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芳愉第一念头是:凭什么!
旋即才慢半拍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皇上和太皇太后商量出来的分权平衡对策了。
如今中宫无主,大权旁落,若是皇贵妃之位和凤印都落在一人手上,表面上看大约也与皇后差不多了。
而她膝下还有个小娃娃,乃当今圣上名正言顺的皇长子。
若皇长子的额娘地位太高,则对太子有百害而无一利,前朝大臣也容易生出二心。
故而皇贵妃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落在她的头上。
然而佟贵妃又是个混不吝的,若她上位皇贵妃,说不得又会仗着位分高,在后宫里兴风作浪,生出什么事端。
所以皇上就需要一个人来制衡她。
所以这才有了把皇贵妃和凤印拆开来,互相牵制的想法和念头。
所以皇上才叫她不要高兴得那么早。
……
想通以后,叶芳愉心顺气顺,一时也不觉得恼怒了。
她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发自肺腑且格外诚挚的清雅笑容,“臣妾知晓了。”
说罢,双手放在腰间,朝着皇上盈盈服了服身子,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倒叫皇上有些惊讶,“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叶芳愉摇了摇头,“没有呀。”表情很是无辜。
这回轮到皇上沉默了。
拧着眉,鹰隼般锐利的眸底飞快划过几分怀疑和不虞。
那拉氏是不懂,还是当真不介意?
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且先这样吧。
*
自此,无主的凤印有了暂时的归属。
叶芳愉新官上任,手执凤印,阖宫都以为她会大刀斧阔,把后宫上上下下都整顿一遍。
谁知她却只是命人去内务府拿走了几本账册,而后抛下一句“宫中一应事宜,皆按照先皇后在时的规矩操办即可”,便整个人又缩回了翊坤宫中,颇有副深居简出的架势在。
反而叫阖宫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翊坤宫中。
叶芳愉正在待客。
是延禧宫的宜嫔,得知消息以后特意赶过来道喜。
她倒是没有什么旁的小心思,只觉得这对于叶芳愉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并且对大阿哥的将来也大有裨益!
故而同叶芳愉说完道贺的话后,她端坐在榻上,忽然转着脑袋左顾右盼了起来,一边用眼睛在屋中梭巡,一边直白问道:“姐姐,大阿哥呢?今儿怎么没有看见他?”
听她提起自家胖宝宝,叶芳愉眼神忽的一暗。
旋即飞快回过神来,朝着宜嫔嫣然一笑,“你来得不太巧,他今儿一早用过膳后,就迫不及待地跑去乾清宫找太子殿下玩耍了。”
说完,又问:“所以你今儿是专程来找保清的?”
宜嫔点了点头,娇媚白皙的脸蛋上写满了坦然和直率,“是呀,保清不日就要去阿哥所自己一人居住了,以后来后宫的时间只怕是少之又少,我原也是想着,这段时间多陪陪他,不然再往后,估计就没什么机会了……”
“却不成想,今儿这么不巧。”说罢,宜嫔长叹了口气,很快又振奋起了精神,“不过也没事,我看阿哥所那边还未开始布置,估计是还有一段时间?”
她询问的眼神看向叶芳愉。
叶芳愉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神微微有些不自然地往外飘了飘。
半晌,还是开口说道:“保清,过几日……估计要出趟宫。”
宜嫔伸手端茶的动作一顿,有些好奇问道:“出宫?去哪里呀?”
叶芳愉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道:“不止保清,还有雅利奇和伊尔哈也要一同出宫,他们大约会在宫外住上一个多月的时间,方可回宫。”
宜嫔的手瞬间一紧,“可是……那个有进展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鼻翼。
叶芳愉点点头。
牛痘的事情,她之前也跟宜嫔透露过的。
故而此刻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
就听宜嫔的语气里瞬间染上了浓浓的担忧之色,“之前不是说,太医院那边没有什么进展嘛?而且也没有人愿意试药……”
她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眸不敢置信地瞪圆,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莫不是……?”
叶芳愉点了点头,见宜嫔已经猜到了事情原委,便也不再装着面上若无其事了。
紧绷的面庞骤然松懈,隐隐的烦忧从她那双清润的桃花眸里一点点流淌倾泄。
她握紧了手中的丝帕:“这也是老祖宗提议的。”
宗室中,没有几家愿意让自己的子嗣配合试痘,眼见着进展不顺,此等利国利民的种痘之法无法继续研制下去,太皇太后只能狠下心肠,把小娃娃推了出去。
其实按照种痘的规矩,小太子的年龄也是符合的。
只是……毕竟是第一次试痘。
牛痘的致死率较之人痘虽然已经有了大幅度的降低,可痘苗的好坏程度却会直接影响到整个种痘过程是舒适无痛还是煎熬痛苦。
皇上不舍得让自己的嫡子去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以就只能让她家小娃娃去了。
思及此,萦绕在叶芳愉眉间的愁绪又深了几分。
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个笑模样,只能语气歉然对宜嫔说道:“叫你见笑了。”
宜嫔飞快摆了摆手,“不不不,不会见笑,我都理解的。”
她直言说道:“若换成我是姐姐,只怕此刻我已经不管不顾同皇上争闹起来了。”
叶芳愉叹了口气,“你又如何知道我没有闹过呢。”
只是没用。
所以叶芳愉才愁。
眼下小娃娃还不知道这事儿,兀自天真着呢。
那眼神之澄澈,笑颜之灿烂,叫叶芳愉每每看见了,都不知如何同他开这个口。
要知道,她家小娃娃最怕疼了,洗澡的时候膝盖磕到澡盆,都要拿着小鸭子在自己膝盖上磕碰到的地方亲亲许久。
末了还会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模样可怜兮兮,搂着她的胳膊,软言软语,委屈巴巴地告上澡盆一状!
对面宜嫔想是也知道她家小娃娃的脾性,听她说完这句话后,微红着眼眶,久久未言。
最后,郑重把茶盏放下,“不然,我去同皇上说吧?”
叶芳愉睨了她一眼,叹气:“你去又有什么用呢?凭白还会惹得皇上不喜……”
她摇了摇头,对宜嫔说道:“算了,左右牛痘不致死,也没有什么风险,就当,是成长路上的一次磨练吧。”
宜嫔满脸担忧地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那种痘的地址……”
叶芳愉:“这个我也不知,皇上担心会有人生出歪念,连我都未曾告知过只言片语,至于何时出发,皇上也只说了三五日后,总之一切只看他心情,说是这样就能避免有人在其中做什么手脚。”
宜嫔了然地又点了点头。
须臾,松出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说道:“我晚些回宫以后,就立刻派人去寻尊’痘疹娘娘‘安置在小佛堂里,往后每日早晚三炷香,一直拜到保清顺利回宫为止!”
她说做就做,回到延禧宫后,立时就派人去寻。
其他宫中很快也得知了消息。
皇太后是知情。人之一,对此反应淡淡,只问了旁边的老嬷嬷一句:“’痘疹娘娘‘当真有用?”
得到老嬷嬷肯定的答复后,皇太后随之下令,让人也给她寻一尊来,安置在佛堂里,每日供奉。
景仁宫,安嫔得知消息,慌得那叫一个六神无主。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才刚刚有了个女儿,福都没享够呢,怎么忽然就要把女儿送去种痘了?
听说宫中种痘,多数九死一生,若雅利奇没熬过去,岂不是……?
好在叶芳愉这边及时派人过去安抚,又细细说明了牛痘与人痘的不同。
得知牛痘不致死,症状较之人痘也极轻后,安嫔这才放下一颗心来,抱着雅利奇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几乎控制不住激动的心绪。
“老奴瞧着,二格格对安嫔娘娘似是已经敞开心怀了。”杜嬷嬷甚是欣慰地回禀道。
叶芳愉闻言有些疑惑:“哦?”
旋即又兴致勃勃地问杜嬷嬷:“嬷嬷您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杜嬷嬷道:“往日里,二格格称呼安嫔娘娘都是叫’安额娘‘,可方才一时感动,二格格竟脱口而出’额娘‘二字,还亲自拿了手帕帮安嫔娘娘擦泪,柔声安抚,又亲又抱的。娘娘,您说二格格这不是敞开心怀了是什么?”
叶芳愉瞬间惊讶:“还有这等事呢?”
杜嬷嬷点点头:“可不是么?老奴方才瞧着,都惊讶极了!”
主仆二人就这么凑在一块儿,压低声音讨论了一会儿景仁宫中的情形。
须臾,叶芳愉似想起来什么,问杜嬷嬷:“那钟粹宫呢?”
杜嬷嬷道:“马佳嫔娘娘也是担心得很,当即就流泪了,一直说着什么她对不起二格格啊之类的。”
“哭了一会儿后,就动身往景仁宫去了。”
“没多久后回了钟粹宫,也紧跟着命人寻了尊’痘疹娘娘‘安置在小佛堂里。”
“对了娘娘,您看景仁宫、钟粹宫和延禧宫都安置了’痘疹娘娘‘,咱们这边是不是也要……”杜嬷嬷语速迟疑地问了一句。
叶芳愉想了想,干脆点头,“确实是要的,那这事儿就交给嬷嬷你去处理吧。”
杜嬷嬷一服身子,心急火燎又出门了。
……
闹了这么一出,很快阖宫都知晓,大阿哥、大格格和二格格几人要去种痘了。
事关皇嗣,宫中每个人都慎重得紧。
担心影响了几位阿哥格格的心情,不论是当面还是背地里,口风都严实得很,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小娃娃也就保持着无忧无虑的心情,快快乐乐地玩了好几天。
直到四日后的清晨,叶芳愉一脸凝重地把他摇醒,“宝宝快醒醒。”
小娃娃嘴里呜呜咽咽两声,睁开一双带着雾气的朦胧睡眼,看见是漂亮额娘坐在自己的床沿旁边,伸手轻轻摇晃着自己,想也不想露出个缺牙的笑容,奶滋滋喊道:“是额娘呀……”
说完,飞快闭上眼睛,搂着被子翻了个身,用浑圆的屁。股对准叶芳愉。
嘴里还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地说道:“不,不行,就算是额娘,也不行……”
叶芳愉看他翻身不起,气得磨了磨牙。
她凑近过去,就听见小娃娃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额娘不行”。
于是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在小娃娃的屁。股上拍了两下,“什么行不行的,快起来,你汗阿玛有事找你呢。”
“汗,汗阿玛?”
小娃娃保持着身子朝里的姿势,睡眼迷蒙地转过小脑袋,似乎是在辨认什么。
末了,气鼓鼓说道:“汗,汗阿玛也不行!比额娘更不行!”
这一句呓语同之前那句不同,嗓音那叫一个清亮响脆!
屋外垂手恭候的宫人们闻言,身子就是剧烈一颤,瞳孔地震。
大、大阿哥在说什么?
皇上不行??
比……比靖贵妃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