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昼愣了好久,才想起截图发给叶逐明。
叶逐明秒回【进来。】
这个小别墅是三层欧式,装潢风格混搭,处处透着壕的气息,巨幅十字绣旁是高大的壁炉。
火焰噼啪跳动着,叶逐明站在壁炉前烘手:“这个消息,知道的人有多少?”
他声音很轻,说话时还远眺了眼隔壁饭厅忙活的叶絮林悦,像是不想她们听到。
陆昼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反应过来夷靖局的性质何其特殊,这种信息应该是不能外泄的。
“就你我,我同学和他师姐。”陆昼补道,“这算机密吗?抱歉我太心急了,应该先问问你的。”
叶逐明表情浅淡:“没事。”顿了顿,“跟他说一声,别随便外传。”
陆昼赶紧应下,当即给同学交代了几句,又连发两个红包,让代请师姐吃个饭。
老同学客气两句,还是收下了,许诺定不外传,陆昼这才放心。
“叶哥!吃饭啦!”林悦在屏风后探出头,“嗨陆哥。”
陆昼笑着打了招呼。
早在早餐时候,陆昼就对她们二人的厨艺大为赞叹,如今餐桌上更是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想起家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谭枕月陆浆夜,陆昼忍不住赞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们太贤惠了吧。”
林悦哼哼两声,笑得有点骄傲。
叶絮把手里的红烧排骨放下,淡淡道:“我只打下手,都是悦悦做的。”
她摘下围裙,身上是条纯白色的棉麻长裙,更衬得身姿伶仃,容貌清丽,孤傲不可侵犯的气质更明显了。
这样的女孩子,竟然是孤儿院养出来的。
陆昼觉得惊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个两眼,真是字面上的两眼。叶逐明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高大挺拔的身躯直接把陆昼视线挡完了,陆昼只得把目光移到他身上,顺手递了个碗过去。
“我明天还打算进趟缢林。”叶逐明道,今天他担心陆昼和白肃真,所以出来的急,里面的问题太大了,他得再看看。“你和小白先回都承。”
没等陆昼发表意见,白肃真就嚷道:“不行!我不走!”
叶逐明冷笑:“那我叫救护车接你?”
“你明明都答应让我出来玩了!”白肃真一脸委屈。
“老子什么时候答应过?”叶逐明皱眉,“就算真的答应过,朕现在反悔了,此事不必再议。”
叶逐明先前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既然已经这么明显地牵扯到了天筑背后的势力,他就不得不考虑更多了。
白肃真要有以前一半牛逼,叶逐明是恨不得反过来抱他大腿的,但他现在这么辣鸡,真出点差池,木青归那边着实不好交代。
至于陆昼,那更不用提。
他态度坚决,白肃真瘪着嘴小声逼逼。陆昼也只好把骨子里那点冒险因子压下去,点头道好。
之前聊天白肃真说漏了他们其实是来查案的,林悦把几人当做了警察,小女生的英雄情节大爆发——当然其中多少有颜控因素——拉着叶逐明问个没完没了。
叶逐明哪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敷衍了几句后见她还兴趣盎然,顿了片刻道:“说起来,我七八年前干过几天机场巡警,有个人体藏毒的被查出来,他逃出大厅,刚翻上车道就被压死了。肠子爆了一地,还是我亲自上手从里面挤出来的。”他勾唇笑了笑,“看过人打理猪大肠吗,简直一模一样。”
林悦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把那盘凉拌肥肠转远了些。
托叶逐明的福,这顿饭吃得寂静无声。
收完碗后,林悦谈起了房间分配的事:“我们这儿的空房间挺多,但都没怎么布置。晚点我爷爷奶奶也要过来,现在空的有床的只有两间,等我再收拾两间出来——”
“我跟你一起住吧。”叶絮道,“这样再收一间就够了。”
叶逐明制止道:“不用这么麻烦,我们两个人住一间。”
一整天爬山逃命的,陆昼也是真觉得累,进了房间后倒头就睡,迷迷糊糊间听到浴室有声响,睁眼时就看到叶逐明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
“去洗洗再睡。”他擦着头发道。
陆昼艰难地起身进了浴室,洗完才发现忘拿睡衣,于是把浴巾系在腰间走了出去。
叶逐明衬衣扣子扣到一半,手上动作顿了顿。
陆昼觉得好奇:“你是,准备出去?”
“去楼下回个信息。”叶逐明说着话,眼神似有似无地在陆昼赤裸的上身扫过。
瘦而不柴,匀称的骨架上附着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美好,为擦干的水滴沿着人鱼线没进浴巾。
陆昼浑然不觉,直接扯下浴巾背对叶逐明套睡裤,随口道:“我帮你吧?”
叶逐明眼珠子几乎要定在那挺翘的臀瓣上,等陆昼把裤子提上转过身,他才忽地一笑:“不用了,你早点睡。”
说罢体贴地带上了门。
陆昼是真觉得累,客套的力气都没有,钻进一边被窝沉沉睡去。
床很软,他的思绪与躯壳一般越陷越深,恍惚间竟听到了水声。
清脆伶仃,连绵不绝,像有什么缓缓拨打水流。
陆昼疲倦到极点,尽管觉得不对劲,但也懒得睁眼。
他皱眉翻了个身,手却突然搭上了什么东西。
入手湿滑黏腻,一片冰凉。
陆昼以为是蛇,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缩手坐了起来。
睁开眼的瞬间,陆昼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柔软茂盛的草地上,身边趴着个四五岁的赤裸小男孩,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他。
那奇异的水声更明显了。
陆昼视线落到小男孩的下身,腰部以下是一条长长的鱼尾,蓝色的鳞片熠熠生辉,鱼鳍轻轻拨弄着水面,搅得这个小池塘波光粼粼。
也许是小男孩的模样迷惑人,也可能是直面美人鱼的惊讶太大,陆昼一时间没能做出反应。
直到小男孩伸手想摸他,陆昼才被那森白的指甲和蹼爪吓到,赶紧缩回手,以脚蹬地后退,警惕道:“你是谁?把我弄过来做什么?”
小男孩热切地看着他:“我叫林逸。大师渡我。”
陆昼愣了,大师?什么大师?
小男孩又来抓他,陆昼猝不及防让他把住了手,头皮发麻之际发现他只是把自己手贴上额头,并无其他动作,这才试探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爸爸妈妈要我挣钱,我在这里,给家里挣钱。”林逸把鱼尾折到面前,尖尖的蹼爪自下往上狠狠一捞,一大把沾血带肉的鳞片落到了手里,蓝色迅速褪去,变成了金灿灿的模样。
“这里太冷了,大师渡我,大师渡我,我把金子都给你……”他哀求着,眼眶流出血泪,一滑下面庞就凝成了红珠子。
陆昼看着那金鳞有些失神,小男孩仰着头看他,陆昼这才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有串锈迹斑斑的锁链,紧紧桎梏着,皮肉都被磨掉了不少。
不管这场景如何诡异,陆昼对着这么个几岁的小娃娃总是有点恻隐之心,他伸出手,想把那链子取下来。
而他刚摸到,小男孩就开始痛苦地嘶吼,锁链像活物般蠕动起来,几股蜿蜒的血流淌了下来。
陆昼惊骇不已,小男孩血泪满面,双目赤红,再不复方才柔顺可怜的模样,亮着尖锐的蹼爪刺了过来:“给我——给我!!”
这下是真的要跑了,陆昼连滚带爬转身逃离,小腿却被抓住了。没等他有所反应,林逸就发出一声尖锐的凄嚎。
陆昼感觉身子一轻,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小腿一抽,猛然惊醒。
他还躺在林悦家的客房里,窗外月光稀零,隐隐还有虫鸣。
陆昼一身冷汗,坐在床上愣了很久,突然反应过来叶逐明还没进房。
他捞过手机看了眼,零点五十。
陆昼穿上衣服轻手轻脚下了楼,客厅里还亮着一面壁灯,叶逐明盘膝坐在沙发上,手指噼啪敲着键盘,身边凌乱地放着许多资料。
陆昼下楼梯的声音被注意到,叶逐明望过来,眉头一皱:“怎么了?”
他把资料拢了拢,合上了电脑,示意陆昼坐过来。
陆昼抓了抓头发,斟酌着道:“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这话要是白肃真说,叶逐明早用拳头向他展示真正的噩梦了。但对象换成陆昼,叶逐明体内那为数不多的耐心就开始疯狂自体繁殖。他温柔地看着陆昼,道你说。
陆昼便把那小人鱼的梦境讲了出来,末了道:“冯正的笔记里提过鲛人的传说,说是泣泪成珠,寸脂燃百日,片鳞聚千金,心诚则见。好像是有招财转运的能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么个梦,那孩子说来说去就一句渡他,听意思是被囚禁的,脖子上还有条链子。”
叶逐明的眉毛越皱越紧,待陆昼说完后陷入沉思。
“鲛人……不早死光了么。”叶逐明喃喃道。
鲛人长住南海,是沐浴神眷的种族,生来有转运改命的逆天本领。也正是出于此,在杀神祭前,天帝就试图用鲛人一族抵抗魔界外扩步伐,最后证明是螳臂当车,鲛人全数殆亡。
这里居然还有?
天筑,罗刹灵,宋观澜,本来就够麻烦了,现在还又搭上个鲛人。
叶逐明叹着气,揉了揉太阳穴。
陆昼担忧道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不早了,你先休息。”他放下手。
陆昼瞌睡早就无影踪了,闻言道:“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叶逐明顿了顿:“我要翻点资料,你睡就是。”
来都来了,陆昼就不太好意思走:“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自己得忙到什么时候啊。”
叶逐明:“不用了,这个数据网,只有我和迟诨有权限进入。”
陆昼摸了摸鼻子,反倒抱了个靠枕在怀里:“没事,我在你边上,提供陪聊服务。”
叶逐明笑了:“行,你开个价。”
陆昼大方道:“老板看着给吧!”
说完发现叶逐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陆昼莫名有点心虚,摸摸鼻子:“那什么,免费也行。”
叶逐明轻笑:“那不合适……这样吧,我给你弹个曲子当报酬。”
坐太久,正好活动活动。
叶逐明说着起身,掀开角落里钢琴上盖着的红绒布。
“叶哥多才多艺啊。”陆昼眼前一亮,又有点担忧地抬头,“会不会把他们吵醒?”
叶逐明眨眨眼:“不会吧。”
陆昼哭笑不得。
算了,巴麻和白肃真就算被吵醒也不敢有反应。至于林悦,嗯,叶逐明刷个脸应该就能解决。
叶逐明坐在琴凳上,胡乱按了几个键试音,问陆昼想听什么。
由于不知道叶逐明的水平,陆昼体贴道你擅长什么就弹什么。
叶逐明莞尔:“那就太多了。”
他手放上琴键,沉思片刻,忽地扭头。
陆昼猝不及防和他对上,同一时刻,叶逐明落下了第一个音符。
视线交错只是很短地一瞬间,叶逐明把头转了回去,脊背挺直,下巴略低,半垂着眼看向键盘,修长十指在黑白琴键上跃动着,悦耳的琴音缓缓流淌开来。
窗外的月光浅浅地铺洒在叶逐明身上,看起来像是镀了层银光,他的侧脸无与伦比的精致,每一个起伏都是让人心醉的弧度,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着,目光专注深情,像在诉说着最浓烈的爱恋。
陆昼听得入了迷,直到节奏由急转缓,最后归于平静,他才忍不住轻轻鼓掌:“牛逼啊哥,弹得太好了!”
叶逐明毫不谦虚地点头:“我也觉得。”
陆昼乐了,道:“这曲子叫什么?”
改天他用小提琴拉拉看。
叶逐明眉毛一挑,和陆昼四目相对,张了张嘴,道:“Silence and Deep。”
“静默且深沉?”陆昼重复了一遍,“名字挺好玩,谁写的啊。”说着他就准备搜。
叶逐明把丝绒盖好,捻平褶皱道:“街上偶然听到的。”
陆昼换了几个平台也搜不到,见叶逐明已经重新打开了笔记本,只好放弃听歌识曲的念头,躺在沙发上看起了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