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乌丸雾屿的肩颈, 发丝也染上了一抹熔金色。

  乌丸雾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言不发,低着头表情阴翳。

  他当然知道琴酒想做什么。

  那个人猜出来了。

  是啊,就连他都能猜到乌丸莲耶的跨年邀请是一场鸿门宴, 琴酒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琴酒是不想让他和乌丸莲耶对上, 但不是傻子。当时出发前看琴酒一声不吭的, 乌丸雾屿竟然真信了对方会安分待着,没想到直接给他憋了一场大的。

  乌丸雾屿很生气, 一方面生琴酒的气,另一方面也生自己的气, 他重生这一遭,不就是为了将琴酒从组织这个泥潭里拉出来吗?可琴酒在干什么?他差一点提前死掉!

  比上一世死的更早,比上一世更加偏激!

  乌丸雾屿突然意识到,因为自己还没有死亡,这一世的事情已经改变了太多,很多事情都不能以上一世发生的事情作为基准。

  琴酒想要杀死朗姆, 也想要将萩原研二、松田阵平那两个他格外在意却并不安分的警察除掉, 一石二鸟。

  很正常的想法,作为组织的top killer,拥有这样偏激又暴戾恣睢的想法非常正常。

  可乌丸雾屿不能让他那样做。

  他们没办法在不借助其他势力的情况下搞垮组织, 若借助其他的势力,不管是公安还是FBI,甚至CIA、MI6, 都容不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琴酒。

  若是毁了组织就逃,已经暴露在那么多势力面前, 除非那些势力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他们到哪都会人人喊打。

  若是弄死乌丸莲耶继承组织, 短时间内,乌丸雾屿也根本无法彻底掌控组织,甚至到时候组织打得还剩多少东西他都无法保证,是否可以保得住他们他也不知道。

  想要救琴酒的心是真的,但相比起乌丸莲耶,他现在的无能却也是真的。

  他为什么一定要和苏格兰做朋友?为什么明明不喜欢安室透却还是强忍着?为什么对那两个警察一而再再而三轻飘飘放过?他只是想让琴酒的未来稍微平坦些罢了,他错了吗?

  可是现在,最大的阻碍却成了琴酒。

  那家伙试图用生命来警告他警察并不可信。

  乌丸雾屿很疲惫,他从未有一刻这样疲惫过,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吱呀□□着,酸涩无力。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好像完完全全地被否定掉了。

  他颓然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低着头,眼底是他的身体投下的阴影,仿佛见不到一丝阳光。

  更大的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乌丸雾屿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皮鞋。

  他仍旧没有抬头,面无表情。

  “我错了。”皮鞋的主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琴酒抬起头,愧疚地看着乌丸雾屿,绿眸阴沉着夕阳的金色,里面倒映着小小的人影:“我以后不会再擅作主张了。我不会再逼你,也不会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琴酒的嗓音有些沙哑,眼神中的意味很认真。

  居高临下,以这样的角度看着蹲在地上的琴酒,乌丸雾屿竟回想起曾经他从实验室的笼子外面偷看琴酒时的场景。

  明明那么多年过去了 ……

  明明这件事情早已该随岁月消化,被彻底封存在记忆深处,不再浮现。

  可是现在,乌丸雾屿竟发现自己又看到了当时羸弱的小猫,那个似乎只要踢一脚便会碎掉的猫儿。

  仿佛无法忍受般站了起来,乌丸雾屿或许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表情是那样惶恐。

  “卡蒂萨克?”琴酒也担忧地站了起来。

  乌丸雾屿急急朝后退,腿却磕在长椅上,差点跌倒。

  “雾屿!”琴酒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他。

  “嗯。”乌丸雾屿垂眸,心底一片惊惶,仓促地睁开他说道:“我没事。”

  雾屿……

  阿阵……

  他们当年在研究所的时候,就是这样互相称呼的。

  乌丸雾屿根本不敢看琴酒的眼睛,他以为他们都走出来了,至少琴酒已经彻底走出来了,离开了研究所,离开了那个黑暗的囚笼,可就在刚刚乌丸雾屿才惊惶察觉……

  “你真的逃出来了吗?”乌丸雾屿脸色灰败,低声喃喃。

  “什么?”琴酒没有听清。

  乌丸雾屿却立刻闭嘴,不再说了。

  他绝望地发现,或许琴酒从来就没有飞出来过,哪怕他现在离开了研究所,哪怕他成为了组织的top killer。

  但是……

  但是……

  在乌丸莲耶的掌控之下,琴酒随时都可能被关回去。

  就像他一样被折断翅膀、被戴上脖套,像他一样无从挣扎,只能悲哀地承受乌丸莲耶给予的一切。

  被操控、被同化、被吞噬,终日与绝望相伴。

  这不是乌丸雾屿的初衷。他以为琴酒出来了,他竟然会以为琴酒从很久以前就跳出来了!

  情绪迅速积蓄,渐渐的已经触及到了爆发的临界线,仿佛只要一个引线就可以引燃,他或许会嚎啕大哭,也可能会彻底崩溃。

  那么多年的执着,那么多年注视着这只自由飞翔的小鸟,就像是注视着自己的另一种命运,结果这只鸟仍在笼中。

  命运是一样的,他们从来就不曾挣脱。

  他的一切都被摧毁了!

  希望、期盼、被救赎的阿阵与自己,统统都毁掉了!

  一抹金色出现在了乌丸雾屿的眼前。

  乌丸雾屿愣了下,眼睫翕动,视线不自觉被吸引。

  那是一枚金色的御守,金线密密缝,用作祈福的金色符文令人心情安定,乌丸雾屿的心也莫名地平和下来。

  手指轻捻,琴酒将御守捻开,竟是两枚。

  “雾屿,我们说好的。”琴酒一只手拿着御守,另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递给他,声音轻柔又和缓:“我们说好一起换御守的,我新年那天去求了,帮我挂上好不好?”

  琴酒的手机上挂着一枚陈旧的金色御守,是去年他们一起去求来的。

  “因为今年你不在我身边,所以我没有换。御守的效用只有一年,很灵的,只要换上了,未来一年我都会一帆风顺。”琴酒循循善诱:“所以雾屿,你来帮我换上御守好不好?”

  乌丸雾屿怔怔地看着御守,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了过来。

  看着御守被挂在了自己的手机上,琴酒微微松了口气,也伸手摸出乌丸雾屿的手机帮他换上。

  “旧的御守我会还去神社。”琴酒握着被换下来的陈旧御守说道。

  “嗯。”

  “要和我一起去神社吗?”

  乌丸雾屿怔怔地看着琴酒,没有说话。

  “如果你不去的话,我让别人帮忙送过去吧。不过听说神社最近在搞赐福活动,如果能被巫女赐福,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交好运。”

  乌丸雾屿恍惚回神,情绪也彻底平定:“去。”他只说了平平的一个字。

  “雾屿要去吗?”琴酒笑着朝他确认。

  看着琴酒的笑容,乌丸雾屿也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声音更添了几分生气:“当然要去!”

  赐福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落下的!

  第二天,两人去了常去的那家稻荷神社。

  稻荷神社是霓虹最常见的神社之一,整个霓虹有上万家,大小不一,他们去的这家只能算得上中下。

  但很灵。

  第一次来这家稻荷神社的时候,是在一次下暴雨的时候,当时两人才拿到代号没多久,四处去玩,根本不做任务,那次也是出去玩的时候遭遇暴雨所以进去躲雨。

  乌丸雾屿开玩笑一样向稻荷神祈求雨停,不知道是不是碰巧,就在他祈求的那一刻,云散雨收,竟然真的停了。

  自那之后,乌丸雾屿便笃信了对方有灵,于是每年都拉着琴酒跑去求御守,事实上整个神社只有一个巫女打理,根本没时间制作御守,御守都是从别的寺庙请来供奉在稻荷神像前的,主打的就是一个糊弄。

  稻荷神也不是保佑人平安、顺遂的神明,祂实质上是农耕神的一种,保佑五谷丰登。

  但乌丸雾屿不管,每年都拉着琴酒去拜,然后薅了御守就走,甚至香都不点。

  稻荷神的御守糊弄事,乌丸雾屿的拜神同样糊弄事,堪称绝配。

  神社不大,只有一个巫女。巫女白衣绯袴,如瀑的黑发被一根红色的发绳简单绑着,一双眼眸淡泊如水。

  乌丸雾屿和琴酒走进神社的时候,她正怀抱一把十三弦筝弹奏,琴音婉转低沉,如靡靡之音,奏达九天之上,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两人每年都来,如今已有七年。

  巫女对着两人颔首示意,没有停下,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从容拨弄。

  这会儿天气还不算暖和,正殿生了碳炉,乌丸雾屿与琴酒将旧的御守放到了回收用的小匣子中,拿了蒲团围炉而坐,凝神静气。

  琴音歇了,留下清灵的尾音在空气中回响。

  巫女看向两人,微福了福身,平静地说道:“乌丸先生,黑泽先生,你们又来了。”

  “从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了,我们来了这么多次,你不该称呼我们为信徒或者居士吗?”乌丸雾屿开着玩笑。

  “可两位并不信奉神明。”

  “不要乱说,我们每年都来这里请御守的。”乌丸雾屿晃了晃自己的手机,露出上面坠着的新御守。

  巫女仍是那句话:“两位并不信奉神明。”

  乌丸雾屿还要争辩,就见巫女缓缓朝他们走来。

  “经历过重生这样的奇事,您还觉得神明是并不宠爱您的吗?乌丸先生。”巫女脊背挺拔,认真地盯着今日的乌丸雾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