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34章 chapter34

  自然权利的概括——利用一切可能的办法来保卫我们自己。

  ——霍布斯 《利维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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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凡清早刚到医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治疗中心的大门外踱着步。贾凡一向来得早,这大冷天的也没几个愿意早早来上班,治疗中心总是人烟稀少,就剩几个看护病人的护士在。

  贾凡凑近了些,才确定来的人确实是陆宇鹏。他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冻红了的手紧紧攥着那本皱巴巴的病例,笨拙地向咨询台张望。

  “小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豹豹呢?”贾凡连忙先把他扶起来,温热的双手握着那双冻僵了的手,小口往里头呵气。白雾把贾凡的眼镜都蒙了一层,陆宇鹏怔怔地望着他,刚想把手缩回来,却又被贾凡拉着手背摩擦着帮他取暖。

  “怎么冻成这样了?来来来进来说。”

  陆宇鹏磕磕巴巴地告诉贾凡自己是瞒着李文豹自己来的,他不想再麻烦李文豹,也留了字条让他别担心。

  贾凡顿了一会儿:“可是你自己也不愿意回医院接受治疗是吗?”

  陆宇鹏如同被戳中了心事一样低下了头,耷拉着脑袋也不回话。思觉失调症的患者就是这样,情绪容易陷入自我封闭,和人沟通也会产生障碍。

  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心里对治疗的抵触,只能通过暴躁的行为去宣泄;可灵魂的另一半又在告诉自己如果不接受治疗就会伤害更多的人。他能做的,只是在自己还算清醒的时候,把自己送到专业的医生面前,即使他自己是多么的不情愿。

  “你没有按时吃药。”贾凡根本不是疑问的口吻,而是直接下了肯定的论断。

  吃药会带来巨大的副作用,让人在一段时间内肌肉不受控制而整个人呈现出面部痉挛和走姿奇怪的症状。另外,精神类药物就像一个烦人的闹钟,每天定点提醒着陆宇鹏,他是个病人,让人难堪又恐惧的精神病人。

  可这些他都不会说,疾病让他只会用沉默和暴怒去面对一切的问题,与其说是面对,不如说是逃避。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贾凡就收到了李文豹的语音。一连四五条,全是50多秒。贾凡听着那头乱成一团的嘈杂背景音,估摸着是在剧院工作走不开。贾凡回了消息让他放心,看着一言不发的陆宇鹏,长叹一声,准备把人送去办理住院手续。

  陆宇鹏正拿着贾凡的一堆资料壳叠,最上头的那个是刚被退回来的精神病人回归社区治疗的方案。天知道贾凡用了多大的功夫才论证清楚,满怀期待地交上去,提案都快通过了,社区里的群众一上访,又被退回来搁置着。

  贾凡领着陆宇鹏往办理手续的窗口走,陆宇鹏就那么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乖巧得连他停下来几步都要跟着一起停。

  “贾医生早啊。”隔壁办公室的主任医师跑得气喘吁吁,抹了把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跟贾凡问好。

  “您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儿忙成这样?”

  “我3号床的病人越来越恶化了,成天哭闹,还有暴力倾向。我前不久不是出差吗?小护士不会照顾人就一个劲儿的捆人打镇定剂,这不乱来吗?”医师叹了口气,“你说那闺女来的时候还只是精神受刺激意识模糊,最忌讳的就是封闭医疗。上头总是不让回归社区,越拖越严重。”

  贾凡也无奈地叹息,一句安慰还没说出口,医师低头看了看手表,脸色一变:“哟,11号床的那个药效时间到了,贾医生我先去忙了。”

  精神治疗中心的医生少,有经验的老医师能调走的都调走了,剩些贾凡这个年纪的青年医生带着一群半大的娃娃兵,成天忙得脚不沾地。有些时候恨不得能有三个分身,一个去带年轻的实习医生,一个去检查病人,一个去配药,自己再去应付那些被各种新闻引来的媒体和社区居民。

  这样的事儿,贾凡每天都在听,别人是见得多了便习以为常,他却天生一颗柔软的心,见得越多,心便越软。

  贾凡回头看了一眼陆宇鹏,他还是低着头,但身子紧绷了起来,宛若一张被拉开了的弓。应该是刚才医师的话让他害怕了。

  贾凡把办好的手续从窗口里拿出来,让陆宇鹏签了字。陆宇鹏手在抖,却还是咬着唇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次医疗的周期比较长,你确定吗?”贾凡又问了他一遍,“每周你的朋友都可以来看你,你要有什么需要可以跟他们说。”

  陆宇鹏自始至终没有松开紧紧抿着的唇,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就要跟着小护士回病房。

  “等一下。”

  贾凡突然叫住他们,小护士疑惑地歪了歪头:“贾医生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贾凡跑进办公室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小护士尴尬地立在原地面面相觑,就连陆宇鹏也困惑地挠挠头。只见他拿了个精巧的小盒子出来,拦住了要来接东西的护士,特地放在陆宇鹏手里:“自己拿着,还没吃早饭吧?小蛋糕能让人心情变好。”

  说完还向陆宇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贾凡个子高,却长了一张温和的娃娃脸,像什么巨大的毛绒玩具,温暖又柔软,和他最喜欢的甜点一样,一笑就让人心都化了。

  陆宇鹏怔怔地看着他,直到转身被送进病房都还记得那个微笑。

  毫无芥蒂和做作的,像面对一个正常人露出的,温暖的笑。

  ……

  王晰不是不知道高杨在变着法的查枪击的案子,不过风筝有自己这个人牵着,再飞也飞不到哪儿去,索性也就随着他去,不过就是让几个熟人看着点儿,别让小崽子越界闹出麻烦了。

  自从两个人确立了关系以来,高杨明显没有原来这么畏手畏脚,干什么都是大大方方的,这让王晰很是欣慰。但也有一点不好,小狼崽子大方到成天手不安分,看个电视吃个饭都得搂着腰靠着肩,闲下来更是肆无忌惮地把手往宽松的家居服里伸,揉揉腰捏捏臀,王晰一反抗就会被不轻不重地在腰间耳畔的敏感地带来那么一下,瞬间软了身子,乖乖地像只被撸顺的大狐狸,窝在高杨怀里任他乱摸。

  实在是耐不住小崽子成天这么一顿调戏,王晰伤好得差不多了就回岗位继续工作。眼瞅着快年底了,正是各个部门归档最繁忙的时候,会三天两头地开,这边才下了庭那边新案子又送过来了。

  “晰哥,这案子大,公安那边特地等您回来了才移送的。”圣权把手里厚厚一叠卷宗放王晰桌子上,王晰皱了皱眉,翻开目录看了一眼,光证据就弄了个几百页。

  “非法集资,行贿,还有黑社会性质组织,这案子要是开庭了,估摸着得费个好几天。”王晰叹息着摇摇头,“公安这帮混小子倒真是会给我来事儿。”

  嘴上是抱怨着,王晰还是翻开卷宗审查起来。张超也回来了,三个人一起负责这宗大要案都显得吃力。不愧是公安熬了大半个月熬出来的证据,审得人眼睛痛,白色的a4纸在灯光下反光,照得人难受,上头各式笔迹歪歪扭扭,分辨都得看半天。

  “也就是说,目前认定的事实是,市公安局治安队副队长参与了风雨基金会的非法集资分红,并且收受贿赂?”张超翻来覆去地核对了一遍。

  “不,没那么简单。”王晰否定道,“收受贿赂的目的是什么?他帮忙办了什么事儿?还有,经侦部门只查了贪污和分红的款项,那剩下流出去的呢?书面上说是助学金,会不会这笔钱也是洗钱来的?”

  王晰想了想,把卷宗翻到副队长个人信息那一页:“你们还记得吗?咱们当初查的那个市中心酒吧藏毒,和治安队本身就脱不了关系。现在他们的副队长出事儿了,那么那个藏毒的案子和他有没有关系?”

  圣权拿着纸笔重新梳理了一遍证据,还是乱得一团糟。张超绕了半天也没绕出去,磕巴着开口:“晰哥,公安给的建议书上就写了受贿和非法集资,咱们认定清楚这俩没问题不就完事儿了吗?”

  王晰盯着那一桌子厚厚的卷宗,眯起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思索了半晌。

  重大案件,就只大在数额和职务犯罪上吗?

  “退回公安去,让他们补充侦查。”

  王晰一边说着,张超忙着把案件材料重新整理清楚,圣权打开电脑开始记录补充侦查的事项。

  “第一,关于款项不明,请经侦部门务必查清所有款项的动向,包括正常作为助学金发放的部分。”

  “第二,关于职务犯罪,需要补充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主要涉及其如何知道并加入到该非法集资的集团中,受贿后利用职务之便做了什么事,以及当初的中心酒吧藏毒案其是否知情。”

  “第三,”王晰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继续,“需要一份举报人的完整笔录。”

  ……

  阿云嘎收到退回来让补充侦查的卷宗的时候,没多大的意外。这案子查着查着便模糊了,虽然说模糊的地方和已经认定清楚的犯罪没多大关系,但以王晰谨慎的性格肯定会退回来。

  倒是苦了公安的大小伙子们,才睡了没几天安稳觉,又被从被窝里提溜出来继续查。

  阿云嘎看着密密麻麻列的补充证据清单,工作量大也就算了,最后一项,要直接接触举报人。

  可从之前举报人种种躲避的情形来看,他本人并不想再多出面。案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保护好举报人也是重中之重。

  更何况这案子的犯罪嫌疑人就出在警局,谁能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内鬼。

  阿云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抽屉里头的文件被层层密封,阿云嘎打开柜子,只露出那个文件的一角。

  电话已经停机,住址也不再是原来的住址。案子是真实的,可是举报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露半点痕迹。

  只剩下一个签名和没什么用的身份证复印件。

  阿云嘎正对着案子头大,忽然有人扣开了他的办公室门。他赶忙把资料收好,闯进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小警员,说司法局派来的援助律师找他们麻烦,说他们超期羁押。

  一听援助律师会找人麻烦的,动动脚趾头都知道是谁。

  阿云嘎没办法,跟着去了看守所。嫌疑人倒是乖乖的沉默,郑云龙活像是不给个说法就赖着不走一样的无所畏惧。

  “请问公安机关,是怎么样的理由让你们把我的当事人羁押了九个月的?”

  “证据不足。”警员回呛道。

  郑云龙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那是你们公安的问题,现在已经超过最长羁押期限,我的当事人申请变更强制措施,他有先天性心脏病,请求办理取保候审。”

  “不是,为什么关着他你心里没点儿数?这他妈是个灭门案的畜生,取保候审?放回医院放回社区你是想让老百姓天天人心惶惶的吗?”小警员气得直跺脚,就差指着郑云龙一块儿骂了。

  “我管他什么案子,现在他就是符合取保候审,你们就是超期羁押。”郑云龙丝毫不退让地回道,“不放人也行,到时候法庭上开庭我第一个就纠你们超期羁押的程序错误,等着检察院找你们麻烦吧。”

  小警员新来不久,年轻气盛,平常打交道的法律援助律师哪个不是唯唯诺诺好说话不添乱的,头一回碰上郑云龙这样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直接气红了脸。

  “你的良心是喂狗了吗?这种人渣你都要辩护!”

  阿云嘎刚才没说什么,听到这句话转身去狠狠瞪了一眼小警员。那男孩儿气不过,也顶不住队长的威压,冷哼一声便别开头不去看郑云龙。

  “公职人员,保持你的中立性。我看你大学学的东西才是喂狗了。”阿云嘎推了小孩儿后脑勺一把,“拿纸笔来记笔录。”

  小警员不情不愿地摊开纸,坐下来的时候都不愿意正眼看郑云龙一眼。郑云龙早就习惯了,无所谓地笑笑。

  阿云嘎问了几个程序性的问题也就没再刁难什么,让嫌疑人和辩护律师签了字,又再翻了翻案件概要。

  “鉴于嫌疑人人身危险性较高,公安机关建议变更为监视居住而非取保候审,辩护律师愿意接受吗?”阿云嘎问道。

  郑云龙显然是没想到事儿会这么顺利,点头的时候都有点僵硬。他原本以为今天又得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晚上回到家里,郑云龙喂完猫就开始做饭。阿云嘎在边上给打下手。

  “不是说了最近别接案子吗?”阿云嘎问他,语气带上了几分责备。

  “不是最近接的,你们都关了九个多月的人了。”郑云龙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诶,不会是看我现在脑子出问题了给我放水不难为我了?”

  阿云嘎抬头瞪他一眼,就差把手里的大葱甩他脸上。

  “按规定来,”阿云嘎继续低下头去处理食材,手上动作都慢了,“不光不难为你,对所有律师都一样。”

  郑云龙突然来了兴趣,用胳膊拐了拐他:“怎么?灵魂升华了?”

  阿云嘎抬起头,正好对上那一双带着好奇的大眼睛。郑云龙是真的像一只猫,眼睛如同会说话,疑惑和戏谑都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来。他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可惜就是平常不爱打理,成天瞎穿衣服,随心所欲放荡不羁,骨子里都镌刻着自由。

  阿云嘎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看,看得郑云龙都不自然了,后退半步轻咳一声:“咳咳,干嘛呢?问你话呢!”

  不像,真不像那个在黑暗空间里惶恐不安的郑云龙,不像那个对暴力和残忍麻木的郑云龙。

  或许也正是在黑暗里独行久了,才让自己变得更像阳光。

  “没什么。”阿云嘎笑了笑,把剥好的蒜拍扁再剁成泥。

  “就是觉得,你长大了。”

  最后那句话太轻,又被掩藏在菜刀与砧板细密接触发出的震动中,郑云龙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