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林北辰和那些人说的话,小狗都听不懂,不过他们的语气很舒缓,小狗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小狗有自己的名字,叫白晚风。 “白”是因为,他的毛是白色的, “晚风”是因为,林北辰遇到他的时候,正是冬季的傍晚,狂风怒号。

  其实写实一点,他应该叫“冷风”或者“寒风”,但是林北辰觉得这些名字太凶,和他的外形一点也不匹配,就改叫“晚风”啦。

  听起来会让人想起春末夏初时,橘红的夕阳下,拂面而来的微风。

  白晚风刚到林北辰家的时候,还不会随便上沙发或者床。

  他在以前的“家”里,都是住在笼子里,每天偶尔能出去几次上厕所,有的时候主人忙忘了,他就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

  狗厕所一点都不好用。

  笼子还很小。他长得很快,到家一个星期,笼子就嫌挤了。

  所以当他吃完饭,散完步,林北辰把他抱到狗窝里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该坐还是趴着。

  这是他的窝吗?窝不是硬硬的,湿湿冷冷的铁笼子吗?这个窝好软哦,一踩上去爪爪就会往下陷。

  他坐在窝里,前爪端端正正地并在身体前方,头低着,悄悄将眼珠转向林北辰的方向。

  这是给他睡觉的地方吗?

  平常可不可以趴在上面。

  垫子闻起来好香哦,他会不会把垫子踩脏。

  想到这个,他急忙从窝里跳出来。

  不知道他的爪子脏不脏,以前的主人总是嫌弃他踩到脏水。

  他很小心了,可是他看不见,也不知道小区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泥地和水洼,总是把他的爪子弄得脏兮兮的。

  他回家前洗过澡,应该是干净的吧。

  “怎么不进去?”林北辰看狗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皱着眉把他的爪子放在窝里, “这是你的窝,试试。”

  “真的是我的吗?”白晚风扭头看他,汪汪两声。

  “别怕,这是你的窝,你睡觉的地方。”林北辰看着狗湿润的黑眼睛和不安地抿紧的嘴角,声音不由得放轻柔。

  他把狗窝里铺的枕头拿起来,在他身上蹭了蹭,又递到他鼻尖,说: “你闻闻,上面有你的味道。这个地方很安全,不会有大风大雪,也不会有虫子和脏水。你可以在这里睡一整天。”

  白晚风在他的诱哄声中晕晕乎乎地踏进铺着软垫的窝里,蜷缩成一团。

  真的很舒服。除了垫子本身的淡淡香味,还沾染着林北辰身上男士香水的气味,很温和,像春天的青草。

  他在垫子上嗅闻,摸索,打滚,最后仰面朝上,嘴咧得大大的,用背磨蹭着软垫,就像躺在青草地上。

  他就这么躺在垫子上,睡着了。

  林北辰看着睡梦中还露着笑容的小狗,神色柔和,嘴角不由得跟着上扬。

  他忽而想起刚见到小狗时他的样子,小小的,灰扑扑的,缩成一团,身上的毛都粘连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是一只狗,还以为是谁家丢出来的破毛巾。

  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哭声都是破碎的。

  谁那么没良心,自家的狗就这么扔了。

  林北辰沉下脸,给狗盖上小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从那以后白晚风就有自己的窝,自己的饭碗,自己的玩具和衣服。

  而且每种都有好几样,林北辰隔几个星期就会给他买新的,他都睡不过来。

  可他没说过,他最喜欢睡的地方,是林北辰的西装外套。

  布料滑滑的,触感良好,上面还时常会留下林北辰的体温。

  最重要的是,上面有林北辰的味道,沉静干燥,像是烘干的木头。

  不过林北辰很少让他睡西装,总是脱下衣服就挂到衣架上去了。白晚风不好意思找他要,只能跟在他腿边,随着他一起把衣服挂好,再恋恋不舍地离开。

  实在想闻林北辰的味道,他又不在身边的时候,白晚风会趴在他的拖鞋上。

  他总是在深夜被噩梦惊醒,一般来说,这种时候,林北辰早已进入梦乡。

  他不想惊醒林北辰,于是悄悄推开房门,小跑到林北辰床边,嗅嗅毛拖鞋上柔软的毛毛,抱着毛拖鞋,安然放缓呼吸。

  林北辰的味道总能让他从那些恐怖模糊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他无法和普通的狗一样,通过眼前的世界分辨自己是否还在梦中。但是林北辰的痕迹可以。

  林北辰不在那些梦里,所以只要他闻到林北辰的味道,就说明,他苏醒了。

  有一天他又从梦里惊醒,凭借惯性向卧室跑去,可是绕了好几圈,床底下都找过了,怎么就没有拖鞋呢?

  不仅没有拖鞋,连林北辰的味道都淡了很多,空气安静到可怕,似乎除了他的呼吸声和跑步声,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抬起前爪,搭在床沿,想跳上床,确认林北辰的存在,但他从来没有上过林北辰的床。

  他知道林北辰很爱干净,每次带他出去玩回来,都会给他洗爪子,还会定期给他约美容师剪毛。

  他喜欢掉毛,每次都能梳下厚厚的一堆,厚重的毛发,很容易藏着细小的灰尘和石子。他和林北辰不一样,不穿鞋子和袜子,脚掌直接踩在地面上,肯定会沾很多灰。刚被捡回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有皮肤病。

  以前的主人从不让他上床,说他脏。林北辰这么爱干净,他当然不能弄脏他的床。

  可是无论他怎么叫唤,林北辰也不应声,房间内林北辰的味道稀薄得可怕,好像和林北辰有关的一切都是一个漫长的美梦,现在这个梦即将远去,他再次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还是在冰天雪地中流浪。

  恐惧令他发出绝望的尖叫,整只狗发狂一样在屋内乱跑。

  “你不睡觉,在干什么?”门吱呀一声打开,低沉稳重的男声宛如天籁。

  白晚风愣愣地面对声音小响起的地方站着,歪歪头,提起一只前爪。

  “问你呢。”林北辰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不禁微笑。他蹲下身,握住抬起来的那只狗爪,把爪爪按成开花的模样,问: “睡傻了?叫得这么急。”

  他和小狗说话的时候,音量总是放得很低,仿佛声音大一点,小狗就会和棉花糖一样被烤焦。

  白晚风扑进他怀里,焦急地用鼻子嗅闻他的味道,两只小前爪不住地在他胸口上刨。

  “在找我吗?”林北辰抱起小狗,坐到床上,用哄婴儿的方式摇晃着手臂, “我就在书房。你不去书房找我吗?”

  白晚风迟钝地想着,书房?

  好像是有这个地方。

  林北辰去那里一般都是办很严肃的事,所以他很少主动进去。

  原来林北辰不是在睡觉。

  现在不是晚上吗?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还没到林北辰睡觉的时间。他和林北辰不一样,每天没那么多事要做,吃完饭犯困,就窝在狗窝里休息了一会。

  他无法感受到灯光,没办法从光线判断时间,林北辰又十分安静,这才让他以为,已经到深夜了。

  “你以为我在睡觉?”林北辰看狗已经平静下来,也不再晃动手臂,温柔地理理小狗棉花糖一样的毛发。

  白晚风喉咙里咕噜咕噜: “我以为你不见了。”

  他越咕噜越伤心: “我以为你是假的。”

  尖尖的小耳朵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嘴角也撇成一个向下的弧线,尾巴僵硬地夹在两条腿之间。

  林北辰觉得他都快哭出来了,心也跟着一紧。

  他马上收拢手臂,让狗趴在自己肩头,不容拒绝地说: “以后我去书房,你也跟着我。”

  小狗摆摆尾巴。

  那样多打扰他,还会把狗毛掉得到处都是。

  “跟我过去。”林北辰敲下决定, “我会挪个狗窝过去。晚上你睡在我房间,喜欢的话,和我睡一张床。”

  白晚风呆呆地扭过狗头,连呜咽都忘了。

  他没有听错吧,林北辰要和他睡一张床。

  可是,他的爪子缝里会藏着灰尘,他还会掉毛。

  “这样就不怕做噩梦了,是不是?”林北辰看他尾巴雀跃地摇起,心情也跟着明朗。

  “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么久了,你还是会做噩梦。”林北辰抱着狗,郑重地道歉。

  白晚风摇头,四只爪子激动得胡乱扑腾。

  林北辰让他上床了。

  林北辰不嫌弃脏。

  以后他可以和林北辰睡在一起,再也不用害怕做噩梦了。

  “不过,一定要洗爪子。”雪白的狗毛在空中纷飞,林北辰的嘴里也进了几根。他扭过头,咳嗽两声,吐出几根狗毛,严肃强调。

  白晚风拼命点头,还仰头对着天花板长啸一声。

  当然,他可是干净小狗。

  白晚风睡得昏昏沉沉,听到有人说: “那我先告辞了。”

  这句话就像一声清脆的铃音,将他从回忆唤醒。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跳下林北辰的膝盖。

  林北辰自然地抱起他,送客人去门口。

  睡眼惺忪的小狗乐得轻松,懒洋洋地趴在他肩头,听他和客人客套。

  客人打趣道: “这狗这么大了,还要抱啊?”

  这狗这么大了这狗这么大了。

  还要抱啊还要抱啊。

  晴天霹雳。

  白晚风的瞌睡一下子就散了,惊惶地将脸转向林北辰。

  我很大吗?

  你抱我很吃力吗?

  林北辰不悦地道: “很轻。他还小。”

  一直到客人离开后,白晚风仍旧没能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他真的很大吗?

  他只是一只一岁多的小狗啊,前两天林北辰给他称体重,说他还不到五十斤,要多吃肉呢。

  原来他是一只大狗吗?

  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好像,林北辰的床没那么高了。

  好像,玩具小熊缩水了。

  好像……他真的是大狗了。

  眼盲的小狗无法通过视觉判断自己的大小,还以为自己是刚出生时的小巧模样。

  如果是大狗,就不能随时让人抱了吧。

  白晚风闷闷不乐地趴在沙发上,尾巴无精打采地低垂。

  林北辰拿着狗绳叫他出去玩,他也没有兴趣。

  “怎么了?”林北辰终于发现,自己的小狗,现是真的郁闷了。他蹲在沙发边,梳理着狗毛,耐心十足地询问。

  白晚风抬了一下下巴,又哀哀戚戚地趴回去。

  他是大狗了,不该让林北辰抱。

  可他还是好想要林北辰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