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芳愉有些惊讶,小娃娃居然还知道戳心窝子这个词?
少顷,又被最后几个字眼吸去了注意力,沉默片刻,伸手在他包子脸上戳了戳,问道:“爬爬虫是生活在土里面的?”
小娃娃的哭声停了一瞬,泪眼里透出几分迷茫,他认真想了一想,摇摇头,“不,爬爬虫不在土里,在树上。”
紫鹃在旁边听得又心疼又想笑,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扭曲。
叶芳愉眼尾瞥见,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两声,示意她去打盆温水过来。
旋即低下头,耐心继续安抚。
然而小娃娃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把心里藏着的事情都说出来以后,整个人像是彻底放松下来,软塌塌地窝在叶芳愉怀里,很快就湿润着眼睫睡了过去。
叶芳愉给他检查了一下,发现他身上的衣裳还算干净,便没给他洗澡,脱了小衣裳,把小手小脸清洗干净,裹上小毯子,最后缓缓放到了床上。
小娃娃整个人陷入被子里,红润的嘴巴砸啦两下,翻了个身,抱着被子一角继续睡得香甜。
叶芳愉就坐在床沿边上,眉眼温柔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发现,原先还算圆滚滚的小娃娃不知何时清减了不少。
脸蛋肉的弧度变得微微有些平缓,双下巴也不见了,再拿起小肉手一看,手腕处没有了可爱的米其林轮胎,胳膊也整整小了一圈。
……难怪最近抱着手感变差了。
叶芳愉暗道一声可惜,想着是不是要找些膳食方子给他补一补。
正在这时。
“娘娘。”紫鹃忽然走过来轻轻唤了她一声。
叶芳愉颔首,起身亲自把床两边的帷幔放下,来到寝殿对面的书房,把门关上。
书房里,站着杜嬷嬷和张顺安几个小太监。
叶芳愉先是问了杜嬷嬷一些关于小娃娃在武英殿的日常,同之前汇报过的基本无二。
又把视线转向张顺安等几个小太监,张顺安打了个寒颤,不等叶芳愉开口,二话不说,保无保留的全部交待了。
——杜嬷嬷虽然每日都尽忠职守地跟在小娃娃身后,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去的。
好比上课之时,就只有张顺安他们几个小太监可以进入小书房。
张顺安低着头,声音平稳,“第一日,张师傅问了几位阿哥都读过哪些书,又叫他们背过一遍,写了几副大字,就没有其他内容了。”
“第二日,张师傅教了《楚辞》,太子殿下背得最快,大阿哥居第二,其他的阿哥们落在最后;第三日,张师傅教了几篇《诗经》,也是太子殿下最快,大阿哥第二,其他阿哥最慢。”
“第四日起,张师傅的授课内容就变了,他……他要求大阿哥背书的速度要向太子殿下看齐,说是太子殿下才不到两岁呢,大阿哥年长了一倍,怎可落于太子殿下之后?”
“刚开始只给了大阿哥三遍机会,也就是每篇文章读过三遍,就要完整无误的背诵下来,之后变本加厉,几乎要往过目不忘的境界去,只读过一遍就要求大阿哥背下来……并且张师傅每日授课的内容还都不一样,今儿背的是《大学》,明日就成了《孟子》。若是大阿哥背不下来,张师傅也不敢惩罚,只唉声叹气许久,也不讲课,就盯着大阿哥念叨,问他怎么还比不过不到两岁的太子殿下呢……”
刚开始,叶芳愉只是惊讶,到后面,就成了窒息。
越听越不对劲。
她抬了抬手,示意张顺安暂停,问道:“只针对保清吗?太子呢,其他宗室阿哥呢?”
张顺安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头去,“太子……太子殿下越背越快,是真真做到了过目不忘。其他宗室里的阿哥们,张师傅未曾做过其他任何要求,只要他们按时完成课业就行了。”
叶芳愉沉默片刻,倏地升起汹涌的怒火。
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重重拍了两下桌子,“那什么一百二十遍又是怎么回事?”
张顺安压着声音,“刚开始是没有的,后来是张师傅见大阿哥始终做不到过目不忘,才提出来让大阿哥读一百二十遍,抄一百二十遍的。”
“便是……便是大阿哥后来说他会了,张师傅也不肯叫停。”
叶芳愉想到小娃娃方才说过的话,拧着眉问:“要是一直抄不完怎么办?”
张顺安:“就,就只能欠着,之后补上……好比今日大阿哥抄的就是二十三日之前的课业……”
叶芳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旋即又生了别的疑惑,“不对,那别的小阿哥怎么就能抄完?”
张顺安叹了口气,“因为几位宗室小阿哥的身边都有两个哈哈珠子和七、八个会写字的小太监呀……张师傅布置的课业,只要求几位小阿哥完成,其他人是不用的,当然就有时间帮着抄写了!”
“太子殿下不用抄写,是因为他年纪还小,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每日背完了书就能随便出去玩耍……”
叶芳愉顿时更生气了!
桌子被她拍的“啪啪”直响,掌心都红了,口不择言道:“这哪里请来的启蒙先生!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张顺安几人看她实在生气,惶惶然就跪下了,“娘,娘娘消气,听说,那位张师傅出自孔孟之乡,年二十六就中了进士……”
他身旁一个小太监,这个时候忽然嘀咕了一句,“娘娘,还有呢。”
居然还有?
叶芳愉要给气笑了,她指着那个小太监,“说,还有什么?”
小太监下意识想直起身子,直了一半又似不敢,便又继续躬了下去,声音微弱地说道:“除了抄书,还有考校,奴才其实也听不太懂,只知道询问释义是最简单的,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基本都能回答得出来。”
而困难的地方在于,张师傅不仅询问释义,他还常常将几本书串在一起考校,比如他会问:“《大学》里的‘礼之用,和为贵’,其他书中可有释义与之对应的句子?”
或者先讲一个故事,问这个故事体现了那本书中的哪一句话。
有时候甚至会要求阿哥们根据他给出的句子,现场写一篇小策论,字数在五百上下即可。
不是叶芳愉夸张,这些个考校方法,换成她这么一个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完全应付呢,更遑论是一群年纪方才四、五岁的小萝卜头?
她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子,问道:“若是答不出来怎么办?”
小太监趴在地上:“便要将答案抄写二十遍,大阿哥距今已经欠下了四百八十遍了。”
“明日,明日还有一场考校。这回张师傅说了,若是不能回答出来,便要翻倍抄写,也就是四十遍。”
“大阿哥,大阿哥许是觉得,自己……欠不过来了?”
小太监说完,叶芳愉的脑子里已是一团乱麻,震惊都震惊不过来了。
她觉得小娃娃好像不是去上学。
看起来更像是去参加变形记。
日复一日,“债”越欠越多,也难怪小娃娃会受到惊吓,再也不想上学了。
她捏了捏拳,指甲陷入掌心,试图清醒。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着紫鹃说道:“趁着宫门还未落钥,你遣人先去与老祖宗说一下吧。”
“明儿起,保清就不去武英殿了。”
紫鹃的表情也有些难看,板着一张小脸,屈了屈膝,只应了一声“是,娘娘。”
杜嬷嬷忽然问:“那武英殿那头,可需要派人去说一下?告个假?”
叶芳愉摇头,“不用,明儿我亲自去乾清宫说。”
杜嬷嬷欲言又止,看她态度坚决,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
翌日,天还未亮。
小娃娃循着生物钟本能,乖乖从被子里爬出来,小小一坨坐在床上,抬起双手揉着眼睛,嘴里还奶里奶气地嘟囔着:“嬷,嬷嬷我要喝甜蜜的水水。”
话音刚落,倏地从旁边伸过来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搂住他的胳膊,微微一用力,就把他又按回了被子里。
小娃娃被吓得立时瞪大了眼睛,好奇望去,见是额娘。
额娘的眼睛还闭着,身上香香的,暖暖的,她的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就把被子重新抓上来把他盖住了。
小娃娃的脑袋被蒙在被子里,迟迟不能回神。
他怎么会在额娘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暖阁睡觉吗?
昨儿……诶,昨儿他做什么了?
脑子里米浆一样胡乱糟糟,身旁额娘把他又紧紧地搂了搂,暖暖的香气霎时把他整个人环绕,眼皮像是挂了颗巨大的石头,重得不行。
什么甜蜜的水水也抛到了脑后。
晕乎乎抓着额娘的领子挣扎了半天,最后双眼一阖,张着小嘴沉沉睡了过去。
叶芳愉昨儿因着心疼,许久未能入睡。
早晨迷迷糊糊感觉怀里抱了一夜的“软抱枕”张腿跑了,想也不想就伸手捉了回来。
于是母子两个,这么一赖床就赖到了天光大亮。
赖到杜嬷嬷和多兰嬷嬷都看不下去,直接将帷幔一掀,把洒了满地的阳光分给床铺些许。
小娃娃蒙在被窝中没有什么感觉,叶芳愉却觉得刺目得紧,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她撑起脑袋迷茫地看向床前两座“巍峨巨山”,俄顷,重新躺回去,试图把头往被子里埋,同时嘴里还撒娇道:“我还困呢,晚些再起……好嬷嬷求求您了,就睡半个时辰,两刻钟也好……”
谁知杜嬷嬷却不为所动,无情地拉了拉被子,“娘娘想睡,可等用过了早膳再睡,左右今儿是没有什么大事要忙的。”
叶芳愉不满嘟囔:“怎么没有大事,我今儿要去乾清宫为保清讨公道呢。”说着勾勾脚,就把被子又扯了回去。
杜嬷嬷与多兰嬷嬷无言对立半晌。
最后决定分工,一个把睡得脸蛋红红的大阿哥从娘娘的怀抱里“解救”出来,一个手脚麻利把被子全部收起。
闹了好一阵,叶芳愉才睡眼朦胧地从床上下来,摇摇晃晃地被紫鹃扶着前去梳洗。
而等到正式坐在餐桌前,已是一刻钟之后。
她与小娃娃面对面坐着,中间餐桌上的早膳热气腾腾,香味缭绕。
可母子两个却谁也没有心情理会。
小娃娃的表情泫然欲泣,“额娘!”
叶芳愉心里一惊,这是委屈劲还没有过去呢?
还是以为自己逃学了,正在害怕?
她仔细斟酌用词,想着如何安慰。
谁知小娃娃却飞快抬手捂住了柔软的肚子,圆溜溜的大眼睛浮现出几分水汽,带着苛责,而后小嘴一张,“额娘!你昨儿是不是没有给我吃饭饭?”
“不然我的肚子怎么会这么瘪?”
叶芳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