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为道【完结】>第28章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6

  纠察灵官领着三百天兵下界,路过不周山,迎面撞见一辆华美銮舆。

  他当即停下揖拜:“下官见过太子殿下、二殿下。”

  顾润骑着吉量顿首,顾烊烽含笑请众人免礼。

  “谁犯了戒,灵官带这么多人去拿?”他问道。

  纠察灵官拱手:“回殿下,是三殿下称,碧虚御府水宴神君盗了他的天君令私自下界,特派我等前去捉拿。”

  吉量骤然仰蹄,焦躁地踱步甩尾,似乎嫌主人缰绳勒得太紧。

  顾烊烽有些诧异地看向顾润,旁人或许不知,但青归仇视水宴已久,其中恩怨纠葛他是晓得的。

  顾润垂眼,捋着吉量火焰鬃毛,缓缓道:“木青归亲口说的?”

  纠察灵官:“下官不敢谎报。”

  他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通,连木青归责怪天兵守门不利、各鞭两百的事也道了出来。

  顾烊烽听得直皱眉头。

  顾润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顾佯烽。

  “你先回去,把他幽禁在栾庭,待我处置。”她冷声道,“清点伤者,让司药监每人备一瓶还灵丹,你亲自去送。”

  顾烊烽迟疑道:“长姐,真相未明,你贸然断定是青归过失,只怕——”

  顾润冷笑:“水宴胆小慎微,干不出这样的事。木青归是我一手带大,他什么脾性我还不清楚么。”

  顾烊烽不再做声。

  顾润向纠察灵官拱手:“有劳灵官。此事有些误会,水宴得我授命下界勘探天河流向,我在蓬莱逗留,故让她先行。三殿下的天君令是我拿走的,忘记告诉他,闹此一出。水宴奉旨下界,不必兴师动众前去捉拿,请回吧。晚些时候,我再亲去看望受了鞭刑的众弟兄。”

  纠察灵官惶恐:“太子殿下言重。”

  天兵浩浩荡荡地返程。

  待他们离去,顾润立刻转身下界。

  顾烊烽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异样,但又说不上来,驾着吉量驰向天宫。

  天河十六支,落在人界一处叫烟去湖的地方,因受无形灵气灌溉,常年雾霭蒙蒙,故得此名。

  窈窕倩影立在湖岸,水宴盯着湖面搜寻片刻,合掌掐诀指向某处。

  一道黄光乍破水面,湿漉漉的神君黄阶令牌落到掌心。

  水宴皱着眉摩挲,感觉触感与自己的并不一致。

  有些粗糙,还有些……软?

  令牌突然蠕动,裂作一条粗粝的蝮蛇,探出的冰凉蛇信抵在指腹。

  水宴目眦尽裂,一蹦三尺高:“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忙不迭甩手,蝮蛇吧唧落地,还不死心地朝她游走而来。

  水宴肝胆欲裂,连忙后退,被谁一把拉住。

  来者正是顾润,她慌不择路跳到对方身上:“蛇!有蛇!它在追我!”

  身上挂了个人,顾润本能伸手抱住,又看到地上的蝮蛇,抬脚踩下。

  墨绿雾气四逸,顾润拂袖,毒雾便消失了。

  “没事了。”她想把水宴放下,可对方扒着她的脖子死活不松手,声音都带了哭腔。

  “它死了吗?!你确定它死了吗?”

  顾润无奈:“那就是个障眼法……青归逗你的。”

  水宴害怕地伸着脑袋左右张望。

  顾润:“……有点重,你先下来。”

  水宴才发现自己还挂在顾润身上,热气顿时直冲天灵盖。

  她慌乱跳下,看到顾润捏了捏刚刚被自己坐着的小臂。

  “你、胡说八道——我、我哪儿有那么重!”她羞恼道,“一朵花儿能有多重!”

  顾润听了竟笑出声。

  水宴气得跺脚:“别笑了!”

  顾润作拳掩唇,咳了一声:“好,不笑了。”

  可那双桃花美眸波光潋滟,眼睫微微颤动,分明在忍耐笑意。

  水宴:“啊啊啊!”

  她转过背,气鼓鼓地抱膝蹲下。

  顾润笑够了,走到她旁边,弯腰戳了戳她的肩:“我且问你,下界做什么?”

  水宴不高兴地躲开:“木——三殿下来找我,说他的神君令掉天河里了,给我天君令让我下界来寻。”

  果然。

  顾润垂眸:“天官下界,要先到洄颂神宫报备。”

  水宴:“我知道啊,可他说有这个就行。”

  她亮出天君令牌,啪地放到顾润手里:“你自己还给他吧。”

  顾润收起来,叹道:“怎么我教出来的人,个个没大没小。”

  水宴轻哼:“你说私下不必拘礼,又来怪我目无尊卑。”

  顾润哑然,片刻道:“你这张嘴。”

  水宴不想理她,天色渐暗,湖面忽然亮起几个光斑。

  漂得近了,才发现是几盏河灯。

  她勾来细看,巴掌大的荷花纸灯,涂了防水腊,烛火晃荡,映照了花瓣上寥寥几句悼词。

  “‘望乡台上忘亲人,后人洒泪祭亡人。’她轻轻念出,小心翼翼把花灯放回湖里,拨水推远。

  “殿下,这些灯能漂到忘川河吗?后人百般念想,亡人会知道吗?”水宴问道。

  顾润先是沉默,掐指一算,人间今夜恰好是中元节。

  “斯人已逝,聊寄哀思。”她顿了顿,又道,“你应当知道,封神榜上的仙神归墟后,身魂皆会化作灵气,经由天柱不周山反哺人界。”

  水宴默不作声。

  还碧新丧,大概触景生情,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蹲坐在湖边看着一盏又一盏的河灯出神。

  顾润估算着时间,也跟着蹲下,问她:“想不想放河灯?”

  水宴猛然转头看她,杏眸皓若繁星。

  顾润站起身:“走吧,来都来了,带你逛逛人间。”

  西行十里,便到了普禺王城。

  中元节也叫盂兰盆节,此朝天子尚道敬佛,白日里登山祭祖,声势浩大;入夜后登楼点灯,与民同乐。

  常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民间纷纷效仿,是以普禺城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小贩沿街叫卖,两侧人头攒动,一辆辆鲜艳花车游街而过,有美人作天仙打扮,挎着竹篮撒下纷纷扬扬花瓣,惹得街头满是异香。

  水宴发髻挽得高,不多时便蓄起花堆,顾润正要替她掸下,后者兴奋地抓住她手臂,指着后方缓缓驶来的巨大花车。

  “殿下殿下!你看那个凤凰,会眨眼睛!”

  旁边例巡的侍卫听了,朝顾润投来疑惑的目光。

  顾润:“……别叫殿下,叫名字。”

  水宴嘟囔道:“我可不敢。”

  顾润:“那唤我的法号,延华。”

  水宴只是笑,挽着她的手却没松开。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所过之处惹来频频回顾,常能听见有人推搡。

  “哎呀别看了,你踩我脚了……”

  “都是你挤我……你不也在看吗!”

  顾润被那些打量目光盯得烦躁,水宴也发现了。她看着顾润一身墨色劲装,又看看自己,南海鲛纱底色皎皎如月,缀了云霞,裙摆飘摇似烟波,流光溢彩,一眼便知绝非凡物。

  她恍然大悟,拉着顾润进了一家店铺。

  “殿下,我们换一身衣服,就没有那么打眼了。”水宴低声道。

  顾润扶额:“众人看你,是因你好看。”

  水宴愣了一下:“他们也看你。”

  顾润:“因为我也好看。”

  水宴乐不可支:“我竟不知,您竟是这样自命不凡的殿下。”

  顾润勾唇,这身皮囊自幼被夸,她又不是不照镜子。只是后来司掌战事刑罚,威严显赫,一切无所用的东西都被“太子殿下”这个名头掩盖了。

  店家是个簪花戴玉的妇人,先是打量二人穿着,立刻吩咐人沏茶,堆笑迎上来:“二位小姐,可有心怡的款?”

  水宴看每件都喜欢,难以取舍:“店家,你觉得我穿哪件好看?”

  店家哎呦道:“小姐这话说的,我在普禺城开了二十年的店,要说高门贵女也见了不少,似您二位这样天仙般标致的人物,也是头一遭见。如此美貌,穿什么都好看。”

  水宴第一次听这样直截了当的马屁,笑意更甚,挑中一套浅蓝襦裙,当即试穿,在铜镜前左顾右盼,问顾润:“殿——延华,好不好看?”

  顾润点头。

  水宴:“那就这套了吧。”

  顾润也不问价钱,手掌翻覆,递过去一粒金锭:“不必找了。”

  店家的眼都亮了,正要去接,却被水宴一把抢下。

  “等等。”她指了指顾润,“可有她合身的,再买一套够不够?”

  店家忙点头:“有有有,够的够的。”

  伙计一连抱了十几套色彩斑斓的裙裾出来。

  “王城有北漠贵族,也常在小店购置衣物。这位姑娘身量虽高,但这些款想必都是能穿的。”店家笑眯眯的。

  顾润看着那些裙袍十分不适:“我不换。”

  水宴执拗道:“你换一下,你穿的太打眼了……看这身如何?”

  她从里面翻出一套月白裙裾,下摆用银线绣了祥云仙鹤,领口裹着红边,对比鲜明,素而不淡。

  顾润脸上的嫌弃之色没那么明显,但还是很抗拒。

  “你换一下嘛,我从未见你着过裙装。”水宴把裙裾堆她怀里,强行把人推进隔间,“快换。”

  她守在门口,迟迟没听到动静,许久,顾润出声唤她。

  “水宴,进来。”

  她有点诧异地推门而入,顾润站在屏风旁,解下的外袍搭在上面,只着素白里衣站在一旁。

  “我……不太会穿。”对比穿戴完整的水宴,顾润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水宴啊了一声:“那,那我来帮你吧。”

  顾润没说话,顺从地舒展双臂。

  曲领上衣衫、垂袖交领襦……交窬裙,最后是红白串色腰带。

  顾润身量高挑清瘦,腰肢纤细非常,水宴一连裹了几圈才收垂下。

  她大概是从什么要紧场合下界的,头上青玉冠高束,端庄严谨,格格不入。水宴欲为其挽个云鬓,顾润抵死不从,最后二人各退一步,去冠留簪,一头青丝在脑后盘起个蝶翼髻。

  “好了吗?”顾润有些无奈。

  水宴退后两步,看着她出神。

  顾润皱眉:“很奇怪?我换回来。”

  水宴忙阻止:“别别别,我就是……没有想到他们说的是真的。”

  顾润不解:“说的什么?”

  九重碧宵万万仙,难及洄颂三分颜。

  水宴没有把别人夸赞顾润美貌的话讲出来,事实上她现在并不如何敢看她,总觉得心跳得厉害。

  跟顾润相处多年,竟然又体会到了最开始那种慌乱无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