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祭坛出来, 江辞直接去了公主府。
三更半夜,赫连屏的房间依然亮着烛火,就是专程在等她的。白日从天牢出来的时候, 赫连屏就隐约猜到了江辞的选择。
江辞悄无声息地避开府上的护卫, 翻窗而入。
赫连屏正坐在桌前沉思, 面具放在一旁, 美人颦着眉, 一脸惆怅。
忽觉一阵凉风吹动,她怔了一下,头也没回便道:“你来了……接下了刺杀吗?”
“嗯。”
江辞并没有对她隐瞒。虽然赫连屏也不太同意,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若此事能成,将暗堂的人凝聚起来, 对女皇也是非常有利的。
这是个极难完成的任务,但不可否认的,也是个很好的机会。非常时期当走非常之路。
赫连屏叹了口气,就知道劝不住这人, 而她也确实没办法阻拦。
是她把江辞带来凉国的,她不清楚山神为什么会选中江辞, 只是总在想, 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该如何撑起这样的重担呢?
赫连屏很清楚自己没那个本事, 她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害了江辞。
女人垂眸,那双灵动的眼睛此刻满是哀愁,以往笔挺的腰背都微微塌了些许。
江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低迷的赫连屏, 其实,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从合作伙伴变成了朋友,生死相托的那种。有些话也许无法对奚翎雪开口, 却可以同她说。
“你不用自责,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而且,也不是没有胜算的。”
赫连屏抬眼,“怎么说?”
刺杀廖邑太难了,就算江辞真的成功了,大概率也不会活着回来。
工部尚书廖邑,太后手下的一大重臣,妥妥的奸佞小人,欺下媚上、残害忠良,百姓对此深恶痛绝。
此人生性多疑,府上有大把的侍卫,更有凉国第十高手齐战贴身相护,入口的吃食都需提前验毒,暗堂的人甚至都无法近身,刺杀过六次皆以失败告终。
廖邑警惕性很高,杀掉他的几率不足两成。
江辞神情凝重,时间紧迫,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晚还来找赫连屏,从现在开始她必须争分夺秒。
“你知道的,我是‘天外来物’。在我的那个世界,领导交给过我许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江辞靠在椅子上,沉声道:“但最后我都完成了。我想说,办法总比困难多,越到这个时候才越要冷静。”
牌不好没关系,要看怎么打。
江辞大致估算了一下,她白嫖了高奕的武功,体质也算是上乘,若用针法突破极限,在短时间提高战力,虽然右手有伤,但对上齐战应该不会输。
麻烦的是,廖邑还有众多护卫,到时一起夹击很难避开。
现在龙茵手下只有两名暗堂弟子,井木犴善用暗器,心月狐善易容,两人的功夫还不如江辞,但好歹也能提供点帮助。
江辞只能把能利用的都用上,尽可能的提高成功率,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出奇制胜的计策。
常规的行刺定然是走不通了,廖邑多疑,防范心比谁都重。但这一点也恰好可以反过来利用。
“我需要你的帮助……”
江辞描述了一下她的计划,赫连屏听完之后还真不太好评价。
照她这样确实有可能刺杀成功,就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不会把自己逼的太紧了?
赫连屏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能办到的吗?
江辞表现的实在太过冷静了,她想象不出,这人在原来那个世界都经历了什么。
“就这样,抓紧办吧。”江辞说着,人已经站在窗户前,正准备走。
“等一下,”赫连屏叫住她,犹豫了片刻道:“我能问问,你是怎么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吗?”
江辞微微一怔。
她是猝死的。
因为工作太拼命。
…
次日,赫连屏按照计划,以公主的名义发出请帖,邀请上京的才子佳人到府上参加诗会,日子就定在后天。
江辞则翻出了逍遥门的独门秘籍,白天到郊外的林子里一个人苦练,晚上去祭坛跟着龙茵学习刺杀、潜入的技巧,睡觉的时间都被压缩到了四个小时。仗着莫三七给的灵药,几粒增益丸下去,精神抖擞。
临时抱佛脚的作用还是很大的,江辞虽不能达到莫三七和龙茵那样的水平,但也算是入了门,轻功有所提升,初级技巧也掌握了七七八八,再精进的话就需要时间了。
能多提升一点,就多一分保障。
如此到了第三日傍晚,江辞也坐着轮椅来赴宴了。
这场诗会邀请了不少人,美酒佳肴又有歌舞助兴,江辞喝的豪爽,很快就“不胜酒力”,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真是的,喝这么多。”赫连屏娇嗔了一句,转而对宾客道:“诸位先玩,我带她回房。”
众人瞧着她俩,神色暧昧。早就听闻这未来的驸马是赫连屏千辛万苦抢来的,喜爱至极。
“公主且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赫连屏勾唇轻笑,一副娇羞的模样。
待到回房,方才还醉醺醺的江辞突然睁眼,目光清明,不见半分醉态。
赫连屏也敛了笑意,沉声道了句,“小心。”
“嗯。”
借着夜色遮掩,江辞运起轻功,悄然溜出了公主府。而在外人眼中,这个腿瘸手残的少女应该正与赫连屏共度良宵。
按照计划,江辞避开众人潜入了一家客栈,井木犴与心月狐就在这里等候。
江辞费了些时间伪装,再次检查了一遍武器、毒药等,确认无误,最后用银针扎了几处穴位。
这种方法还是偶然间在莫三七的笔记上看到的,能短暂的激发人体潜能,力量、速度、反应都会得到显著提升,甚至连伤都感觉不到痛。
缺点便是只能维持半个时辰。时效一过,副作用就会发作。
江辞别无选择,为了刺杀成功,她只能剑走偏锋。
…
夜黑风高,乌云蔽月。
彼时,廖邑正在府内用晚膳。桌上的饭菜都让人试过毒,他才会吃。齐战手持长剑,沉默地立在身侧,寸步不离的保护他的安全。
用晚饭,廖邑准备回房,行至院中地面忽然冒气了烟雾,茫茫一片,顿时扰乱了众人的视线。
侍卫立刻警惕起来,“有刺客!”
廖邑捂住口鼻,心道又是哪个急着过来送死?
他府中有的是灵药,不怕烟雾有毒。齐战就在身旁,当即拉着他退至一边,离开烟雾的范围。
只是再一抬眼,廖邑赫然发现,一左一右,竟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齐战!
左边的齐战道:“大人小心,他是假的!”
廖邑登时一惊,当即甩开右边这个拉着他的人。
真假一时辨不出,他离两个“齐战”都远远的!
右边的齐战急道:“大人,他才是假的!”
左边的齐战拔剑,“你以为扮成我的样子,就能蒙混过去?”
右边的齐战咬牙,“冒牌货,我先杀了你!”
真假齐战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廖邑惊疑不定,这两人竟然连声音都一样!
他立刻后撤几步,与他们拉开了距离。廖邑半点武功不懂,什么招式也看不出来,只觉得两人都出剑极快,天花乱坠的。
侍卫将他们包围,但又不敢冒然上前。
如此正中江辞下怀,若是一起上,她可打不过。
这般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廖邑直觉不妙,这刺客显然比之前那些人都难对付!
他熟悉府内地形,又了解齐战,定是平日里有过接触的!
莫非朝廷里也混入了刺客的人?!
一想到这廖邑顿时冷汗直冒。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分出真假齐战来。廖邑尽力想着有哪些是只有真齐战才知道的事,只是情急之下,他又不能一下子想出。
江辞可不敢给他们时间,整个计划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她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击杀齐战,再拖下去肯定暴露!
齐战是凉国榜上第十的高手,裴韵的实力姑且能排到第四。江辞白嫖了高奕的全套功法,也不至于太差,在银针的刺激下更是实力暴涨。
她出手迅猛,招招要命,完全不给对方留余地。只是高手毕竟是高手,也不是她轻易就能击杀的。
齐战接住了她的招,但也险象环生。
越是交手他就越是胆战心惊,没想到对方功夫如此了得,稍不留神就会丧命!
齐战根本不敢分心,偏偏在这时候廖邑突然问道:“齐战!快说,上个月我额外赏了你多少银两?”
齐战:“……什么?!”
他一怔,恍然反应过来廖邑是想以此辨别真假,这是他们二人才知道的事。
只是,这一秒的停顿也让他露了个破绽。
江辞当然不会放过,抓住这一丝时机,回手一剑划破了他的喉咙。
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寒光一闪,鲜血横流。
有几滴溅到了江辞的□□上,恰好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直照的人脸惨白,几滴血猩红的诡异。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她本该生出几分惊悚、恐惧,然而这一刻,她的心竟然格外平静。
或者说,发生的太快了,她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仔细去思考杀人这件事。
齐战瞪着眼跪了下去。
三、三百两……
他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了。
龙茵说过,刺杀最好选择割喉。
江辞抹了把脸上的血,尽量忽视其他情绪,只继续她的任务,“大人,刺客已除。”
廖邑惊魂未定,这就解决了?还没回答问题呢!
……死了的那个是真是假?!
廖邑疑心颇重,哪敢相信剩下的这个,“你先别过来!”
一众侍卫也不敢放松警惕,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江辞。
江辞突然笑了一声,最大的麻烦都已经解决了,若想杀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廖邑一见她的表情,登时反应过来,这个是假的!
奈何江辞动作更快,早就先一步闪到跟前,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真是多谢你问了一嘴。”江辞冷冷道:“廖邑,交出密函。”
据龙茵透露,太后曾命廖邑暗中制造火药,地点不在京都,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密函上一定有提及。
廖邑此时已经吓破了胆,他最大的仰仗就是齐战,没想到凉国第十的高手竟然死的这么快!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现在的暗堂可没有这样的高手!
交出密函太后一定不会留他,但是不交,他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廖邑当然知道怎么选。
“……别、别杀我,我带你去!”
“让你的人退后!”
“退退退,没听到吗你们!”
江辞挟持着廖邑,一路到了书房,那些侍卫也不敢退开太远,保持着一定距离跟着他们。
廖邑磨磨唧唧地在书房里翻找,江辞等了一会,直接用剑抵着他的后心,“别想着耍花招,我最多再给你十秒。”
她只有半个时辰,不剩下多少时间了,否则副作用发作,她可就走不了了。
“……是是是,我找到了。”
廖邑从暗格里取出了密函,江辞拿过来快速扫了一眼,上面果然提到了火药的事,以及地点。
只是……量竟然这么多?!
江辞冷声问道:“太后想做什么?”
“我只是个跑腿的,上面的心思哪敢揣测啊,”廖邑哆哆嗦嗦地道:“阁下,密函已经给你了,求你放我一马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面还有四个孩子……”
“闭嘴!”
江辞收好了密函,挟持着廖邑出了书房。
院子里站满了侍卫,放眼望去尽是长刀,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森冷寒光。
黑云压境,滚滚雷声自天边传来,震得人胆颤心寒。
要下雨了,如此更好掩盖踪迹,在这一刻江辞竟然在想,今晚,连老天都在帮她。
她带着廖邑慢慢退到墙角,侍卫也都跟着围了上来。
廖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这人拿了密函应该是要撤退了吧……
江辞突然笑了一声,“你们一定也很好奇我是谁吧?”
廖邑紧张地问道:“阁下是……?”
“记好了,逍遥门门主。”
逍遥门?这是什么组织?
她话音一落,数道暗器突然击中了临近的几个侍卫。
“不好!还有人?!”
这一变故令众人大惊,登时乱了阵脚,立刻四下张望着寻找另一名刺客。
廖邑吓得快要晕过去了,混乱之际,耳边响起了一道冷冷的声音。
“抱歉,你的命我也要了。”
廖邑呼吸一窒,下一秒脖子一凉,有液体顺着脖颈流下。
江辞已经回身跃上了墙头,莫三七的轻功起到了大作用。
院内侍卫都没反应过来,只见到一个远去的背影。
…
在井木犴的干扰下,趁乱撤离并不难。
但是半个时辰就快要到了,江辞还要卸下伪装、换上自己的衣服,潜回公主府……
时间根本不够。
还未返回客栈,江辞突然全身抽搐。要不是井木犴反应快,伸手拉了她一把,人就直接从屋顶上栽下去了。
井木犴不敢耽误,背上她继续跑。
又是一道雷声,震耳欲聋,倾刻间大雨便倾盆而下。
江辞全身都被淋透了,副作用爆发疼的她想咬舌,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崩裂,尤其她的右手,伤还没好,之前只是屏蔽了痛觉……
井木犴背着人冒雨狂奔,随手撕下了一块布料塞进她嘴里。
“门主,撑住啊!马上就要到客栈了!”
他现在对江辞只有一个字,服!
密函拿到了,人也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竟然完成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任务!过了今晚,逍遥门的名字将会传遍整个凉国!很快,暗堂的人都会知道,新任门主来了。
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江辞嗅到身上的血腥味,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她杀人了……
刚才没有感觉,那因为她根本无暇顾忌,一心只想着完成目标。
廖邑和他的同党都该死,狼狈为奸、鱼肉百姓,江辞杀他们的时候毫不心软。
只是现在一闭眼,齐战的眼睛、廖邑的呼吸都在她的脑海里越发清晰起来。
他们好似厉鬼,都在瞪着她。
恐惧在心里悄悄蔓延,痉挛渐渐停息了,但疼痛还在。江辞出了一身冷汗,又被雨水浇了个透。痉挛过后,她全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干了一样,动根手指都费劲。
恢复还需要些时间。
大雨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中江辞想,她死后应该会下地狱的吧……
她好像明白那天驱邪仪式最后,幻象的寓意了。
这一夜,她的双手沾满鲜血。而这,只是个开始,再无回头之路。
…
外面雷电交加,公主府内灯火通明,一众宾客还在把酒言欢,吟诗作对,丝毫没受到影响。
赫连屏在房间内坐立不安。
半个时辰已过,江辞还没有回来,难道……刺杀失败了?!
她不愿往这方面想。
而且,暗堂的弟子并没有过来送信,那是不是说明已经成功了?她正在回来的路上?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来报,“殿下,昱国使者秦霜秦大人求见。”
赫连屏本就急躁不安,这一听脑袋都快炸了。
这女人两天都没出现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她并没有给昱国的使者发请帖,秦霜完全是不请自来。都是未来驸马的同僚,对方直言要见江辞,下人也不敢为难。
赫连屏急道:“你们门口守着,就说我睡了,千万别让她进来!”
…
奚翎雪近日都在忙端王的事,为此她特意派出了一队密探,只是没想到,端王的行踪还没探到,竟然搜集到了一些有关太后的传闻。
此事事关重大,奚翎雪想与江辞商议,找上门才得知,她应邀去了公主府。
如此,她便带着金玉一同来了这里。
一名乾君晃悠悠地上前,口齿不清道:“来,秦大人,喝一杯啊!”
“不了,”奚翎雪错开一步,沉声道:“我是来找小江大人的。”
“她啊?我劝你还是改天再来吧!”
那人笑的很是暧昧,奚翎雪脸色渐渐冷了下去,隐约猜到了什么,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她在哪。”
“你这人可真够不识趣的。还能在哪啊,当然公主房里啊!”
金玉没忍住,气道:“你胡说!”
“我胡说?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问问他们!”
奚翎雪没再问,沉着脸往赫连屏的房间走。
门外,两个小厮抬手拦住了她。
“秦大人,我家殿下已经休息了。”
赫连屏在屋内焦急地走来走去,一听这动静便知秦霜来了!
该不会又来抢人吧!这女人一向难缠的很!
奚翎雪扫了一眼,冷声问:“江辞在里面?”
不知怎么,这一句轻飘飘的话竟透出了几分寒意,两人对视一眼,都打个冷战,“是……小江大人喝多了,所以……”
后面是什么不言而喻,一个乾君一个坤君,酒后能干嘛啊!识趣的肯定就走了。
“让开。”
“???”
两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秦大人,你刚说什么?”
奚翎雪抿唇,不打算再废一句口舌。她正准备让金玉把两人拎走时,房间的门突然开了。
赫连屏戴着面具,衣着整齐,风情万种的倚在门边挡住了去路,笑道:“秦大人,不好意思啊,阿辞已经——哎?!”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霜”拨开了。
赫连屏人都傻了,万万没想到她亲自出来挡,这人竟然一点没把她放在眼里?
一个使者而已,在他国对人家公主无礼,还硬闯公主的闺房?!
岂有此理!
这股疯劲怎那么似曾相识呢!
赫连屏闪过一种猜测,只是眼下来不及多想,她转过身急忙去拦“秦霜”。
完了完了,江辞还没回来,她们的计划可没告诉“秦霜”,这人万一问起来,江辞的不在场证明可就露馅了!
“秦霜!站住!”
然而,赫连屏还是晚了一步,“秦霜”走的极快,径直来到了床前,一手撩开帘帐。
赫连屏目光一凝。
本该空荡荡的床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江辞裹紧了小被子,脸色有些苍白,弱弱道:“秦大人,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