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妃大惊之下晕倒了。
叶芳愉赶到御花园,原以为会看见一副剑拔弩张的情景,谁知当事人之一的佟妃却早已被人抬到了附近空闲的宫殿里安置。
留在原地的,只有满脸惊慌的钮祜禄妃与其身后的宫人。
还有佟妃宫里的几个小宫女。
看见叶芳愉的轿辇接近,齐齐跪下行了礼。
钮祜禄妃见她犹如看见救兵,煞白着一张小脸扑了过来,手心冰凉地握住叶芳愉的手,“你,你来了。”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没有推她,只是过来御花园散步,看见了佟妃妹妹,想着打个招呼,但,但是不知怎么,佟妃妹妹忽然就生气了。我本来想走,她却不让,推搡了几下,那个宫女就掉下去了。”
“我,我真的没有推她。”说着,脸上写满了委屈。
生怕叶芳愉不信一般,甚至竖起了三根手指欲要发誓。
跪在地上的某个宫女,闻言倏然抬起了头,盯着钮祜禄的模样十分不善:“即便不是娘娘有心推下去的,但婉昭落水是事实,且落水之前就站在娘娘的身侧,难说其中没有娘娘的手笔。”
婉昭应该就是那个落水宫女的名字。
叶芳愉听完宫女的话,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身后杜嬷嬷瞬间领悟,大步走了出来,表情同样不善,“我家娘娘还未开始问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宫女梗着脖子,“那奴婢也不能见钮祜禄妃信口开河吧?”
杜嬷嬷闻言,立时就横眉冷下了一张老脸,“大胆!”
宫女却还是不服,腰背跪得挺直,气势凛然,开口就是质问,“素闻惠妃娘娘在宫中行事向来公道,眼下情形明了,证据确凿,娘娘不会还想要包庇钮祜禄娘娘吧?”
杜嬷嬷气得目眦欲裂。
正想出言发作,袖子就被叶芳愉握住了,无声地被叶芳愉扯着往回退了两步。
叶芳愉表情沉静地看着那个宫女,面上不喜不悲,只问:“本宫自进入御花园起,可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宫女顿住,高昂的头颅微微松了松,却还是绷着小脸回答:“不曾。”
叶芳愉点了点头,“那你这般火急火燎是在做什么?”
“不知晓的只怕还以为你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呢,怎么,宫女的身份委屈你了?”
“要不要本宫去与皇上请旨,给你封个女官做一做?”
叶芳愉难得有这么强势的时候。
宫女被她说得直接噎住,手指垂在腿侧颤了颤,旋即理智回归,后知后觉忆起了眼前这人的身份,挺直的腰背骤然失了力,显得莫名颓弱。
但嘴巴还是很硬的,“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也只是心急我家娘娘……”
叶芳愉表情古怪地道:“说得好像是你家娘娘落了水一般……”顿了顿,又说:“话说,你这样怨咒你家娘娘,好像也不太好吧?”
宫女猛然又抬起了头,语气里的恶毒几乎要化作实质,“奴婢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惠妃娘娘为何故意曲解奴婢的意思,莫不是……”
“行了,从头到尾就你一个人话多又密,根本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再多说一个字,本宫就只能叫人把你的嘴给堵上了,你看本宫敢还是不敢。”叶芳愉已经不耐烦。
说完就朝身后的胡永安挥了挥帕子,胡永安会意,带着几个身高力壮的太监快步上前,团团将那个宫女围住,表情格外凶狠。
宫女几次欲要开口,都架不住心中的寒意颤颤,很快偃旗息鼓,铁青着脸再也不敢说话了。
叶芳愉这才看向钮祜禄妃,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先与我说说怎么回事。”
钮祜禄妃心头定了定,正想张口。
就见叶芳愉似乎想起来什么,“等等,你还是先别说了,来之前我已经着人去了乾清宫,万岁爷估计很快就到,到时候你再一并阐述吧。”
说完,扭头又看了看周围,“那个落水的宫女呢?”
钮祜禄妃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假山洞,“被人救出来,安置在那头了。”
毕竟那个宫女被人救上来以后浑身湿透,也不好在这空旷的地方继续吹凉风,便被钮祜禄妃做主移去了背风的地方,只等叶芳愉来主持公道。
谁知……叶芳愉却是丝毫做主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还早早令人去请了皇上过来。
钮祜禄妃的眸底不禁染上几分深思,旋即又转瞬而逝。
等叶芳愉再转过头来,钮祜禄妃依然是一副可怜小白花的模样。
引得叶芳愉莫名怜惜,“那咱们也别在这里枯等着了,先去那边的亭子里坐会儿吧。”
钮祜禄妃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我不敢动……”
叶芳愉不免疑惑:“为何不敢动?”
钮祜禄妃凑近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从那宫女出事到现在,我就一直站在这个位置,没有移动过一步。”
叶芳愉的视线随着她的叙述缓缓下移,发现钮祜禄妃正站在池边一处泥土地上,周遭的草丛许是被人挖走还未来得及重新种上。
于是花盆底踩出来的脚印便十分明显。
特别是……
叶芳愉敏锐地看出来一些什么,也跟着压低声音问钮祜禄妃,“你的鞋底还雕了花?”
钮祜禄妃忍着羞赧,缓缓点头,“莲花,是我这几日琢磨出来的样式,想仿照‘步步生莲’,谁知却……”
谁知却意外成了证据。
叶芳愉明白钮祜禄妃的意思,钮祜禄妃脚穿花盆底,身上的首饰精致且繁华,不论是有意或者无意致人落水,周围脚印都不该如此干净,多少会踉跄几步。
所以只看脚印,也能看出来宫女落水确与钮祜禄妃无关。
想通之后,叶芳愉也放下了心。
表情淡定地陪在钮祜禄妃身侧与她一起等了起来。
大约又过去一炷香时间,静鞭的声音在御花园内响起。
叶芳愉调整了一下位置,手搭腰间朝渐行渐近的明黄色御辇行了礼。
“臣妾参见皇上。”
“奴婢/奴才参见万岁爷。”
请安的声音此起彼伏。
被请安的人却表情阴沉。
他大步下了御辇,没有给周遭宫人任何一个眼神,径直走向叶芳愉和钮祜禄妃,先伸手扶了叶芳愉起来,才又对着钮祜禄妃说:“起吧。”
动作里的亲疏易见。
饶是钮祜禄妃对此情此景早有预料,心尖也不由得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好在她面上表情一向很稳得住。
至少叶芳愉根本没看出来有哪里不对。
她把宫人与她禀报的话小声讲与皇上听了,又点出脚印的事,末了看向钮祜禄妃,“妹妹现在可以说了。”
钮祜禄妃的手藏在袖内,无声无息捏紧了帕子。
她眉眼柔和地说道:“臣妾不知佟妃妹妹是何时来这御花园的,只知道臣妾到时,她便已经在那亭子里纳凉了。”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
“臣妾本想与她打声招呼就走,谁知她却忽然生气起来,说,说臣妾是狐媚子,还叫臣妾不要痴心妄想……”
后面的话实在难以启口,钮祜禄妃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但即便如此,叶芳愉和皇上还是猜到了一部分事情的真相。
皇上下意识朝叶芳愉看了一眼。
看得叶芳愉十分莫名其妙,桃花眼里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迷茫。
皇上心头便又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与叶芳愉解释,而是直接看向钮祜禄妃,“就因这事儿,你们俩就动起手来了?”说这话时,神色分明是不快的。
叶芳愉心里瞬间紧了紧。
钮祜禄妃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点头又摇头,表情十分委屈,“臣妾与臣妾的人没有动手,是佟妃妹妹她带着人不让臣妾走,臣妾……臣妾都从宫道退到这水池边上了……”
叶芳愉这才发现,钮祜禄妃所站的位置其实已经脱离了青石瓦砖铺出来的宫道,且距离水池极近。
她代入设想了一番,而后深吸一口冷气,“她想做什么?”
钮祜禄妃摇头,“臣妾也不知……”
叶芳愉还像再问什么,忽觉手指尖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转头,就撞入了皇上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他隐不可见地朝叶芳愉摇了摇头。
叶芳愉就瞬间闭上了嘴。
这点默契她还是有的。
此时几个跪在地上的承乾宫宫女又忽然乱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直将钮祜禄妃说成了心机颇深的恶毒小人,有说是钮祜禄妃故意言语挤兑她家娘娘,才会使她家娘娘骤然失去理智的。
也有人大声发问,便是发生了冲突,钮祜禄妃娘娘就可以肆意草菅人命不成?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听得叶芳愉微微有些头疼。
意识到叶芳愉脸色不对,皇上朝身后的梁九功看了一眼。
梁九功沉默地一拱手,挥着拂尘走上前,意欲把那些个宫女全都押下去拷问。
宫女们呜呜咽咽地被拖了下去,皇上忽而又看向钮祜禄妃身后的宫人。
钮祜禄妃瞬间领会,白着小脸屈了屈膝,开口时声音还在发着抖,“臣,臣妾身边的宫人,可也随公公下去问话。”
话音刚落,就可看得出来翊坤宫和承乾宫宫人的素质差异了。
虽然很是害怕,却还是乖乖地跟在了梁九功身后。
等水池边上的人都清空。
皇上捏着叶芳愉的手腕,轻声问她:“你脸色不好,是要先回宫去休息,还是随朕去看看佟妃?”
叶芳愉想说去看看佟妃,开口前忽地又想起来那个落水的宫女。
于是指了指假山位置,“皇上,那个落水的宫女正在那边安置着呢,可要一并带过去?”
皇上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又看了钮祜禄妃一眼,声音到底是放软了一些,“你脸色也不好,又吹了一下午风,可要先命人煮碗姜茶来?”
钮祜禄妃无措地摆了摆手,“不,不必了,臣妾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皇上冷淡地“嗯”了一声,收回目光,在宫人的指引下朝佟妃所安置的宫殿走去。
叶芳愉便借机来到钮祜禄妃身旁,挽住她的胳膊,两人并肩跟在皇上的身后,一边走,一边担忧地问:“你真的没事?”
“我看你面色也有些苍白呢,晚上只怕要睡不着了。”
钮祜禄妃露出个温婉的笑来,捏了捏叶芳愉的手指,安慰道:“我真的没事。”
顿了顿,又语带歉然地说:“只是今儿的事辛劳姐姐走一趟了。”
叶芳愉大方地摇了摇头,“这有什么?”
说话间,几人很快来到佟妃所在的宫殿。
还未踏入,就听闻里头传来一道幽幽怨怨的恸哭之声,“表哥……”
语气里的矫揉造作程度,使得叶芳愉与钮祜禄妃齐齐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