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当即就委委屈屈地撅起了嘴巴,眼神幽幽地盯着床上的哥哥看。
看了一会儿,环胸抱起自己的两条小胳膊。
更生气了!
他偷偷把脚脚抵在紫鹃姑姑的肚子上,蓄力做好准备,打算趁着紫鹃姑姑不注意,用力一蹬脚,直接扑到榻上去,把哥哥压醒,压疼他,叫他给自己认错!
谁知身后的弟弟忽然又说了一句话,“就是在武英殿的时候呀,不是都睡过好多次了吗?还有长生哥哥,还有太子哥哥,大家都睡过的呀。”
咦?
小太子闻言眨了眨眼睛,原来是这样的睡。
那就不是哥哥的错了。
是他错怪了哥哥。
还好,他还没有扑过去。
小太子松了口气,包子脸上紧紧绷着的弧度也缓了一缓,显得软和了一些。
他扭过头,“原来是这样呀。”
小万黼表情很是无辜,“不是吗?”
小太子飞快点头道:“是是是,就是这样的。”
误会还没来得及引发出更多争端,就在小万黼的一句话中消弭得无影无踪。
小万黼探出脑袋,朝着榻上的那对母子多看了几眼。
青缇看出来他眼眸中的渴望,连忙建议道:“不若,万黼阿哥先同太子殿下,去大阿哥的房里玩耍一会儿吧。”
紫鹃也说:“或者去大阿哥的玩具屋里玩?”
想到今儿可能会有其他阿哥或者格格来找大阿哥玩耍,玩具屋那边时时备着炭盆和暖炉,此时过去刚刚好。
小万黼听了,有些意动。
他想玩,也想睡觉。
玩具屋里只有玩具,哥哥的暖阁却有玩具和大床,要是玩累了,还可以直接爬上哥哥的大床睡觉。
那还是哥哥的房间好!
他思量了片刻,很快拿定了主意,小奶音软乎乎地道:“要,要去哥哥的房间里!”
小太子闻言,浅褐色的大眼珠子滴溜溜灵活一转,“那我也去哥哥的房间里吧!”
“好好。”紫鹃和青缇忙不迭答应了下来。
抱着两只圆滚滚的小团子就往暖阁去。
到了暖阁后,精心准备了好吃的点心和温热的牛乳茶,又留了五六个宫人在里面看守,紫鹃就脚不停留地回铱錵到了正殿梢间外等候。
又过了大约两刻钟,闻得里头传来动静,猜测大约是她家娘娘醒了,正想唤人端盆温水进去。
就看见一只同样圆乎乎的雪团子,像是做贼一样,一手拎着一只鞋,从里头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紫鹃:“大阿哥?”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阿哥您这是……”
她的视线下移,看见了小娃娃手中拎着的鞋袜,以及他那双踩在瓦砖地板上,越发显得白胖白胖的小脚丫,心中的疑惑登时全都转化成了担忧,“哎呀,地上凉,大阿哥您可莫要继续往外走了,小心着了寒气。”
紫鹃说着,三两步上前,把刚醒来的小娃娃牵回到梢间里,梢间的地板铺了几层厚厚的地毯,便是光脚踩上去也不怕凉。
小娃娃猝不及防被提溜回了原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呀。”
等回到梢间,他把鞋鞋和袜袜往地上一丢,竖起一根小手指立在唇边,朝紫鹃低低地“嘘”了一声,“小,小声点儿,额娘还在睡觉觉呢。”
紫鹃侃然正色:“那也不能光着脚丫出去,多冷啊。”她同样用低低的气音回道。
同时手中动作不停,飞快给小娃娃穿好了鞋袜。
小娃娃立在原地,扶着她的肩膀,乖乖任由她动作,等穿好鞋袜后,他摸了摸后脑勺,想要朝紫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再说声谢谢。
可红通通的嘴唇刚咧开一点点,忽然忆起自己门牙旁边旁边的牙牙掉了,只剩下一个空洞,这样子的笑容好难看的!
当即又紧紧闭上了小。嘴巴。
包子脸庞莫名严肃,他低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紫鹃姑姑。”
紫鹃“哎”了一声作为答应,旋即说道:“太子殿下和万黼小阿哥来了,见着大阿哥您和娘娘在休息,便去了您的暖阁里玩耍,您这会儿要过去吗?”
听见两个弟弟来了,小娃娃乌黑的圆眼睛登时一亮,“要的!我现在就去。”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正殿,刚跨出门槛,就火速换了副面孔,两只手手背在身后,抓着自己的小辫子,蹦蹦跳跳就往自己暖阁跑了。
……
清醒过来以后,叶芳愉一边洗漱,一边听着紫鹃说完了几个小崽子的动静。
她好奇问道:“那现在呢?”
紫鹃道:“大阿哥过去的时候,万黼小阿哥就已经睡着了……太子殿下陪伴在小阿哥的身边,抱着大阿哥床上的几个玩。偶玩耍,听见大阿哥的脚步声,太子殿下就飞快躺进了被窝里,大约是想装睡吧。”
“也或许是想吓一吓大阿哥?奴婢其实也说不好。只是咱们大阿哥有礼貌惯了的,见着太子殿下和万黼小阿哥睡得正香,转身又退了出来,跑到了对面的小书房里拿了本书看……”
“何柱儿见着太子殿下的’计谋‘没有成功,还以为他会直接起来呢……可床上却迟迟没有动静,何柱儿大着胆子上前看了几眼,就发现啊,太子殿下竟然也睡着了……”
紫鹃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捂住嘴巴闷笑。
叶芳愉顺着她的话,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也勾起了唇角,莞尔失笑。
她摇了摇头,轻叹道:“这些孩子啊……”
说着,把手中用完的湿棉布搭在了铜盆边上,朝着梳妆台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忆起什么事情,问道:“那玉莹呢?”
紫鹃一愣,收起脸上的笑容,低声说道:“她依着娘娘的话,回去后,收拾了一番便去休息了,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了。只是当时娘娘还在慈宁宫里,回来以后又有事要忙碌,没空见她,她便在屋里等着,一直等到了现在。”
叶芳愉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紫鹃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表情微暗地帮叶芳愉梳起了长发。
*
一直到用过晚膳,乾清宫那头都没有消息传来。
而晚膳过后,翊坤宫的小崽子又多添了几枚,因着天气寒冷,不适合到武英殿玩耍,是以这段时间他们便常常相聚在翊坤宫的玩具屋中。
这也是这两年里,小崽子们约定俗成的习惯了。
——大年初一给各宫请完安,就到翊坤宫集合。
大年初二请完安,再到翊坤宫集合。
大年初三……
一直到元宵过后,每日都是这么一套流程和路线。
好似除了翊坤宫外,再难有其他地方能供他们玩耍一般。
对此,各宫娘娘已是喜闻乐见。
没有了小崽子围绕在她们身边,她们还更轻松自在呢,聚会聊天时,不用时时想着避讳某些不该说的话题,也不用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眼不错漏地盯着小崽子的动静。
烦忧的事情减少,脸上气色都好了许多。
唯有叶芳愉……
她感觉自己穿越一遭,好像莫名其妙成了幼儿园园长,每日里不是看娃就是看娃。
连过年都不带消停的。
因为翊坤宫只有她和小娃娃居住的缘故,前院空着的两座偏殿,一座做了小娃娃和弟弟妹妹们举办宴会的场所,一座被改造成了玩具屋。
都知道,紫禁城的房屋结构是木头构造,保暖效果都尚且一般呢,更遑论是隔绝声音了。
所以,即便叶芳愉是远在正殿,依旧能时时听到玩具屋那头传来的孩童笑闹声。
叽叽喳喳,如同春天的黄鹂鸟一般,绕梁三尺,绵延不绝。
听久了,就连夜间就寝的时候,甚至都能幻听见有小崽子的声音在耳畔旋绕。
所以叶芳愉每到过年的时候,睡眠质量就会直线下降,胃口也会变得不怎么好。
对此,杜嬷嬷几人早已忧愁得不行。
……
又问了一遍乾清宫的动静,得知依旧未有消息传来。
叶芳愉长叹了一口气。
紫鹃看着她表情郁郁,担心长久这么下去,会对身子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干脆咬了咬牙,上前低声建议道:“娘娘,不若您直接去趟乾清宫吧?”
叶芳愉闻言一怔,而后摇了摇头,“不太好。”
“还是在等一等吧。”
紫鹃便端了盘水果过来,“那娘娘吃些水果?”
“也不想吃。”叶芳愉依旧摇头。
“那,看看话本呢?还是游记?”
“不想看。”
叶芳愉答完,莫名其妙又叹了一口气。
把紫鹃都快叹出心理阴影了,她一个没忍住,干脆直接问出了口,“娘娘到底是因为何事烦心?”
“烦心,我没有烦心呀。”叶芳愉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娘娘已经连着叹了好几口气了,这不是烦心是什么?”
叶芳愉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是紫鹃误会了,她伸手指向窗外,“是因为玩具屋那头,太吵了。”
前两年的时候还好,那时候几乎有一半的小崽子不会说话;去年的时候也还好,几个不会说话的小崽子刚学会说话不久,吐字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而且好像格外爱惜嗓子,说话的时候都是细声细气的,没有今年这般吵闹。
今年……大约是在武英殿里托管习惯了的缘故,不论是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小万黼,还是一向腼腆秀气的三格格,忽然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小万黼不那么爱睡觉了,整日里黏着两个哥哥,走到哪儿跟到那儿,不给跟的话还会“哥哥哥哥哥哥哥哥”的问个不停。
三格格似是被四格格和二格格传染了性情,变得格外爱笑,特别会闹。
就如同此刻,玩具屋里的几个小崽子不知是在玩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还是游戏,忽铱錵然传来几道此起彼伏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声。
——这边是叶芳愉叹气的缘由了。
她手指还指着窗外,问紫鹃,“你没听到他们在喊什么吗?”
紫鹃点头,表情很是淡定,“奴婢听见了的。”
叶芳愉好奇道:“他们这是在……”
紫鹃回话之前先看了她一眼,旋即才说道:“嗯,这是……娘娘大约不知,这几日大阿哥他们发明了新的游戏,好像叫做什么’动物的一天‘,这会子,大约是扮演起了公鸡和母鸡?”
她听着,感觉像是那么一回事。
叶芳愉霎时迷惑:“?”
动物的一天?
这又是什么新奇的玩法。
还有,扮作公鸡和母鸡的话,再加上这连绵不绝的“哒哒”声,他们莫不是把玩具屋玩成了鸡圈?
而且……为什么是“哒哒”声?
公鸡难道不是“咯咯咯”,然后母鸡是“咯咯哒”么?
只有“哒哒”是什么鬼?
叶芳愉脸上疑惑的表情过于外露,紫鹃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确定了起来,于是朝着叶芳愉屈了屈膝,说道:“奴婢这就过去看一看。”
她转身就走,很快回来,面色有些为难地道:“娘娘,奴婢之前猜错了,大阿哥说他们不是在模仿公鸡母鸡的叫声,而是在模仿夜鹰……”
“夜莺?”叶芳愉反问了一句。
紫鹃一看就知她是猜错了,连忙解释,“是’鹰‘,老鹰的那个’鹰‘……”
叶芳愉顿时更加沉默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已经跟不上小娃娃他们的节奏。
叶芳愉捏了捏眉心,端起桌上的茶盏浅呷了一口。
喝完之后,声音有些疲惫道:“我就是,觉得他们太吵了……一吵就是一下午,有时候晚上做梦的时候都能梦到他们的声音,所以睡也睡得不好……唉。”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心累累的。
倏然,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事情,她猛地一下抬起了头,询问紫鹃:“我问你个问题啊。”
紫鹃忙道:“娘娘请说就是。”
叶芳愉沉吟了一会儿,试探问道:“皇上,他小的时候,都是怎么过的?”
紫鹃表情顿时一僵,连忙跪了下来,“这,奴婢不知呀。”
“那宗室里那些王爷的子嗣,也这么活泼好动吵闹不休吗?”
紫鹃继续摇头,“好像不是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奴婢听说,有些王爷府里的小阿哥,都可安静了。”
紫鹃道:“娘娘忘记了?您也是见过的。”
叶芳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想起来以前年节家宴上看到的一些小阿哥小格格,发现确实如同紫鹃所说,都格外安静。
所以是她把紫禁城里的小崽子们养歪了?
叶芳愉心中忽的浮现出几分莫名的愧疚来,要是小时候就这么活泼跳跃,等长大了要怎么办?
她是不是不应该再继续这么惯着这些小崽子了?
正在她浮想联翩时,跪在地上的紫鹃忽然又开口了,“奴婢听说,那些个小阿哥和小格格,之所以这么安静,都是因为他们常喝安神汤。”
“什么汤?”叶芳愉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没有听清楚紫鹃说的话,便又问了一句。
岂料,紫鹃却错以为她是生气了,吓得身子往下伏了伏,讷讷地不敢继续说话。
叶芳愉只能从榻上挪了下来,弯腰把她从地上扶起,“我没有生气,你不用这样动不动就下跪的。”
她安抚了两句,继而又道:“我刚刚是没听清楚,你再给我细说一遍吧。”
紫鹃点点头,心中微定,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翼翼道:“奴婢也是因为好奇,才去问了徐太医,徐太医便猜大约是安神汤的缘故。”
“有些王爷府中的侧福晋,或者格格,担心生下来的小阿哥和小格格们会因为精神过于充沛,而整天闹事,容易惹出祸端,便从太医院里常年累月领取安神汤,回去熬给小阿哥和小格格们喝……”
“几乎是早中晚不间断,娘娘您也知晓的,那安神汤有凝神静气的效果,喝完了不足一炷香时间就会昏睡过去。”
“便是太皇太后之前失眠多梦的时候,也只是晚间睡前喝上一碗,白天里是从来都不敢喝的。而那些小阿哥和小格格们却喝的这般频繁,看着是安静了不少,可……可奴婢却总觉得不太合适……”
也太没有个寻常孩子该有的模样了。
紫鹃心里暗道了一句。
却不知叶芳愉想的比她还更多一些。
她在听到“安神汤”几个字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等紫鹃磕磕巴巴地解释完,她倏地一下抓住了紫鹃的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安神汤中有一味重要的药材,叫做铅白霜?”
紫鹃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叶芳愉简直要心中的猜想吓得毛骨悚然了起来。
经年累月摄入这么多铅白霜……不铅中毒才怪呢。
难怪清朝的皇室里,小孩子夭折率那么高,即便是顺利存活下来了,也少有能够长寿的。
叶芳愉从前就听说过,清朝时候皇子公主的平均寿命只有二十八岁,且成年之前的夭折率高达百分之四十多……
果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叶芳愉抚着胸口轻拍了几下。
紫鹃看着她脸上的惶然表情,拧了拧眉,有些不解地问道:“娘娘,可是这药材不对?”
何止是不对!
叶芳愉细细给她说了一番铅中毒的危害。
说完之后,紫鹃立时被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膝盖也软到不行,眼神呆愣,嘴里喃喃道:“还好,还好娘娘您从来没有给大阿哥喝过安神汤……”
“还有其他几位阿哥和格格们,还好,还好。”她不停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念叨几遍之后,忽然想起什么事来,“可是娘娘,三阿哥那边!”
叶芳愉瞬间一惊:“长生怎么了?”
紫鹃道:“奴婢之前去问徐太医的时候,好像有钟粹宫的宫人去领药,但是却不知是不是领的安神汤……”
叶芳愉捏着紫鹃的手,语速飞快地吩咐道:“你现在去一趟太医院,把安神汤的领取记录抄写下来,拿给我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飞快下榻穿鞋。
紫鹃很是勉强地稳住了心神,问道:“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
叶芳愉:“去慈宁宫,让老祖宗出面。”
她言简意赅,说完以后,径直起身到屋里披了件大氅,又拿了个手炉在手里边。
“你去太医院,慈宁宫那边,让青缇跟着我就行了,杜嬷嬷哪儿都不去,就在宫里守着,与多兰嬷嬷一道看着保清她们……”
*
叶芳愉动作果断,很快就到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中午的时候刚接待了一波宗室老福晋,用过晚膳,便一直睡到了下午,叶芳愉去的时候才刚醒来不久。
她以为叶芳愉是带着几个小崽子来陪她说话的,乐呵呵地拄着拐杖就从寝殿出来了。
走到梢间一瞧,只看见叶芳愉一人时,还有些稀奇,“你来了,保清和保成呢?他们怎么没来?”
叶芳愉先放下手炉,给老祖宗行了个礼,面色沉沉。
扶着老祖宗在梢间榻上落座以后,她没有走到另一边跟着坐下,而是直接半蹲在了梢间的空地上,“臣妾是发现了一件事,特来告知给老祖宗知晓的。”
她骤然出行,轿辇准备需要一定的时间,是以等她来到慈宁宫的时候,那头紫鹃已经手脚麻利的抄写好了安神汤的领取记录。
趁着老祖宗洗漱穿衣的时间,悄悄摸摸地递到了叶芳愉手里。
是以叶芳愉说完,直接从袖间掏出几页黄纸,恭敬地双手呈上。
“老祖宗您瞧一下,这是这两年,太医院那边安神汤的领取记录。”
“另外,臣妾发现,太医院的安神汤中,有一味重要药材,名为铅白霜,服用久了,会出现铅中毒的症状……于寿命有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