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了起来,吹得后门上悬挂着的两个白灯笼哗啦作响,原本散落在地上的纸钱被风吹起,又飘飘荡荡的落回到地面上。只听得有人隔着墙说话,是一个年长女人的声音:“唉,这才几天呐,游小子就瘦成这个样子了。” 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女人说道:“可不是,只说吃不下,可人哪能一直不吃饭,听说他岳丈在一旁看着,他才吃了点下去,到底后面还是吐掉了。”“你说这天上怎么会突然掉火下来呢,正好掉到他家的柴火垛里,游小子怕冬天冷到了媳妇,特意现在就备上了不少木柴,这一烧着可就不得了了。”“可不是,大晚上的突然起火,我男人说来帮忙的时候火都烧得一人多高了,游小子力气大还抱着他媳妇从火里冲了出来,只可惜周娘子还怀着身子,被这么一吓当场就见了红,游小子抱着她跑了一路才跑到大夫家,大人小孩却还是一个都没保住,作孽呀。不过我听说啊,这天下掉下来的火,跟那个妖女有关。”后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蹲在墙外的三人已经听不清了,想必是那两个妇人说到什么不敢让人听见的话。

  风把一张纸钱吹到了香云脚边,她看着那张白色的纸钱,突然跪下来对着院子里重重磕了三个头,这个举动倒是把姚重礼吓了一跳,他正准备开口问香云这是怎么了,却感觉到身旁的皇兄拉了拉自己的衣角,用眼神示意自己不要说话。等香云起身之后,时安泰因为腿脚不便,只得鞠了三个躬表示歉意,然后拉着香云离开了这户挂着白色灯笼的人家。

  姚重礼看着另外两个人的神色,加上刚刚听到的对话,如今也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知道是那晚皇兄和香云乘着孔明灯逃跑之时,孔明灯倾斜掉下来的炭火导致这家人柴火堆被引燃,他开口安慰两人这件事都是无心之失,但两人都选择了沉默,姚重礼便也不好继续再说下去。

  又走了一段时间,两个伤员实在坚持不住,三个人只得又歇了下来。香云扶着时安泰坐到了地上,自己却突然起身说道:“这里还是比较安全的,侍卫们一时间也找不过来,便是找到了,也不会对两位皇子怎么样的。”时安泰听出头话中有异,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已经不能了,香云起身逃开他的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流着泪说道:“王爷,我知道您是真心带我走,这便够了,但多少事情因我而起,从前的事我还可以安慰自己是天灾非人力可违,但刚刚的事情让我明白,我的确是他们口中的妖女害了许多的人。我哪里还有资格和王爷一起逃出善兴游山玩水,我应当去承担我的报应。只要我死了,王爷您也就安全了,皇后娘娘她一定会救您的,这一切罪责都会随着我的死亡结束的。”

  时安泰心里着急,但他知道自己若是有追上去的举动,香云只会连告别留言的机会都不给他,此时他已经慌乱到有些口不择言:“那些都是迷信,这都是封建迷信,风灾那只是气象问题,刚刚遇到的那家人,也是因为那晚上孔明灯上的绳子没绑牢,是风吹歪了孔明灯才将木炭撒下去的,我们自己都差点摔死,怎么能说是因为你呢,就是有罪也该是造孔明灯带你飞上天的我有罪,和你无关。要承担责任也该我们一起承担,你不要做傻事。”

  时安泰却没想到自己这番话听在香云耳中,成了莫大的讽刺,那晚上的孔明灯的绳子,是她故意没有绑牢的,可谁知如今她和时安泰都还活着,反倒害了无辜之人一尸两命。她回头深深看了时安泰一眼,便头也不回的朝着巷子里跑远了。时安泰此时也顾不上自己腿脚不便,也拼尽全力追了上去,可香云像是对这片街巷颇为熟悉,三下两下就消息在了时安泰面前,时安泰大概猜出了香云的打算,便着急的朝街巷外走去。

  只有姚重礼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身边的两个人便都跑得没影了,剩下他一个人愣在原地。姚重礼等了半日不见一个人回来,没法只得自己扶着墙慢慢往前走,但他并不认识方向,在巷子里绕了半天反倒回到了原地。侍卫们进街巷搜捕的消息很久就传了出来,各家各户都紧闭门窗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姚重礼此时就是想要找个人来问一问路都找不到人,再次回到原地的时候姚重礼靠着墙再也不想走一步路了,他听见有脚步声从后面传来过来,想着要遇到来抓自己的守卫,他干脆亮明身份,此刻也顾不上回去后会被舅舅和母妃如何责罚,他实在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脚步声走到他身边停了下来,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属下来迟了,还望皇子恕罪,只是怎么不见了王爷和香云姑娘?”姚重礼回头见来人是刘长明,他的脸上还有刚刚被按在地上蹭上的泥巴,摆了摆手说道:“说来话长,香云突然说什么要去赎罪先跑了,皇兄去追她了,剩我一个人在这里迷失了方向,若不是你来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绕到什么时候。”此时又听见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朝这边跑了过来,刘长明示意姚重礼不要说话,然后上前背起他,两个人一路躲着侍卫们,从远离城门口的出口走出了街巷。

  刘长明在附近雇佣了一辆牛车,原本他是准备护送姚重礼回丞相府的,毕竟如何王爷和香云都没了下落,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结果,而三皇子身上的伤还得请太医来瞧过他才能放心,若是三皇子真出了什么事,别说飞黄腾达,只怕他的小命都保不住了。姚重礼却不肯回去,硬要回到城门口在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刘长明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得调换车头,牛车驮着两人慢悠悠的绕过这一大片街巷又往城门口的方向而来。

  一直等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的阮雨棠,突然听见了城门口方向闹了起来,便掀开车窗往外看,只看见几个守城门的侍卫抓着一个人。她下了马车想要靠近一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从隐蔽处走出来后没走几步,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阮雨棠吓得要惊叫出声,那人却抢先一步捂住了她嘴,凑到她耳边说道:“糖糖别怕,是我。”阮雨棠不敢置信的转过身,见站在身边的真的是何为常,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说道:“为为,真的是你吗?你怎么在这?”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带上了哭腔,最后抱住何为常哭得说不出话来。何为常拍了怕她的后背,等她稍微平静一些才说道:“教授帮我逃出来的,教授让我赶来这里救人。”此时阮雨棠的心情终于恢复过来,从重新见到何为常的狂喜中回到了这一团乱麻的现实。

  侍卫们已经追着三人进入了街巷,而刘长明也已经甩脱了侍卫躲到了街巷里,何为常和阮雨棠对视一眼,知道对方和自己的想法一致,与其在这里等不如追进去,若是能赶在守卫们之前找到香云和时安泰,事情也许更有转机。

  接到通报后调过来的侍卫越来越多,人手多了之后就开始挨家挨户的搜人,并警告居民关紧门窗不许私藏逃犯。阮雨棠知道守军头领已经得知太子今天回善兴的消息,现在是准备抓时安泰和香云好和太子邀功,如此更是着急要找到时安泰他们了。阮雨棠她们倒不用担心遇到侍卫,国公府的腰牌或者出入皇宫的腰牌随便掏一块出来,就足以使对方毕恭毕敬了。若是对方还想问些什么,只需沉默对方便会很窘迫的闭上嘴,对方还要担心是否会受到责罚,不管阮雨棠喜不喜欢,皇室公主这个身份实在给她带来了太多便利。

  何为常靠着太阳辨别方向,带着阮雨棠在街巷里穿行着,祈祷她们能赶在守卫之前找到香云她们。走着走着,阮雨棠突然说道:“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熟悉,我们是不是来过这个地方?”何为常笑道:“荀从游拿着监正给的赏金在这附近买了一间小院子,我们上次找监正的时候来过。”两人说着话就来到了荀从游的院子门前,却看见了院门地上被风吹起的白色纸钱,和门上挂着的白色灯笼。

  【作者有话说】

  有些悲剧,是无法避免的,你改变了一切一切起因,还是会走向相同的结果。

  142 追逐

  ◎没有上帝视角的人,只能从字看到听到的一切去了解事情,却往往一叶障目,甚至南辕北辙。◎

  阮雨棠诧异的看着挂在门前的白灯笼,回头问何为常:“为为,你没记错就是这家吗?”何为常点了点头,两人便都沉默下来。最后还是何为常叹了口气说道:“走吧。”

  两人并不熟悉这片街巷,只是找准一个方向顺着路口往前走,若是遇到守卫便朝他们打听一下最新的消息,虽然她们没有找到人,但是得知守卫们也没有找到,至少还能有些希望。走了一会儿阮雨棠只觉得额头冒汗腿脚酸软,她已经好久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了。阮雨棠靠在一个墙根下歇着,对何为常说道:“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先分析一下他们会怎么走吧。”“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往城门的方向走,毕竟现在城门口的侍卫很多都被派来这些小巷子里找他们了,剩下的人也都几乎把守在巷子的出入口,此时城门口的防守反倒是最薄弱的,也许有机会乘现在逃出去。”何为常分析完,阮雨棠表示对她的分析无比认同,于是两人便沿着城门口的方向往外走。

  走了一段路后,阮雨棠突然停下来,将耳朵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一无所获,但她遇到下一堵墙的时候依旧会趴上去听,直到听到第六堵墙的时候,她对着何为常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何为常了然,便也趴到墙壁上,只听见有脚步声朝这边走了过来,那脚步声听起来只有一个人,走得又快又轻。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不是守卫的脚步声,若是自己寻找的四个人其中之一,最有可能是香云的脚步声。两人从眼神中心领神会对方的意思,便各自退到巷口的一边躲藏起来,只听得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等到那脚步声快要走出巷口的时候,两人突然冒出来一左一右将那人架在了中间。

  来人正是香云,走到巷口时被突然跳出来的两人吓到惊叫出声,正准备往回跑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一左一右拉住了。香云这才看清拉住自己的是谁,可她见到阮雨棠后,反倒挣扎得更厉害了,何为常此时还不明所以,所以安抚道:“我们是来帮你的,不是来抓你的,不要怕。”阮雨棠自然明白香云挣扎的原因,便说道:“你真的有把握能摆脱守卫的追捕逃出这片小巷吗?你若是被这些守卫们抓住了只怕会被当场处死,到时候你还有机会说出冤屈吗?”香云却不肯听劝,只说道:“公主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将东西交出来的,既然横竖都是死,我还不如自己选择死法。”说完便用力将双手往后一扯,猛然一下扯得旁边两人站立不稳差点撞在一起,何为常本能的伸手去扶阮雨棠,香云便乘机摆脱两人的钳制逃了过去。

  何为常将阮雨棠拉住,两人互相抱着才没有摔倒,她好奇的问道:“香云刚刚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不会交出来什么东西?”阮雨棠回道:“她拿走了周元和李寻的信件,也就是定西王当时要状告时安泰诬陷周李是敌国奸细的证据。”话音刚落阮雨棠觉得何为常的身体僵住了,她顺着何为常的视线回头往身后看,视线和听到香云刚刚那声尖叫,循声而来的时安泰对视上了。阮雨棠有些欲哭无泪,她从时安泰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捉奸在床那种我就知道的表情。

  时安泰维持着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们,末了才冷冷说道:“你不是一直说不知道我找你要什么吗?你装傻装的真像啊,我竟然都相信你是真的不知道那几封信的存在了。如今看来,你不仅从头到尾都知道我想找你要什么,而且你从未相信过我是无辜的。”阮雨棠现在真是哑巴吃黄连,她真的很想和时安泰说:“我说我到今天早上才知道那几封信的存在,你信吗?”但若是说起信任,阮雨棠只能承认自己的确从未真心相信过时安泰,但这也不能怪自己吧,谁能相信一个杀自己全家的杀人凶手说的话啊。

  时安泰现在满心里都是香云,他没想到香云竟然帮自己将那几封信偷了出来,虽然他并不知道香云是如何得知那几封信在国公府,更不知道香云是如今将那几封信拿到手的,但此时他以为自己明白了香云刚刚所说的:“只要我死了,王爷您也就安全了,皇后娘娘她一定会救您的,这一切罪责都会随着我的死亡结束的。”这句话的含义,原来香云不仅准备将风灾和火灾的罪名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甚至连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这几封信都帮自己处理好了,时安泰的内心此时翻江倒海,他从未想过有一个人能为自己考虑到如此细致,能为自己打算的如此周全,更没想到香云竟然想用她自己的死来帮自己洗脱一切罪名。时安泰现在心里又是懊恼自责,又是开心甜蜜,夹杂着悔恨愧疚,只一心想要找到香云,绝不能让她就这么死去。

  时安泰丢下两人追着香云的背影离开之后,阮雨棠才有机会将前因后果都说给何为常听了一遍,何为常问道:“那香云岂不是准备将那几封信件公开,以此来锤死时安泰,你才是想要帮着他瞒下信件的人?这算是什么事啊。”阮雨棠无奈的说道:“香云的确是准备靠着那几封信置他于死地,不过我也没准备帮他瞒着那几封信,想要按下信件的是太子和真正的姚重唐,他们是真心相信自己弟弟也好,还是为了保全皇家颜面也好,齐心协力的隐藏了这几封信,却偏偏遇到了听云和香云,将这几封信又翻了出来。”

  直到天光都已经大亮陈璇才姗姗来迟,原本的马车坏在半路上实在耽误太多时间了。她估摸着自己已经快要来不及寅时赶到城门口了,可再怎么催马车也只能跑这么快。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陈璇掀开车帘一看,只见城门处稀稀落落的站着守卫,反倒是城门附近的巷口守着不少人。李车夫下车找人打听了一番,回来将城门口早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陈璇不知道自己是算赶上了还是算没赶上,焦急的下车准备也去巷子里看看。一直等在马车旁的晚香看见陈璇,立刻躲到了马车后面,她不想让陈璇知道贵妃一直偷看陈璇信件的事。但晚香又担心陈璇的安危,所以只得偷偷伸出半个头来观察她的动向。

  两位车夫都拦着不让陈璇进巷子,此时街巷里到处都是带着武器到处搜查的卫兵,若是不小心把陈璇磕着碰着了,他们两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陈璇正焦急的和两个车夫争辩着,陈松和陈八方已经下马站到了她旁边。陈璇看着陈松,还没想好要为自己在这里找个什么理由。陈松却先对对着两位车夫说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看着马车和马,不要让马乱跑伤人。”说完便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李车夫,然后才对陈璇说道:“我可以让你进街巷帮忙寻人,但你必须跟在八方后面,他可以保护你的安全。”嘱咐已定,三人便一起走向了看守巷口的守兵,守兵看到丞相府的腰牌,自然是要放行的,但是同时也在腹诽:今天这块街巷真是蓬荜生辉,这么多达官显贵云尊降贵亲自过来找人。自己也不用忙着抓人,光伺候照顾这些人就得了。

  晚香原本瞧着丞相过来,心想这下好了陈璇肯定会被抓回丞相府,自己不用担心她的安危了,谁知道陈松不仅没让陈璇回家,反倒亲自带着她进小巷去找人,晚香真的欲哭无泪,她这次的任务就是要保护陈璇的安全,如今想要躲着不出去都不行了。晚香找到一处无人看守的围墙,几个箭步助力下跃上了围墙。此处街巷的围墙普遍都是泥土石头垒成的,并不是很牢靠,晚香身体轻,在上面小心移动倒也不怕压坏了围墙,但那些身材魁梧的士兵只怕刚站上去整堵墙就会散架。晚香占了一个高位的优势,悄悄潜伏在上方注意着陈璇的动向。

  一群人在街巷里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乱窜,而香云却早已经利用地形优势远远躲开众人,来到了一处无人看守的围墙之下,轻松爬上了围墙边的枣树,踩到了围墙之上。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今天真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深秋的阳光格外的灿烂,天空一碧如洗,天高云淡。姚重贤看着阳光下湛蓝澄澈的海面,挥了挥手示意满载着粮食和士兵的船队启航。

  小岛距离善兴并不遥远,很快站在善兴城楼上的士兵便通过瞭望塔看了这浩浩荡荡的船队,吹响了身边的号角,悠长的号角声从城门的最高处开始传出来,城中各瞭望塔听闻号角声后依次吹响号角,号角声开始回荡在整个善兴城中。

  稳坐在佛像蒲团上的皇后睁开了眼,停下了手中敲击的木鱼,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后,木鱼声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不急不缓节奏稳定,佛堂的门窗都紧闭着,今天窗外的好阳光穿透这厚重的窗纸落在佛堂,也只剩下一些昏暗的光线,佛堂里的人和事物似乎都停留在了这昏暗的静止时间里。

  【作者有话说】

  进入秋天了,希望你们那里都能有个好天气。

  143 城墙

  ◎何为常自己倒没什么,只是如今回顾往昔有些感叹,一旁的阮雨棠却听得直掉眼泪。◎

  太子的船很快就靠了岸,先行的士兵们已经在岸边整齐列队,巷子里的侍卫听见号角声,也都停下脚步恭敬整齐的站立在街巷边。站在城墙上的士兵是第一个看见太子走到甲板上的,还没等太子走下船,“恭迎太子殿下”的呼声就已经如潮水一般从城墙上蔓延开来,守在城墙周围的士兵也都整齐的跪了下来,低着头以最谦卑的姿态迎接太子。

  乘着众人都跪下低头的功夫,香云跳下围墙,一个箭步就朝城门口冲去。阮雨棠听见有人跳下来落地的声音,赶紧绕过围墙,一眼就看见了朝城门口飞奔的香云,便大喊一声:“香云在这里。”喊完自己便首当其冲朝香云追了过去。香云毕竟已经一夜没有吃东西,且又走了一个时辰,此时已经精疲力尽腿脚发麻了,所以很快就被阮雨棠追上。阮雨棠此时着急,只一心不想让她寻死,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能用双手牢牢拽着她的衣服,急急说道:“你不要寻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好好活下来,自然有机会报仇,活下来才有希望。”香云听见这话,虽笑着却忍不住哽咽起来,说道:“对,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周寻和李元死了,再也不能开口了。” 香云说完也不和阮雨棠多废话,只突然伸手朝阮雨棠胳膊上一捏,阮雨棠顿时觉得双臂脱力再拽不住她了。

  何为常知道她此时心意已决,自己也实在没有话可以劝她,索性什么也不说只拉着不肯让她走。香云瞧着听见喊声冲过来的侍卫,眼神突然变得决绝起来,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拔出便朝阮雨棠的胸口刺去。阮雨棠不妨她突然来这么一手,看见匕首朝自己刺过来,本能的被吓得四肢僵硬闭上了眼睛。一旁的何为常也来不及思考,只松开香云飞身挡在了阮雨棠身前,她只觉得自己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心里一寒,她虽然已经做好用自己的死让阮雨棠逆天改命,换回阮雨棠所有亲人的打算,但她害怕自己若是就这么死了,真的能改变阮雨棠家破人亡的未来吗?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何为常此时才想起低头,却发现香云及时反转了匕首,是用刀把撞上来的,她这才明白香云并非真的要杀人,只是想要摆脱他们的纠缠罢了。香云乘着两人松开自己的机会,一脚踢在何为常的腰上,何为常站立不稳连带着身后阮雨棠一起摔倒在地。香云看着被自己踢倒的两人,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转身朝着城门跑去。追上来的侍卫瞧见香云拔出了匕首,又看见公主和侍女两人都摔倒在了地上,心里都慌了,若是公主真在这里出了什么好歹,只怕他们都得性命难保。所以侍卫们如今也顾不上追香云,全都赶上来查看公主的伤势,近前来仔细一看并没有瞧见血迹,众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到现在时安泰才终于一瘸一拐的从巷子里绕了出来,可是刚走出巷子就被守在巷口的侍卫们按倒在地,时安泰看着香云的越来越远的背影气得大骂起来。阮雨棠她们已经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听见这边传来叫骂声,都走了过来。阮雨棠瞧着被按在地上的时安泰,有些无奈的对侍卫说道:“放开他。” 压着时安泰的侍卫们面露难色,并没有松手。阮雨棠扫了他们一眼,又重复了一遍:“放开他。”几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只得都松开了手。时安泰眼看着香云上了城墙,气得趴在地上指着香云的背影喊道:“别管我了,快去追她呀,快去拦住她。”

  香云一路跑到了城门口,此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原本剩下来守在城门口的士兵就少,他们如今还都整齐的跪立在城门口两侧,香云从旁边的楼梯爬上城墙这一路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她站在城墙上,看着东边已经完全升起来的太阳,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整个东边天上的太阳和水里的太阳被金灿灿的光连在一起,亮堂堂的一片。风停了下来,温度逐渐升高,香云觉得自己像是融化在那团光芒里一样。她准备拿出听云偷给自己的信件,却摸了一个空。

  何为常将自己揣在怀里的东西塞给了阮雨棠,阮雨棠低头一看,看到了信封上的周字。她惊讶的抬头看向何为常,立刻明白原来是何为常趁着刚刚和香云拉扯的时候,从她身上偷来的。说起来惭愧,在遇到阮雨棠之前,何为常时常靠偷窃来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水平,就是被人发现,失主也多半可怜她是个孤儿并不多苛责她。而在遇到阮雨棠之后,一半是何为常为了塑造自己善良友好的形象,一半是因为她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在学校老师的教育下明白了事理,便再也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了。

  后来偶然一次她们在街上遇到了偷零食被店主抓住的小女孩,何为常出钱帮女孩买下了零食,并教育小女孩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小女孩走后,何为常在和阮雨棠感慨自己当年也做干过这种事的时候说漏了嘴,阮雨棠才得知何为常当年的这些经历。何为常自己倒没什么,只是如今回顾往昔有些感叹,一旁的阮雨棠却听得直掉眼泪,反倒要何为常来安慰她。

  那些没有相遇之前的生活,天差地别。阮雨棠是家里的独生女,在出事之前几个长辈天天围着她转,长辈一边担心她零食吃多了吃不下饭,一边拗不过她,撒撒娇便又为她拆开了包装袋。她虽然一直知道何为常是个从出生就被丢弃的孤儿,可何为常从来没和她说起过相遇之前的生活,阮雨棠便也无从得知何为常之前到底如何长大。如今听何为常说起,虽想好好安慰她一番,可还没开口自己倒先掉下了眼泪。

  何为常的这一手艺多年未用,早就有些生疏了,所幸香云当时并没防备她会来这么一手,所以何为常才能轻易成功。何为常知道劝香云是没用的了,便想着将证据偷过来打乱香云的计划,若是能阻止香云今日慷慨赴死自然最好,便是不能,也希望能够借此拖延一段时间,好想出对策救下香云。

  香云此时才发现自己弄丢了书信,而城墙下的人已经发现了她。不知是谁指着她喊了一声妖女,杀妖女的呼喊声便渐渐大了起来。香云低头看着城下的那些人,都在光亮里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只看到攒动的人影和听见越来越响亮的呼声。她本能的替自己辩解,小声说了一句:“我不是。”可其实她也不太能确定,为什么自己所到之处后来会接二连三的引发火灾。她只是想要救人而已,为何那人反因她而死?在震耳欲聋的呼声里,她的心也渐渐动摇了。

  那些人在城下喊着杀妖女,却没一个人敢上去,所有人都在等着太子的决断。太子骑着马,走到城门下抬头看着城墙上的香云,香云静默的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宣判一样。阮雨棠一把推开拦着不让她上去的士兵,尽力朝楼梯上跑着,她只希望那些人的声音小一些,好让香云对这个世间多一点留念。太子缓缓抬起马鞭,指着香云说道:“杀妖女,行天道。”一旁的陈良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他一直跟随太子,自然知道香云的真实身份,他原本就不认同太子为了隐瞒王爷坠马的真相而冤杀马夫,如今自然更不认同天灾人祸让一个女子背锅。太子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头看着他,缓缓说道:“民意不可违。”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事时过境迁,当事人也许已经放下了,可听在关心她的人的耳朵里,却比她本人还要伤心。

  144 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