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灵团的所作所为, 谢妄全部都看在眼中。
灵团篡改了所有凌鸣玉和灵霄子相关的记忆。
就如同多年前，谢妄逐渐发现自己开始记不起凌鸣玉的脸。
谢妄不是唯一发现自己记忆模糊的人。
林奚吟死后，谢妄曾多次询问相关的人，发现众人对林奚吟的记忆, 或多或少都变得模糊。
谢妄令他们画出林奚吟脸, 只有少部分人画了出来, 但分明不是凌鸣玉的脸。
谢妄脑海中平白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只要凌鸣玉消失, 这灵团就会出现，修正所有相关人员的记忆。
谢妄目光突然一冷, 握紧灵团的手倏然收紧：“凌鸣玉派你来的？”
天镜自然不敢暴露凌鸣玉的身份，只能保持沉默。
但谢妄根本不在意天镜的回答, 他已经将整件事猜的八九不离十。
“先将我调走, 又派你来篡改我的记忆。”不知道想到什么, 谢妄垂在身侧的掌心忽然紧握成拳。
他瞬间将灵团收入掌心中, 识海中虚幻的人影一闭眼，再睁开时, 识海中的人影已回归躯体。
与此同时谢妄指尖飞快捏出一道法决，数百里距离迅速在谢妄身前扭曲、缩小, 最后变成半步大小的距离。
谢妄向前一跨, 周身场景犹如走马灯般飞速变化, 脚步落地时，谢妄撕开虚空裂缝, 落在灵昊灵饮身后。
察觉到空间气息疯狂涌动, 灵昊和灵饮天尊才回身，便见谢妄一席雍容黑袍, 从虚空裂缝中跨出。
这是化神修为以上才会的…缩地成尺！
可谢妄不是才金丹修为吗？
灵昊和灵饮天尊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震惊谢妄的修为, 还是诧异谢妄回来的速度。
二人对视一眼, 灵昊率先上前：“半神剑取来便先回问道峰，这里有人渡劫，十分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灵昊寄希望于凌鸣玉不曾告知谢妄太多细节，试图将人糊弄走。
谢妄闻言，冷冷扫了灵昊一眼。
只一眼，灵昊便明白，谢妄已经知道了一切，他是为凌鸣玉而来。
灵昊劝谢妄间，激烈的雷声不断从天边响起，狂风吹动三人发丝狂舞。
灵饮见谢妄神情不对，安抚道：“你师尊将你调开，也全都是为了你好。他太在意你，你若在，反而会影响他的心态。”
灵饮道：“不如你先回问道峰，待你师尊成功渡劫，自然会第一时间前来寻你。”
回答灵饮的，是谢妄缓缓召唤出长剑的动作。
灵饮眼皮一跳：“你要做什么？！”
“雷劫对外来人只会更加猛烈，你现在进去，不但帮不了灵霄师弟，只会害死你自己！”
灵饮心脏猛烈跳动，谢妄不仅是灵霄唯一的弟子，更是灵霄最在意的人。
倘若他没能拦住谢妄，让谢妄闯进雷阵出了好歹，他如何能对灵霄交待？？
灵饮天尊同样唤出配剑。
正欲再开口劝阻，谁知谢妄竟直接提剑冲上来，一剑将他震开，毫不犹豫冲进雷劫阵法中！
动作快到灵昊灵饮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
灵饮：！！！
谢妄的修为恐怕根本不在他们之下！
灵饮望向同样唤出佩剑的灵昊：“这可如何是好？”
面对意外，灵昊虽然也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重新冷静下来，他收起剑：“谢妄修为不在我们之下，他进去后，说不定真能帮上灵霄。”
灵饮还在犹豫：“可是……”
被灵昊抬手挡下来：“眼下灵霄师弟渡劫成功才是最重要的。”
灵饮眼中眸光闪烁，最终归于平静：“是。”
－
雷劫阵法中风暴遍布，人入其中，肉眼甚至无法看清面前的路。
谢妄闭上眼，灵气瞬间铺展数公里，很快便寻得阵法最中央的灵气团。
那实在很难被称作灵气团，犹如一层灰色的薄茧，上面再没有半分光芒，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狂风卷破，随风消散。
阵法中央上方的乌云厚重如墨，即便如此，人也能清晰看到云层中粗如碗口的金雷。
饶是修为高深如谢妄，在靠近凌鸣玉时，也感受到巨大的恐怖威压。
谢妄抬头一望，冥冥之中他用天衍之眼分辨出来，这是最后一道劫雷。
劫雷在云层中逐渐成形，泄露出的恐怖威压，瞬间将灰色的茧团碾压成灰烬。
在离开半月后，谢妄终于在这一刻再看到凌鸣玉的面容。
历经四十八道雷劫的凌鸣玉自然算不上体面，他三千乌发披散在后，于茧团破裂的瞬间随风狂舞。
大大小小的殷红伤痕遍布凌鸣玉全身各处，在凌鸣玉白衣上沾染出点点血痕，犹如在雪地盛开的红梅。
不仅如此，凌鸣玉面上的伤痕，甚至还在往外渗着血，嘴角也挂着斑驳血迹，整个人苍白地犹如一片透明的纸。
看到凌鸣玉的瞬间，谢妄便心头一紧，失去的恐惧宛如一只大手疯狂地攥紧了谢妄的心脏并不断收缩。
而就在这时，第四十九道雷劫悄然凝聚成型，眼看即将落下。
谢妄自掌心中甩出长剑，正准备上前替凌鸣玉抵挡一二，却见凌鸣玉突然松懈身形，散去周身灵气，平和的端坐在原地。
仿佛不是在渡劫，而是在打坐，坦然等待着最后雷劫…和死亡的降临。
谢妄却有如整个人被置于冰窟，不仅四肢，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凌鸣玉在做什么？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在谢妄脑海中闪过。
多次或无奈或犹如献祭般的离开；灵团对他记忆的修改；凌鸣玉的计划……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
所以凌鸣玉之所以派灵团来修改他的记忆，是因为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凌鸣玉这次计划，目的根本就不是渡劫飞升，而是渡劫失败！
若放在从前，谢妄或许还不明白凌鸣玉的用意，但在青眼见识过灵团后，谢妄已经基本确认：
凌鸣玉就是道。
否则天道灵团又怎会多次听从凌鸣玉的命令？
所以…天道在凡间造成的危害，给三界带来威胁。
但只要将天道“抹杀”，就能阻止这一切。
凌鸣玉这是要借雷劫的能力，除掉自己，以还三界太平！
谢妄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猛地冲上前去，闪身挡在凌鸣玉身前，从芥子中不断取出各种宝物，一层层施展在二人上方，形成一道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但现在仅仅靠这些屏障无法抵挡渡劫飞升的最后一道雷劫。
谢妄正继续从芥子中取宝物的同时，一只如凉玉般的手倏然扣住了他的掌心。
凌鸣玉满目难以置信，仰面向谢妄问道：“谢妄…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妄不是应该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吗？
难道谢妄没有去取剑？
但很快凌鸣玉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确确实实在谢妄手中看到了半神剑，正是他要谢妄去取的那把。
半空中雷劫闪烁，是即将要落下来的征兆，凌鸣玉来不及和谢妄叙旧，抬手准备将谢妄送出雷劫。
然而一抬手却被谢妄轻松按住：
“你还想将我推向何处？”谢妄一双黑瞳几乎要冒火。
凌鸣玉突然心虚，强做出不满：“掌门为何没将你拦下来？”
虽然谢妄轻而易举扣住了他的手，但凌鸣玉却根本没往谢妄修为上想，还以为自己渡劫灵力消耗过度，才会轻松被修为仅为金丹的谢妄阻拦。
谢妄没有回答，只是一件又一件继续布置结界。
凌鸣玉一看，再布置下去他都要渡劫成功了，连忙起身将谢妄拦下，语气不善道：
“我渡劫你非要再这里阻拦是吗？你现在立刻离开，否则渡劫失败的下场，你我都承受不起！”
“阻拦？”谢妄目光晦涩，“是阻拦你飞升，还是阻拦你求死？”
凌鸣玉猝不及防被惊地后退半步，面上闪过片刻慌张。
谢妄逼近：“被我发现了？”
他说着抬起掌心。
在一片轰隆隆的雷鸣声中，一团微弱的大道气息浮现在他手中，正是前去篡改谢妄记忆，结果被谢妄抓住的天镜。
凌鸣玉是真的慌了：“天镜……”
谢妄将凌鸣玉的所有神情都收入眼中，双瞳中隐隐闪过嘲讽痛色：“所以，在你第一次、第二次离开我之后，这一次，你还是打算抛下我离开，是不是？”
凌鸣玉倏然抬起头，谢妄掌心一松，天镜迅速飞回凌鸣玉体内。
谢妄目光中带着哀求痛楚，凌鸣玉不忍再看，转而在心中狂喊：
“天镜！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谢妄了？”
天镜颇感无辜：“吾被抓走后，不曾吐露半个字。”
凌鸣玉还是相信天镜的，所以，谢妄是如何发现这一切的？
天边再度传来雷鸣，最后一道雷劫即将落下。
凌鸣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不安地望着天际：“但你现在必须马上离开。”
谢妄神色难辨：“倘若我说我不呢？”
凌鸣玉沉默半晌，在这一瞬间，他内心做出无数艰难的抉择，终于还是决定将一切如实告知谢妄：
“这是我的责任。”
“我既生为天道，就要为天下苍生负责。”
闻言谢妄面上一派寻常，就仿佛凌鸣玉说的不是颠覆常人认知的重大消息。
谢妄：“你要怎么做？”
凌鸣玉惊讶于谢妄的平静，更震惊于谢妄的话。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不断离去，是谢妄难以磨灭的心魔。
可在这时候，谢妄居然还能平心静气的认真听进去他的话，并问他“要如何做”。
他不敢去想谢妄此时内心究竟正遭受着怎样的折磨。
然而他早已没有退路。
凌鸣玉以指尖在谢妄掌心简单写出他的计划，并以耳语小声在谢妄耳边道：
“这个世界上，唯有我消灭，才能令它消亡，因为我们同出一源，体内流淌着同样也是唯一的天道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