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能让事情好转吗?

  ——不行。不行,完全不行。

  哈利小心地将半满的玻璃杯漂浮回床头柜上。

  今天是服用第五剂魔药的日子,也正是在晚餐后,西弗勒斯就开始明显不舒服起来。

  就在他们谈话间,男人的指尖摸着自己的颈子,同时微微张口,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怎么了?」哈利立刻警觉地站起身。

  西弗勒斯小幅度地摇头,似乎眼前的情况还在可接受范围。

  但年轻的救世主早已心急地赶到他身旁。「还好吗,西弗勒斯?如果很不舒服,我们马上去医疗翼,不要耽搁了。」

  「不用,我想......应该还可以。」在思考产生的停顿间,魔药大师趁隙喘了口气。为了打消这名年轻人的念头,他又缓缓补充道:「波比检查过配方,不是吗?她已经和你说过——」

  「对,但是......前天你并没有这样。」即便想起校医日前的提醒——这次的药性可能会比较剧烈,并且,三瓶都是。哈利依然紧紧皱着眉。

  「是的,但这是另一剂魔药。」身体的不适让西弗勒斯也没有心情进一步解释。他的右手在空中摸索了几下,顺利抓住了哈利的手臂。「回寝室。」

  「噢,好的。」在当事人的坚持下,哈利挥散了脑中那股直奔医疗翼的冲动。

  主要是,他想了想,就目前的症状看来,庞弗雷夫人很可能也会和西弗勒斯意见一致。让后者拖着不舒服的身子跟着他一同白跑一趟,就为了他的过度担忧?——糟透了。这可是哈利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只是在带着西弗勒斯回到寝室的途中,听着男人沉重的呼吸声,他依然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这晚,两人很早便就寝了。正确地说,是西弗勒斯没多久便陷入沉睡;哈利则不放心地在床边多待了一会——手中拿着纸笔——他没忘记要将出现的副作用一一记录下来。

  呼吸急促、间歇性咳嗽、喉咙和颈部发痒......还有不自然的昏睡。

  最后这点正好与上一剂,也就是第四剂实验魔药带来的症状相反......如果少眠真的是它的副作用的话。也许是刚好罢了,哈利不太能判断。

  西弗勒斯的睡眠情形似乎时好时坏,并不稳定。

  有时哈利的动静仍不可避免地会在深夜里惊醒他;有时男人则深陷恶梦的魔爪之中,任凭哈利如何叫唤,一时半刻间仍无法脱离。

  在凝视了西弗勒斯的睡脸好一阵后,哈利才揉了揉眼睛,将纸笔和眼镜一同搁在柜上,接着慢吞吞地回到了自己的沙发,拉过毛毯后,侧身躺下。

  不知怎的,哈利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次真的没问题吗?

  剧烈的药性......到底会有多剧烈?

  直到意识彻底远去以前,这名年轻人的目光仍旧不可遏止地望着大床的方向。

  ……有什么声响在干扰他的睡意。不,太吵了,小声点!

  「嘶——」睡梦中的哈利恼怒地一挥手臂,正恰击中海绵垫下的实心座椅。痛觉使他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比平日更遥远的天花板,哈,没有任何意外。哈利仰着头,扯了扯捆住他左手和右脚的毯子,好从硬梆梆的地面爬起。

  不夸张地说,他在西弗勒斯的寝室里睡了多少天,就躺了多少天的地板。

  或许是直接被从梦中硬生拔出的缘故,这名年轻人的头脑一片昏沉。梦中的他在教师席上吃着糖浆馅饼,差点没头的尼克坐在旁边,另一旁则是罗恩......为什么是这种组合?......西弗勒斯呢?

  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哈利打了个呵欠,接着用力地晃了晃脑袋,甩掉大片困意。

  此时,他突然想起今晚确实漏了一件事:检查布在室外的防御性咒语。

  ……等等,刚刚是什么吵醒自己的?

  将这二者关联起来,年轻的格兰芬多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头脑也瞬间清醒了不少。

  戴上眼镜后,他咽了咽口水,手中紧握着魔杖,侧耳听了听门后动静后,走出了寝室之外。

  乍看之下办公室内一切都安好,没有任何被翻动的迹象,也不像是有人进来过。思索片刻后,哈利给门口先布下了防御性咒语,又到各处检查了一遍。

  不出意料,能藏人的所有地方都空空如也。

  除非入侵者能像鸟蛇一样钻进茶壶里,不然哈利早将其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了。

  年轻的格兰芬多狐疑着,仍未没想通自己听见的声响是什么。清醒瞬间的记忆既模糊又短暂。也许那不过是梦境的一部份,也许......只是它太逼真了,以致他不能分辨真伪?

  抓了抓头发,决定不多想了,他转身朝寝室的方向走去。

  步入室内,四下仍然一片宁静......

  「咚!」有些沉闷的撞击声响了一下,然后是二下,紧接着又来了几次。

  哈利睁大双眼——他不会看错——床柱连同锦缎帷幕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西弗勒斯?」他从门口急奔向床边,三两下爬了上去,由于过于心急,一只拖鞋还挂在左脚尖上。

  床上的男人正经历着不知第几次的痉挛。他的表情痛苦,牙关紧咬,身躯蜷缩,手臂防御性地挡在胸腹前——并且仍在无法克制地抽搐着——额间和面颊都有擦撞留下的伤痕。

  「该死!」一触及男人的皮肤,哈利便缩回手,四下找寻着能帮助降温的物品——西弗勒斯一定是发烧了。

  怎会如此?真该死,他怎会没意识到,那阵沉重的撞击声正是从床上传来的?

  四下张望后,哈利匆匆忙忙奔向浴室,扯下架上的毛巾,在水龙头下浸湿后又拧干。奔出浴室时,也许是毛巾末梢的水滴落地面的缘故,他脚下一滑,右肩狠狠地撞上了门框。

  「嘶——」肩膀的疼痛让他的脚步停滞了一会,但也顾不得这些。站稳身子后,哈利踏出了浴室,不再那么急促——但依然尽可能快速地——拎着湿毛巾手脚并用地回了那张大床上。

  「西弗勒斯,你听得到吗?」年轻的格兰芬多抓着魔药大师的肩头,将湿冷的毛巾贴上了后者的额间。

  「......波特。」西弗勒斯含糊地说了些什么,但哈利只能听清自己的名字。

  「什么?你怎么了,告诉我,拜托?」他急切地追问道。

  「水。」西弗勒斯半眯着眼,艰难地对他说道。

  「好,好,我马上去——马上!」哈利立刻翻身下了床——鞋子也顾不得穿——赤脚奔出了寝室外。一阵奔波后,他从厨房里弄来了一杯水,还顺手从架上抓了几瓶魔药。也许,万一用得着?他慌乱地想着。

  眼前的场景......虚弱的男人......一切都太过似曾相识。

  不,不,不——

  无预警的痉挛使西弗勒斯再一次地撞向床头,目睹此景,哈利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撕裂。

  他见不得这个,不能,不行,不允许。

  该死,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要上来了。只是这次他不再有机会掩饰。

  哈利大口大口地呼吸,眼眶湿润着,一手死死紧捏着水杯,一手按着床面,挣扎着爬上了墨绿色的睡床。

  「水......」他困难地吐出这个字眼,又喘了两口气,手微微颤抖着,将玻璃杯递向床上的男人。

  西弗勒斯奋力支起身子,期间还偏过头去咳了几声。不过,在喝了水后,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一些。

  ——他也有余裕注意到身旁年轻人的状况了。

  「波特,停下。」他伸出空着的左手,摀住了哈利的口鼻。「放缓你的呼吸.....咳,对,保持这样做。」

  他能感觉到这名年轻人正逐渐放松下来,他掌心下湿热的吐息频率也变得缓慢。

  然而肌肉痉挛再度来袭,随着身体抽紧,他的手滑落到了哈利的胸口。

  年轻的格兰芬多随即摊开手掌,在身前紧紧握住了男人的手。

  就像即将溺死之人攀着救命的浮木,又好似岸上之人抓住了落水者求援的手臂。他们两个此刻也说不清楚谁更狼狈一些。

  或许是意识到西弗勒斯是活着的,并且正需要自己的帮助,哈利重新打起了精神。他的呼吸和心跳都逐渐稳定下来了,一股积极的情绪逐步压倒了方才的不安与焦虑。

  他从西弗勒斯紧握的手掌中取出玻璃杯,小心地漂浮回床头柜上。

  单凭两人就能让事情好转吗?

  ——也许。可能,他相信可以。

  「你能使用魔药改善这些吗,任何其它的?我拿了几瓶进来。」在努力扳开男人紧缩的前臂时,哈利趁隙问道。

  「最好不要,只需将这些记录下来。」西弗勒斯摇了摇头,顺从地任年轻人拉伸自己的手臂。

  「它持续多久了?高烧,抽筋,还有别的吗?」镇定了下心神,哈利左右张望着,在枕头与床面的缝隙间找到了不知掉在那多久了的湿毛巾。它还是湿冷的。

  他拿起毛巾,轻轻放回西弗勒斯额间。

  或许那真的能替他减缓一些不适感,年长的男人并没有挣扎或抗议。他甚至自己伸手调整了一下覆盖的位置。

  「胃痛......比之前更强烈的灼热感。」轻轻地叹了口气后,魔药大师继续说道:「高烧,浑身持续痉挛,很难确定时间——我看不到几点了。」

  「你可以叫我,你知道的。」与其说是责怪,哈利的语气更接近于自责。

  「或许是。」西弗勒斯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困惑。

  「或许?」哈利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这个回答令他不免有些受伤——虽不想在这时责难西弗勒斯——他有这么不可靠吗?「我以为这正是我在这里的意义......」吸了吸鼻子后,他努力保持平静地说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当你不舒服,或者有什么其它需要......」

  「哈利,不是那样......」西弗勒斯打断了他,语气有些慌乱地。

  一阵痉挛使他停止了话语。哈利很快地发现,只按住一只手是不够的。他本能地伸手又去按压西弗勒斯抽动着缩紧的右臂,然而他才放开,男人的左臂又收紧了。

  该怎么做才好?不敢随便施咒解决,照西弗勒斯的意思又不能服用其它魔药,眼前的情况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要是有什么厚重的东西能把西弗勒斯的四肢压平就好了。他皱着眉,胡思乱想着。

  过了一会,在男人的指示下,哈利协助拉伸开了他紧紧折起的左腿。

  「这样真的可以吗?我觉得还是找庞弗雷夫人来一趟比较好。」年轻的格兰芬多第一百次提起了同样的建议。

  「不用。一切还在可控范围。」随即,年长的斯莱特林第一百次予以驳回。

  「这就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吗?」哈利闷闷地问道。

  「不是。」虽然很快地作出回答,但男人的语气很快又变得不确定起来。「我只是......不太清楚。不确定什么时候该叫醒你。不是几点几分——而是它到什么程度,才算是足够严重。」

  停顿片刻后,西弗勒斯又开始了解释。

  「倘若我才刚将你唤醒,它就停止了呢?......这也不能算是我所知的......最难忍受的那类伤病。同样的,无人要求我必须在这些事上报备。等待它过去......显然是最合理的选择......事实就是如此,哈利。」

  被点名的年轻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些话听上去有些荒唐,是的,可在开口反驳前,他又想起自己在女贞路上的生活时光......这下它看来的确不是那么难以想象的事。

  因为未曾体验,体验有某个人会在乎你的疼痛,甚至更进一步地关心......那到底有多痛?

  当他是个孩子的时候,总是孤零零的......寂寞的滋味让人很不好过。

  西弗勒斯长他那么多岁,可仿佛现在却依然在过他小时候的生活。

  这个认知让哈利很难受。他如果生病不舒服了,罗恩跟赫敏多半会排除万难来陪他的。可是西弗勒斯......即便外界甚至都以为他已不在世上,哈利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魔法界里,也并没有任何人对此表示出半点哀悼之意。

  「你觉得,按摩会有帮助吗?」仿佛像要驱散掉内心的伤感,哈利转移了话题,轻轻地捏按起男人的手臂。

  「也许,我感觉到比较放松。」西弗勒斯轻声坦承道。

  这让哈利彻底来了精神。他正好也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好不让西弗勒斯察觉来自他人的多余同情——如果那对西弗勒斯有益就更好了。

  可夜晚很漫长。按摩是种体力活,没有谁的体力足以支撑一整晚的劳动。

  虽然烧退了,可西弗勒斯仍时不时痉挛。不知反复按摩了几次男人的四肢,哈利的掌心跟手臂甚至肩膀都很酸,腰和颈部也有点疼痛。

  除此之外,他还困极了。

  困......

  咕咚一声,哈利一头栽倒在了男人的左肩上。

  「......波特?」西弗勒斯先是结实吓了一跳。但耳旁传来的平稳呼吸声无疑揭示着,这个年轻人正在安详地进行着睡眠的事实。

  确认了哈利无恙之后,这个男人逐渐放松了下来。

  (若不是他太过疲累的关系,哈利正躺在自己身上——这件事想必会带给他更多紧张感。)

  他小心地阖上眼,感受着正紧紧贴着自己的,来自另一人的体温。

  (那是他从未有感受过的,温暖,柔软,生机勃勃。奇特且不思议的情感在他心中满盈。)

  在症状发作的间隙里,或许他能借机睡上一会。

  或许,在不可违逆的无情命运里,他能再悄悄地拥有哈利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