝,清清楚楚了。

  堂上的邱与仁见大势已去,只得狡辩说自己当时是情急失察才误抓了嫌犯,主观上并不是想要陷害路时。

  渎职罪可大可小,若受害者是像路时这样没有一官半职的庶民,通常都会轻轻揭过,犯事官员最多罚俸降职。

  然而邱与仁算盘打得噼啪响,却万万没料到,栾宸派人将与路时同室的死囚也带了过来。

  死囚们斩钉截铁地指认,他们受赵捕头暗示,要给这人“一点苦头吃吃”“就算卸掉胳膊腿儿也没事”……而赵捕头又攀扯出了他。

  事情的性质顿时就变了。

  袁朝忠原本还想替邱与仁说两句话,见状干脆把袖子一拢,一声不吭。

  邱与仁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弃卒保帅了。

  他怨恨地盯着袁朝忠,刚张开嘴大喊了一句“圣上明鉴”,被座上皇帝一个眼刀扔过去,当即被侍卫拖下去打了几十个巴掌,昏死过去。

  “行了,邱与仁择日流放,”栾胤冷冷抬手,“其余人王爱卿按规处置了罢。”

  大理寺卿忙起身点头应是,令人把嫌犯都押了下去。

  堂下只剩了栾宸和路时。

  栾宸不慌不忙上前来,朝栾胤行了个礼:“多谢皇兄,那臣弟这便带人告退。”

  栾胤不答,眼神阴沉沉审视路时,忽而笑了。

  “老七如此待你,你要如何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