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晴,晏霖上过早朝后前往后宫看望王女,被刘蕊的侍女景红拦住。

  景红跪在晏霖面前,低着头看不见神情,语气强硬地说: “陛下,王女刚服了药睡下,陛下若疼惜王女,不如等她恢复了再来。”

  晏霖说: “朕只是看看她,不会吵醒她,等她醒过来,你跟她说朕来看过她,明日还会再来。”

  景红表现出极为难的样子,低头皱着眉头说: “启禀陛下,王女素来爱美,如今生病了形容憔悴,她不想陛下看到她现在的模样,陛下还是……明日再来吧。”

  晏霖低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女,沉思片刻,面无表情道: “抬起头来。”

  这话让景红的肩膀轻微地颤了一下,她缓慢地抬起脸,不敢与晏霖对视。

  晏霖冷笑,道: “你好大的胆子,连朕都敢糊弄!”

  景红猛地抽口气,震惊地看着女帝,旋即身子一瘫,双手贴地跪倒在地上。

  晏霖熟视无睹,从她旁边跨过去,进到寝宫,掀开床上被子一看,里面根本没人!

  霎时间,整个宫殿的人都跪了下来,景红更是鼻子贴到地面,不敢喘气。

  晏霖回过头看着这群人,冷声问: “王女呢”

  所有人瑟瑟发抖,景红嘴唇张了张,低着头跪得更低。

  晏霖端详着她,缓缓靠近,踩过地板的声音仿佛悬在头顶的刀一寸寸往下掉。

  预想中的怒火并未喷发,晏霖弯下身,朝景红伸了下手——

  卑如蝼蚁的侍女浑身颤抖,却不想晏霖只是摸了下景红的头,声音平淡地说: “告诉朕,王女去哪了”

  景红在肚子里编排了半天的谎话,为了兑现对主子的承诺她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可是女帝陛下的一个温柔举动却彻底击溃了她的防线。

  “陛下……”景红哽咽着说, “奴婢对不起您……”

  晏霖带着淡淡的笑, “你若为王女考虑,还是尽快告诉朕王女的下落为好。”

  “王女……王女说,要帮陛下了却心事,”景红低声说, “她说……要帮陛下找回林仙长,就在昨天晚上,她乔装出宫了……”

  晏霖冷静地如同对未来的妻子毫不关心,她问景红: “谁的计谋”

  景红一时没能听懂,迷茫地看着女帝。

  晏霖说: “是谁告诉王女,有办法能找到林仙长。”

  景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轻轻地抽了口气,紧接着捂着嘴,眼睛都瞪圆了。

  晏霖眯了眯眼,跟景红说: “天底下知道林仙长下落的人,只有朕和太傅,连朕都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回林仙长,是谁告诉王女有办法可以找到她,是谁骗了她”

  景红浑身发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脸上血色完全褪去。

  “王女这些天……见过一个叫祝丰阳的丹修,”景红惊恐着说, “那丹修昨天来给王女看病,给了一粒丹药便治好了王女的风寒,后来王女遣开奴婢,单独和那丹修说了会话,一定是那丹修!是他骗了王女!”

  晏霖对身后韦菁说: “去查这个人。”

  韦菁领命,匆匆离开。

  晏霖环顾王女寝宫,见她案上放着一只未完成的刺绣香包,针脚略显粗糙,但上面彩蝶图案初见成型,旁边还放着一小瓶止血的金疮药,看样子拿得动刀剑的王女竟被缝衣针伤得不轻。

  晏霖从未听她提起刺绣的事,仔细想来,晏霖花在刘蕊身上的时间少之又少,或许刘蕊根本没机会提起。

  连生病都没有派人来通传,反倒想着怎么帮晏霖排忧解难,真的是……傻到了极致。

  想到这,晏霖不禁摇头,拿起那副未完成的香包装入衣衽底下,放在贴着心口的地方,这才离开寝宫。

  一众侍女慌忙恭送,景红担忧主子安危,顾不上礼节分寸,追上来跪下去说: “陛下!陛下!奴婢求您,一定要救王女!王女对您的心意日月可鉴!您一定要救她!”

  晏霖停在原地,低眸用余光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知道了。”

  简单的三个字,足以令景红感恩到跪地将头磕破。

  韦菁只花了一刻钟就找到了祝丰丹,她将人带到晏霖面前,逼迫他说出王女的下落。

  晏霖只看了一眼丹修,就跟韦菁说: “抓错人了。”

  韦菁震惊,拎着祝丰丹的衣领说: “陛下,此人就是祝丰丹!”

  祝丰丹迷茫又惊恐,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直到景红过来指认,众人才明白——

  这个祝丰丹的确是祝丰丹,但来给王女看病的祝丰丹却是别人假冒的,这一切就是一场彻头彻尾针对王女的计谋。

  韦菁怒不可遏, “陛下,皇宫之中,谁敢如此大胆竟敢算计到王女身上!简直不把陛下您放在眼里!”

  闻讯赶来的秦太傅严厉地看了韦菁一眼,给晏霖建议: “陛下,此事不可声张。”

  晏霖不由恼怒,拖长了音调说: “难道先生觉得,比起朕的名声,王女的安危微不足道”

  秦玟丝毫不惧,针锋相对地说: “陛下既然如此在意王女的安危,前些日子王女染病,陛下为何不闻不问”

  两人一见面就吵起来,这直接把韦菁等人都吓傻了。

  一个是御宇九州的女帝陛下,不论做错了什么颜面可不能丢,另一个是两代贤臣女帝尊师,进谏纳言是他的职责和使命。两人一吵起来,韦菁都不知道该帮哪一方。她识相地闭上嘴,满脸惊愕又好奇地围观这场君臣对峙。

  短暂的沉默后,晏霖冷静道: “先生不如说说自己的看法,你觉得是谁设计谋害王女”

  “陛下和王女的婚期已定,在此时机劫持王女,其动机可想而知,”秦玟道, “当下各州各郡之内,不少人对帝后之位虎视眈眈,如今宫中又有传言称陛下您根本不爱王女,有心之人听到此类言论,必然妄想着取而代之,即便不能伤其性命,也要毁其名声。而这其中嫌疑最大的几位分别是北狳王晏赫,临城郡主赵嫣,南阳郡王刘畲,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劫持王女的人希望借此机会警示陛下,故而设计令陛下以为王女遇险,从而产生自责和悔恨。能设计出如此计谋的人,除王女本人以外,还有臣。”秦玟平平淡淡地说出惊天动地的话。

  一众哗然,争论纷纷。

  景红梗着脖子哭诉道: “王女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她根本没有这种心计!”

  韦菁亦恼道: “秦玟你疯了吗你连你自己都怀疑!”

  秦玟看着晏霖,晏霖表态: “朕相信你,也相信王女。”

  景红松了口气,秦玟面上波澜不惊。晏霖继而问景红: “王女是如何染上风寒的”

  “应该是五天前,不,六天前,当时世子爷接王女出宫游玩,回来之后逐渐染了病……”景红回忆道。

  晏霖道: “你那天都陪在她身边吗她出宫之后,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景红: “奴婢那天一直跟着王女,除了世子爷,当天……临城郡主也在。”

  这是个很关键的讯息。

  晏霖和秦玟对了一个眼神,秦玟说: “据臣所知,临城郡主近来的确和王世子关系密切,二人在筑仙门同一师门之下,若此事为临城郡主主使,恐怕王女凶多吉少。”

  晏霖眼神扫过众人,难掩慌乱,她略作思索,决定道: “先生你带人前往筑仙门,找个理由将人全部围起来,严防死守任何消息,尤其注意赵嫣,刘畲的一举一动,北狳王不在京城,他的嫌疑比较小,派人盯着就好,至于王女的下落,朕会亲自去查。”

  韦菁拿出刀自告奋勇: “陛下,我陪你去!”

  晏霖道: “不必,你带祝丰丹去问宫中每一处守卫,查清楚昨日那假冒之人都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顺着这条线索去查。”

  韦菁得了指示,欣然领命。

  此时筑仙门一众弟子正在校场操练,秦玟带着两千禁军火速赶到,校场上年轻修士们以为有突发任务,表现得亢奋和新奇。

  一众年轻人新鲜好奇的面孔之中,秦玟一眼看到了惊惶的赵嫣。

  晏霖见过林鹤写符重现过往场景,她当时好奇,却碍于颜面没有虚心请教,如今想复刻林鹤的手法,几次都不能成功。

  ……莫非林鹤真是天才她短短几个月就学会了写符,晏霖有心研究,苦苦追赶,却始终不得要领。

  晏霖焚掉一张写废了的符,焦躁地连提笔的手都不太稳当。

  她眯了眯眸,一遍遍回想林鹤的手法,确保自己的效仿并无纰漏,可为何林鹤的符纸一点就灵,而她的符纸犹如废纸

  晏霖轻轻叹气,眼神里现出一丝疲惫。

  娘亲。

  我那无所不能的娘亲,你倒是教教我该怎么做是好

  怀中刺绣的香包掉出一只穗子,晏霖低下头,拿出那只香包抚了抚,指腹一遍遍触摸上面整齐的绣痕,柔软的触感令她暂且压下心中烦闷。

  脑海里想的是王女在病中坚持缝制香包,手指被针扎出血的模样。

  血。

  为何不试一试血呢

  晏霖翻过手掌,看着自己那双素净的,未曾染过一丝血的手,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林鹤写符用的朱砂,其中或许掺了她自己的血!

  晏霖二话不说,拿锋利的匕首顺着掌心横纹划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她捏合掌心,将血滴在盛着朱砂的瓷碗中。

  狼豪染上混了神龙血的朱砂,在黄色符纸上流畅地画下玄武符号,尚未收尾,晏霖便知道这符纸成了。

  食中二指夹着符尾,另一手引来蓝色火焰将符纸点燃,火光忽地窜起半丈高,光影中现出过往场景:

  刘蕊一身夜行衣,跟在假丹修身后,犹豫着问: “你确定这么做能找到林仙长”

  假丹修回头看了她一眼,眯着眼说: “我不确定,但可以试一试。你如果反悔了,请你现在就回去。是你一开始来找我帮忙的,不是我求着你跟我出来。”

  刘蕊被丹修的责问弄得很心虚,礼貌地说: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在意,请你继续带路吧,接下来该去哪”

  假丹修道: “先出城,往北走,我师父在等着我。”

  刘蕊点头跟上,趁着丹修不注意,她偷偷摘掉一枚戒指,将其扔向一旁的桂树下。

  幻影消失。

  晏霖找到那棵桂树,果然发现了刘蕊昨晚留下的玉戒。

  这玉戒本是一对,能用其中一只唤醒另一只,若由两人分持,则不论多远两人都能联系。

  刘蕊曾想将其中一只赠给晏霖,晏霖不受,没想到如今在桂树下捡到了。

  晏霖将灵力注入其中,等待许久,未能得到回应。

  如果不是遇到危险,怎么会连随身带的玉戒都不回应

  晏霖心急如焚,召来青鸾,孤身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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