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性在于趋利避害。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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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消息，死于东区杀人案的原林城国土资源局局长蔡某涉嫌贪污受贿，但因意外丧命后，其承诺的新区开发用地无法兑现，其家属遂遭人报复。检方已接到举报，现开始对蔡某生前的财产及工作状况展开调查。”
什么叫山崩于前？这就叫山崩于前。
如果说亲人的丧生还能等时间去平复，那么为官者的污点就会像被刀镌刻在骨头上一样，一辈子也消磨不去。
“蔡蔡，真相还没查出来之前，什么都不要信。”
郑云龙撂下这句话，起身离开。蔡程昱毫无反应，一如看见父亲尸体的时候，眼泪都流不下来。
郑云龙靠在楼梯间的扶手上，拿出了电子烟，猛吸了一口。
“别抽了，电子烟诱发癫痫。”
阿云嘎夺过他手里的电子烟，郑云龙不满地斜瞟了他一眼。
方书剑一动不动地站在阿云嘎身边，看他样子有些发蒙，又透着一股子邪气，身上的血腥味儿还没散，衣服也沾着血渍。他脸上被打得青一块肿一块，嘴角也裂着合不上。贾凡给他上了药，到现在半边脸都是僵硬的。
真他妈苦了贾凡个精神科医生。郑云龙暗想。
“龙哥，那几份合同我看了，条款很多都不规范，交易的标的也明显不对等。这合同也太粗糙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浸淫官场那么多年的人会签的。”
高天鹤办事效率果然高，两个小时不到就回了电话。
“合同另一方是谁？”
“看这几个名字和公司，是西区那边的。”
郑云龙目光一凛。
“西区那边涉黑成灾，十个成年男性里面有五个是和黑社会不清不楚的，”阿云嘎听了皱了皱眉，把方书剑往郑云龙手里一塞，“看着这小崽子，我先回队里。”
郑云龙莫名其妙：“我连胖子都带不了你还让我带孩子？”
阿云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是你的当事人家属，别忘了。”
郑云龙气结。
……
王晰一回到家就跟只狐狸一样趴在沙发上，脸埋在靠枕间，一声不吭，跟断了气似的。高杨和往常一样，带着一丝不苟的微笑，给他接好了温水，坐在旁边给他按着腰。王晰也不动，就任他按着。
王晰的腰很细，手臂一拢就能握住。高杨掀开他的衣摆，微凉的手探进去，刺激得王晰一哆嗦。高杨从那一瞬看到了他瓷白的肌肤，常年裹得严严实实，白得有些病态。高杨小心翼翼地帮他揉着腰际，力道刚刚好。趴着的大狐狸舒服得哼出声，他声音本来就低，埋在软软的靠枕里，像猫儿探爪子，挠得人心痒，恨不得一把揽进怀里，可劲儿揉他每一寸茸茸的毛发。
高杨抬眼，盯着他从沙发缝隙间露出的脖颈和下颚线。他太瘦了，筋骨被薄薄的肌肤包裹着，小狼崽子总想一口咬下去，用唇去感受他血脉的跳动，藏在冬雪一般皮肤下的生机。
但他毕竟没有这么做，手下的力量却轻了不少，慢慢划过腰窝，隔靴搔痒一般地刺激着他敏感的皮肤。明明是那么凉的手指，王晰却感觉像有火在灼烧，不疼，像新长出的粉能皮肉一样，痒得不行，却娇嫩又挠不得。
王晰耐不住，反手去抓他在腰上作乱的手，懒着嗓子让他不用再继续了。
可这回高杨没像往常一样乖乖听话，反而抓住了王晰竹节一般的手腕，轻轻按在沙发上。高杨从后面拥着他，下巴搭在王晰肩窝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王晰的脖颈，挠得王晰不住往后躲。
“干嘛呢……”王晰微微侧过头，男孩干净的脸庞在眼前无限放大，那双眼睛又大又亮，还泛着水光，让王晰这个小眼睛着实羡慕。
“哥没被周深为难吧？”
小孩儿又开始撒娇。
王晰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道：“没有，哥有点儿累了，先躺会儿。”
本以为这句话说完高杨就该忙不迭地起开，没成想那他却张开了嘴，威慑一般地含住王晰颈后的一小块皮肤，往下轻轻咬了一口。
“嘶——高杨你干嘛？！”王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刺激得弹起，转身恼怒地推开高杨。他不自然地摸了摸后颈那块被咬的地方，沾着小羊一样湿漉漉的气息，还带着点痛，估计是发红了。
高杨乖巧地退开半步，抬眼无辜地看着他。王晰见他这副表情，一腔的火也没处发，只能认命地不轻不重的骂了一句：“多大的人了，还咬。”
王晰把高杨从福利院救出来的时候，高杨只有14岁。那时候他被塌下来的横梁砸伤了腿，王晰便一路背着他走。那时候小崽子不安分，拼了命也想从他背上下来，逼急了就一口咬在面前人的后颈上。王晰忍着痛，一声不吭地把他送进了医院，不但没有责怪他，还揉着小羊软塌塌的头发，低声安抚：“乖，不怕。”
语气柔和得像在哄三岁小孩入睡。
王晰声音比寻常人低，就算是十年前也是一副老大爷的做派，私底下聊天语速又慢声音又小，教人不得不凑近了听。这一凑近，听清他醇厚如酒的嗓音，像古木上勾了琴弦，泠泠七弦上；抬眼便是他清瘦的脸颊，顺着精致的下颚线一路向下，能从他有些凌乱的制服边缘，看到若隐若现的锁骨。
后来王晰和高杨说：“小高杨，别怕，我带你回家。”
那是高杨听过最动人的一句话。
……
郑云龙不太会带孩子，平时的骚话全用在怼刑警队和检察院上了，这会儿看着一边一个各怀心事的半打孩子，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
“那个……蔡蔡啊，”郑云龙尝试着开口，“合同我让人查了，民事律师那边觉得有蹊跷，阿云嘎已经回队去了，你别太担心哈……”
蔡程昱还是盯着滚动播出的新闻，没说话。
“……那个书剑你别老玩手机了，身上伤还有没有哪里疼啊？”
方书剑跟没听见似的，一直扒拉着屏幕，郑云龙侧脸过去看他，只见那小孩刚刚才平复下来的戾气又开始爆发，脸也越来越黑。郑云龙心头警铃大作，一把抢过手机。
“贪官就是贪官，死了好！”
“半路被杀活该！希望法院看在替天行道的份上给杀人犯减减刑。”
“他的老婆孩子还有脸上诉？”
郑云龙心里暗骂了一句操，连忙慌张着去点退出。怎奈手速还是慢了点，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蔡程昱在旁边已经不知道盯了多久了。
“蔡蔡，别信。刑警队那边已经在查……”
“我知道，”蔡程昱打断他，方书剑跟着他起身，刚想跟上，被蔡程昱拒绝了，“让我自己静静。”
蔡程昱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医院里到处都充满了人，熙熙攘攘听不清他们在 说些什么。蔡程昱只觉得如芒在背，似乎每一个人都在议论，在议论父亲的死，父亲受贿，他和母亲在被无数的摄像头跟拍，周围人怜悯皮囊下的嘲讽和厌恶。
他慌不择路地跑出医院，撞到了很多人，他不敢回头，逼迫着自己忽略身后人的叫骂声。
刚逃出医院，他就看见了停在门口的媒体车。十几个摄像头像枪口一样支棱在他面前，记者拿着话筒无所事事地倚靠在车边。蔡程昱小心翼翼地挪动，一双眼睛泛着红，死死盯着那些人，生怕他们扑上来，用话筒戳到自己面前，问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
他几乎忘了，那些媒体从没见过他们母子的长相。
郑云龙和方书剑一路跟在蔡程昱身后，生怕他出了什么岔子。方书剑愣愣地望着蔡程昱那战战兢兢的样子，木然地摇着头。
“不……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蔡程昱爱笑，傻，闲不住。上课答错了问题惹得全班哄堂大笑，总是爱脸红，然后嚷嚷着“哎呀！干嘛呀！”，从来没有半分退却的样子。
遇到困难了，出错了，他会一遍遍反复练习，熬到深夜困得眼皮打架也要练，从没想过逃避和放弃。就是这样的蔡程昱，让方书剑从一个带着犯罪基因的家庭里，渐渐找到抗争的自信和能力。
可现在，他在躲啊。
“书剑，人总是趋利避害的，这是人的天性，”郑云龙安抚他，“没人能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迎面向上，人总是有极限的。”
……
阿云嘎带着人把签订合同的另一方查了个底朝天，刨来刨去，所有的信息都指向西区的君仕集团。
集团的法人代表姓罗，白道上都叫一声罗总。刑警队和西区打交道多了，知道这其实是个用来洗钱和作表面功夫的公司。
“君仕最近正在参与新区建设的投标，但因为刑警和检察院这边的把控，新区那边的政府已经在控制君仕的扩张。但君仕下辖的几个子公司和与君仕有交易的几个小企业都在抢地盘。队长你带过来拿几份合同，有几个就是这些子公司和蔡局长签订的。”
阿云嘎看着屏幕上投出来的资料，神色愈发凝重。
王晰说得没错，不能只把目光放在受害人和犯罪人身上。血腥残忍的凶杀现场太过于引人注目，以至于让人忽略了背后的真实目的。
阿云嘎想起郑云龙和高天鹤的通话，猛然道：“比对蔡局长平时公文笔迹和合同上的笔迹。”
“比过了，相似，但是绝对不是一个人写出来的。”
高杨手里端着笔记本电脑，不知从什么角落里冒出来。阿云嘎疑惑地看着他：“你从哪儿搞到的合同影像？”
高杨只是笑笑，不说话。阿云嘎低头一看——他手里是王晰的电脑。
……前一秒才把影像给王晰传过去，后一秒就被小狼崽子抢到手里了。阿云嘎都替王晰冒冷汗。
“这些公司都太小，有些甚至是个人名义。按道理君仕那么大的集团，暗中勾结官员出卖国家土地资源这么大的事，不会让这些无名小虾出来。”高杨分析道。
阿云嘎点头：“对，而且合同还没兑就杀了人，西区那帮人不会这么傻。”
“那如果，西区那边早就发现了签合同的并不是蔡局长本人呢？”
阿云嘎一愣。
高杨继续道：“官场上的权钱交易经常会出现另一种情况，官员家属借着官员的旗号，出去给人瞎许诺，接受贿赂。”
“侦查组，马上查蔡局长的其他亲人，看有没有吸毒、赌博或者欠债的人员！”阿云嘎瞬间反应过来。侦查组全体都高度紧张，阿云嘎一边分配着任务，另一边心头也没了底。
顺藤摸瓜地一查，居然触碰到了西区的核心利益了。
黑社会性质组织一向为祸一方，但往往都盘根错节，背后不知道有多大的保护伞。就算是揪住了贼首，其他的势力也不见得就能消散殆尽，反而像沙子一样散落各方，难捡干净。以往也有涉及到西区的案子，但都只处罚了直接罪犯，没办法再往下深入。或者有时候明明可以往下深究，却莫名其妙被叫了停。
阿云嘎叹了口气，转而看见高杨依旧带着一丝不苟的表情，安安静静站在那儿。阿云嘎忍不住开口问：“高杨啊……你刚刚说的也是晰哥教你的？”
高杨礼貌地笑了笑：“嘎子哥觉得是就是啊。”
我觉得是个屁！
自从第一次见到这小孩跟在王晰后面，阿云嘎就没来由地渗得慌。明明挺漂亮一孩子，总是不经意间会流露出饿狼一样凶狠又势在必得的目光，看上去诡异至极。等孩子大了些，顺着王晰的老路去读了法，选了刑事方向，对犯罪敏锐的洞察力有时候让阿云嘎这只和犯罪作斗争了十年的老警犬都自愧不如。
当初阿云嘎还和郑云龙吐槽来着，结果被反怼一遭：“对啊，人高杨是狼，你就那狗呗。”
阿云嘎：“？？？？”
阿云嘎正欲再开口，侦查组那边已经有了结果。
“队长，蔡局长有两个远房表弟，都因为赌博进过看守所，现在住在西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