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弗雷夫人,我们来了。」让身旁的男人站定后,哈利乖巧地转身将门关上。

  从地窖到医疗翼的这一路上,他多少有些紧张兮兮的。正如他告诉斯内普的,学生们都回家去了,城堡到处都安静得要命,哈利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脚步声,每个转角和暗处看上去都潜伏危机。

  虽然知道当前的情势魔法部不可能如此蛮横行事,但他依然提高了戒备,不但抽出了魔杖,好随时给斯内普上个幻身咒(但这样哈利就看不到他在哪了),或者,最坏的情形下,给突然窜出来的傲罗来个昏昏倒地。

  若不是斯内普查觉到了,立刻提高了戒备的同时迅速厘清他紧张的原因(「波特,告诉我,你隐瞒了什么?」),并在那之后冲着他发了一顿脾气,哈利觉得自己可能还没那么快冷静下来。

  毕竟,如果连这个男人都觉得某件事没有必要担心,那就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于此哈利忽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相当习惯相信斯内普给出的判断了。

  这名不讨喜的双面间谍时常与凤凰社众人意见相左——当邓布利多询问他的意见时——于是他们的会议时常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即便最伟大的白巫师居中调和,并亲自就计划作出最终裁定,那结果也常有一方不能真心服气。

  然后,作战结果多半会向他们证明,这个男人毫无乐观主义的观点,与总泼他人冷水的报丧行径,恰巧是一点也不多余。

  「好的哈利,请你带他到这里来。」庞弗雷夫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正弯着腰在一个矮柜中翻找着什么,随手朝一张距离他们最近的病床指了指。

  哈利顺从地带着人到了床尾一侧。「呃,斯内普教授,他要坐上去吗?还是要躺下来?」

  「坐着就好,不过......西弗勒斯,你想躺下吗?」她将一瓶小罐的药膏放到了一旁的木桌上,又将柜门关起。

  「等我死了,你大可一试。」被点名的当事人恨恨地响应,但仍在身旁年轻人的协助下坐到了床上。

  若是圣芒戈里那些年轻的治疗师,可能会对这种威吓性质的稍有忌惮,可这名校医实在经验老到,兼之熟悉来人脾气(反正有必要放倒任何病患的话她也从不客气),只见她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利落地抽出了自己的魔杖,朝这名同事开始施了一项项检测性质魔咒。

  她的羽毛笔则自动地在羊皮纸上纪录着。随着魔咒光芒闪烁,它振笔疾书,继而停顿下来,浸入透明的墨水瓶中,一等吸足了墨绿色的液体,又再度投入到工作当中。

  早在检测开始之际,哈利便自觉地退到了一旁。他尝试着,想分清楚那些出现在斯内普身躯各处的光点颜色有何意义,但它们或许是些专门性极强的医疗咒语,单是那些接连传入耳里的陌生音节,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所学范围,更别提光点,它们有红有黄,有蓝有绿,可能根本并不像他一开始假想的——白色以外的光点就有警示意义。

  于是哈利改为朝那支羽毛笔的方向探头探脑,想先一步看看羊皮纸上写了些什么。

  可那上头的字母,他看了几行,似乎以一种特殊的纪录方式被拚揍在一起,并不能读通,能辨识的词汇又是他头痛的拉丁语。

  看来在这件事上,他注定没什么参与的份了。年轻的救世主摸了摸鼻子,自己到空荡的病床之间找了张凳子,乖乖地拎到门旁后坐下,开始等待——

  过了一会,在哈利凝视的目光中,羽毛笔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结束了吗?」这名年轻人下意识地问道。

  似乎无暇顾及这样的问题,庞弗雷夫人只是专注地翻阅着一张张羊皮纸。

  「比想象中好,」大致掌握状况后,这名校医的目光重新回到第一张纪录上。「你感觉如何?」她对着仍坐在床上的男人问道。

  「还可以。」西弗勒斯不情不愿地开口,他真的讨厌这种时刻。

  ——如实交代的时刻。

  「还有呢?」庞弗雷夫人继续追问,姿态是一贯的问诊模式。也正是因如此,她讨厌遭人窥探隐私的同事也不得不承认,仅是为了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便有义务好好回答问题。

  「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如果你是要问这个的话。」在真正让这名校医认定他拒不配合之前,西弗勒斯接着说了下去:「伤口依然会灼热,或者是抽痛。」

  他的指尖抚上了自己的左侧颈间,那里的皮肤摸上去有些凹凸不平,光滑隆起的部分是撕咬后皮肤愈合而成的伤疤,不只一道,触感与他身体其它处的疤痕类似,了无新意。即便仍未能亲眼见识,他也能轻易想象出它们的模样。

  「可能有些地方还在长肉,会有点痒。」凑近观察了一下他的颈子,医疗翼女巫的目光变得有些忧心。「毒素的部分,虽然福克斯的眼泪有疗效,但哈利发现你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她讲了些关于他的脏器是如何受到损伤......出血......高烧不退,又在这一个多月里接受治疗逐渐恢复的细节。哈利坐在他的凳子上,听着听着,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了几分。

  他知道她说的那些症状,他见过那可怖的伤处肿胀溃烂的样子,也一路见证了这个男人逐渐好转的过程。是的,明明应该是逐渐好转,但不知是否因为在尖叫棚屋的所见太过冲击,又或者因为那之后与他有关的惊险意外......使他一度吓坏了,导致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哈利总是时刻觉得斯内普会在下一秒性命不保。

  他不得不时常回校,在与魔法部周旋以外的时间里,他总会心底不踏实,时不时就想绕回到医疗翼去探视,看看魔药大师的治疗进度。

  那时他们还没想到,魔法部对于邓布利多的记忆会连正眼都不看一眼,也没料到需要隐藏起这名双面间谍仍幸存的事实。

  幸好医疗翼基本已然净空,轻伤者都已快速处理完毕,伤得较重的战斗人员也都在紧急处置后送到圣芒戈去了。当三名年轻的格兰芬挟着昏迷不醒的魔药大师风风火火地闯入时,只有这所学校的几名核心教职员在场。

  「拜托,他需要帮助——!」在几名师长的惊讶的目光中,哈利急切地喊着,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而这种焦虑似乎一路延伸到了现在。

  他在夜里睡得并不安稳。并不只是沙发狭窄的问题,毕竟他童年时期被允许拥有的空间也完全算不上宽敞。

  这名年轻人只是会在半梦半醒之际被「差一点就来不及」的错觉惊醒,接着脚一蹬,上身一抽搐,整个人就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翻下了沙发。

  斯内普恐怕都不会想到,哈利给自己留了一盏灯,好能在夜里那些惊醒的时分实时确认,确认他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活着,仍有心跳。

  虽然困扰程度完全比不上斯内普的噩梦严重——至少哈利这么觉得——只要再睡回去就行了,但他也不清楚这情形会持续到哪日才能结束。

  「哈利......哈利?」这名年轻人实在走神太久,以致庞弗雷夫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事实上,她已经唤了他好一会。

  「噢,抱歉,我没听到——怎么了?」哈利带着歉意说道。

  「从检测结果来看,西弗勒斯的情况,我看看......他吃了面包和一些蛋是吗?他的胃还不是很能消化,不过份量也很少,影响不大。之后要注意,我会让家养小精灵多准备一点软质食物。」她翻动起手中的羊皮纸,在第三张停了下来,逐行检视着上面的纪录。

  想起了早餐时的对话,哈利露出了一副做错事的表情。他真应该照那些医嘱来,而不是什么都问斯内普要不要来一份。「我会多留意的。」

  「很好。另外我得确认一下,西弗勒斯,」校医的视线随即转向了病床的方向,「你是否还有留意到自己身上哪里不舒服,回想一下,任何少许的异样都行......或者,有什么感觉跟以往不同?——不要再回答我那些关于失明的说词。」

  西弗勒斯本想回答「没有」,当然了,他好得不能再好。他的身体就跟以前一样,时而旧伤疼痛,时而增添新伤,更别提地窖的寒冷,睡眠的严重短少,各种因素让他一直都不太舒服......只不过他习惯忍受各种疼痛,也习惯受到它们的持续性折磨。

  当健康透支本就是常态,他怎能分辨得出,哪些才是她口中的「异样」?

  「......和以前差不多。」这问题太难厘清,以致魔药大师就算并非拒绝配合,最终也只能给予这种程度的答复。

  听到这个答案,年长的女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就这么说吧,你是否会感到动作比较不顺畅,或者身体哪里容易有压迫感?」

  她一直怀疑他的神经早已遭受相当程度的损害,黑魔王的宠物毕竟不是一般普通蛇类,他们又错过了给予救治的最佳时机,甚至没有相应的解药,在拖得人都濒死了才让凤凰的眼泪带来奇迹。

  这个男人被送来时已经多处出血过,器官受到毒素破坏,如果他在经历这一切之后......虽然这个说法很残酷,但真的,仅仅只是丧失视力,而不是更昂贵的代价,都算是相对幸运了。

  毕竟从乐观角度而言,他们有天总能找到恢复视力的可能方法,又或者等毒素完全清除,这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但若是失去一条手臂或腿脚,目前魔法界仍没再让它们完好地重长出来的治疗手段。

  「我不知道——也许有一些。」即便竭力回想着种种细节,西弗勒斯依然不太能确定。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除了那些会影响到行动,一定程度地妨碍到他工作的麻烦伤势之外,他向来不太留意。

  「我想也是。」庞弗雷夫人摇了摇头。事实上她早已决定,不管这名顽固的同事说什么,她已经设定好的疗程安排都不会更改,势必要让他就范。

  「先试一周这个,等等。」她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回来时带着一个藤编篮子,里面满是各式药用植物。菖蒲、小豆蔻、茴香、芸香、阿勒勃、姜,甚至还有......在那堆草药间,哈利眼尖地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存在,并大惊小怪地喊了出来:「一罐蜂蜜?」

  「每天至少药浴一次,最好在早晨。」这名校医以没得商量的口吻说道。「此外还有药膏的部分,这种特殊的蜂蜜仅仅是用来与混合磨碎后的药草,」至此,她看了一眼哈利,彷佛觉得这件事需要特别提醒,「可别加到牛奶里去了,哈利,它的价值不斐,我们的预算有限。」

  对于这项关乎他个人,却无关乎他个人意愿的安排,西弗勒斯没有提出抗议,相反地,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整理思绪。

  单是听到蜂蜜他就能确定那多半是什么——阿提卡蜂蜜,与一些中世纪草药疗法密不可分。所以,波比·庞弗雷此刻也的的确确放弃了(很可能没效用的)现代疗法,和他一样,陷入被迫大量翻阅中世纪典籍的境地。

  没有心思再多听她和波特都说了些什么,西弗勒斯只能清空大脑,好不去设想最坏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