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雨棠推开门的时候,荣王妃正在看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阮雨棠上前给荣王妃行礼,起身也看向那副画,发现那只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画而已。荣王妃却笑着指着画上的一处高山说道:“这座就是陵州的落霞山,山上种满了桃树,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远远看过去就像天上的晚霞落在了山坡上一样。山脚下还有一条梅溪,你看就是画上画的这条,六月酷暑之时溪水依旧冷如冰雪。我年轻的时候和荣王一起去过,如今回想起来,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阮雨棠笑着说道:“日后我若是有机会,也能和姨奶奶一样亲眼去见见这画中的山水就好了。”

  荣王妃笑着说道:“公主还年轻,定然有机会去的。”

  阮雨棠请荣王妃入座,何为常上前替二人倒了茶后站到一边。荣王妃也不喝茶,自顾自讲起年轻时和荣王一起游玩名山大川的经历,阮雨棠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由得升起一股羡慕之情来。荣王妃口中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识过的风土人情。

  荣王妃也瞧出了她眼中的艳羡,突然停下来问道:“公主知道当年我和荣王为何要离开善兴四处游玩吗?”

  “自然是姨奶奶和皇叔公寄情山水,夫妻二人志同道合,所以才能一起走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人间美景。。”阮雨棠只当荣王妃是在给自己撒狗粮,自然顺应着奉承她,但是荣王妃的目的自然不会这么简单。

  荣王妃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凤钗,说道:“表姐难道没有跟你提起过吗?当年你皇爷爷登基的时候,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荣王妃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她知道阮雨棠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又笑着说道:“人老了,就喜欢提起从前的事情,公主你别嫌我这个老婆子烦人。”

  阮雨棠赶紧赔笑道:“姨奶奶这是哪里的话,我还求着姨奶奶多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好长长见识呢。”

  荣王妃望着她和表姐相似的眉眼,终究还是不放心的叮嘱道:“我知道公主心系百姓一心为民,如今善兴风灾严重,自然以救灾为第一要事。我们既受百姓供奉,自然要以百姓为重,救济灾民原本就是我等的责任,只是太子想必很快就能知道善兴遭受风灾,会带着粮食回善兴。到时候公主若是能在其中为太子和昌平王周旋是最好不过的,若是不能,还是希望公主能如我当年一般,远离其中纷争。”

  阮雨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王妃的话,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何为常一眼。这一眼落在荣王妃眼中,她便什么都明白了。荣王妃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叹当年还是在叹现在。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便起身要走,阮雨棠起身送她,何为常一如往常的跟在阮雨棠身后。荣王妃临上马车之前,回身对阮雨棠说:“公主,有些话我在无尘寺已经跟你说过了,不可能的人不要去招惹,当心害人害己。”说完便不再看阮雨棠脸上惊讶的表情,自己进了车厢。

  马车为了平稳走得很慢,季青坐在马车上回想着公主和太后相似的眉眼,她望着年轻的公主像是看见了年轻的表姐,恍惚间自己也回到了年少的时候,回到了那年开满花的园子,表姐给她闻自己的手帕,说那是香店掌柜的女儿钟宁儿专门为自己调配的。季青便问花了多少银子,自己也去找她调配一个。表姐却收回手帕,得意的告诉她花多少银子也买不到。这时叶珊走过来说钟宁儿来送香,那是她第一次注意到钟宁儿,钟宁儿那双大而清澈的眼睛将主人的情绪全部展露无疑,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卑和希冀,爱慕却又克制。她知道表姐肯定也看得出来,可是表姐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季青再次见到钟宁儿,是在好几年之后了。她进宫为表姐贺寿,宴席散后她不着急出宫便独自在御花园散步。只见一个宫女过来说是兰妃请她过去叙旧,她好奇的跟过去又看见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钟宁儿告诉她之前有人卖给自己一种香料,说是龙心口的鳞片,制成香涂在身上,靠近的人能感到初春阳光般的温暖。自己将这龙鳞制成香后送给了皇后,这次请季青来是想问问她,那香是否如卖香料的人说得那般神奇。

  季青不解的问钟宁儿,制好香后为何不自己涂在身上试试呢,钟宁儿只笑着说那样名贵稀有的香料自己用可惜了了。钟宁儿说那种温暖只有靠近的人才能感觉到,整个皇宫除了季青,她再也找不到人问皇后用完香后,身上是否真有如初春暖阳温度的人了。季青根本没有注意表姐身上到底暖不暖,看可她看着钟宁儿满怀期望的眼神最终只能点了点头,钟宁儿开心的笑了,说卖香料的人讲得那样神奇,竟然是真的。

  季青最后一次知道有关钟宁儿的消息,便是兰妃突然病死,她的两位皇子直接被派到边疆封地的时候,虽然表姐对钟宁儿的事闭口不提,可季青还是从别的地方打听到了一点风声。她总是会想起钟宁儿站在园子花树下,远远看着表姐的样子。

  马车停了,季青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渗出来的眼泪,其实到如今这个年纪,她知道太多过程轰轰烈烈结局却惨烈异常的故事,也见过太多开始缠绵悱恻最终却只能抱憾终身的爱情,也认识比钟宁儿更痴情下场更凄惨的人。可年少记忆里钟宁儿眼中对表姐的脉脉爱意,和问她在靠近皇后时是否能感受到温暖的希冀语气,却一直触动着她的内心。

  她曾经以为在自己看到表姐亲手写的“怀宁香”三个字时便是这个故事的结局,自己在几十年后终于看到了表姐的悔恨,当年的一切也应该随着众人的离世而终结。可是她又看到了公主的眼神,那一刻季青仿佛看见了当年的一切又开始重演,她知道公主必定和太后一样不会听从自己的劝诫,她只希望这一次不会再像当年一样,其中一个人死去,剩下的人带着谁都不能倾诉的遗憾活着。

  阮雨棠自然不知道荣王妃此时在想些什么,她只当荣王妃是古代人不能接受同性相爱而已。她之前只忙着救灾,没想过太子会因为风灾赶回来这件事,她当然知道时安泰无法在太子回来之前回到一千年后,注定要面对时安泰和太子对峙的局面。何为常却安慰她不必担心,从定西走回善兴起码要一个月,而且太子为了获得民心肯定会携带大量粮食,在路上需要的时间只会更多,眼下还急不到太子回来这件事。现在如何将人救出来,救出来的人该如何安顿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

  有了荣王的帮助,时安泰这边很快就将粮食调运出来,很容易就安排好人准备好食物,完成今天在各大路口派发食物的承诺。目前食物充足时安泰也并没有为难各位粮铺的掌柜,只是要求他们不准提高粮食价格。为了防止城中有人哄抢粮食造成恐慌,时安泰要求各大粮铺每日限量出售原价粮食,告诉民众粮食一直可以购买不至于断粮。城中很快稳定下来,善兴周边村庄的百姓也在军队到来之后,很快被从流沙中救了出来,和他们所预想的一样,村民们在长者的建议下提前找到了可以躲避风沙的地方,伤亡并不多。

  时安泰看着渐渐稳定下来恢复秩序的善兴城,却还是放不下心来,善兴原本的港口和码头几乎都有流沙堆积,没办法再停船运送货物了,他便借着从前书中看到的以工代赈的法子,将善兴城中如今已经无货可卖无事可做的众人召集起来,和各村子中清理完田地中流沙的人们一起,去清理码头港口的沙子,每日派人在这些地方按家中人口派发粮食,好照顾他们家中没有劳动能力的孩子和老人,并且宣讲港口恢复之后运粮和运货的船只就能再次停泊,大家的生活很快就会恢复如常,给大家指明了一个努力就能将生活变好的方向。

  陈檀每日都忙着在港口管理官员派发食物,何为常也曾去港口见过他,只是陈檀为了防止有人趁着派粮中饱私囊,几乎每个环节的账目都必须由他亲自过目,何为常实在难得和他说上几句话。时安泰原本是怕善兴城中无所事事的人多了会生事,才想出这样以工代赈的法子将他们集中管理起来,却没想到人多口杂,一个流言悄然在人群中流传开来。

  【作者有话说】

  荣王妃担心的阶级问题阮雨棠从来没有想过,两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所以互相无法理解。

  111 谣言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想要让人相信那就还需要一点神迹。◎

  当陈檀终于从属下口中听到传言的时候,这个传言已经在港口传得人尽皆知了。何为常经常来码头帮忙派发粮食,所以她比陈檀还早一点听到传言,她自然不相信这个流言所说:是因为龙王爷没了善兴才会遭受风沙灾害。但是谣言愈演愈烈,悲观绝望的情绪也随着流言蔓延开来,何为常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她打听半天才找到这次流言的源头,是几个村民说自己亲眼看见龙王爷掉进了湖里,他们几个村子还组织人去捞,不仅什么都没打捞上来,去捞的几个人还被怪风刮进了湖里。何为常想找那几个村民来详细问问,可是村民已经被陈檀派人叫走了,她只能等陈檀问完再去打听。

  原来那几个村民来自龙游山脚下的几个村庄,无论陈檀如何询问,他们一口咬定在风沙来的前一天,自己真的看见一条龙摇摇晃晃的从天下掉进了山脚下的湖里。龙游山山顶的龙息台历来是皇家祭祀天神的地方,陈檀自己没办法擅自派人去龙游山调查,只能来找时安泰商量,希望王爷能派人去龙游山脚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龙从天上掉了下来。陈檀一直信奉孔夫子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如果不是这则流言严重摧毁了民众救灾的信心,他是不愿意花精力去调查谣言的。

  时安泰当然知道事情的真实原因,但是他害怕陈檀会责怪自己带香云去祭台上游玩,所以只能答应下来,说自己会派人去调查。时安泰原本想着派人去湖中将羊皮筏打捞上来,众人一看便知道坠龙事件不过是个误会。所幸当天并没有村民看见自己和香云,自然也猜不到这件事因自己而起。可他派人去湖边好不容易将羊皮筏打捞上来之后,才发现羊皮筏上的天然染料早早已被湖水泡掉了大半,现在根本看不出皮筏上原本的图案。

  善兴向来有撑羊皮筏在水上打渔的传统,所以围观的村民对从湖中捞出破损的羊皮筏这件事并不奇怪。只是时安泰想要靠捞出羊皮筏破解谣言的希望完全落空了。

  港口的谣言已经越传越离谱,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这次风沙是因为龙王爷坠湖死亡造成的,如今龙王爷没了,就算躲过了上次的风沙也躲不过天谴。悲观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原本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的抢粮浪潮再次爆发。时安泰眼看着局势就要失控,只好找来阮雨棠她们,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希望她们能帮自己出出主意。

  阮雨棠听完却只好奇羊皮缝在一起是不是真的能当滑翔伞用,在时安泰再三确认真的能在空中滑翔之后,她开始佩服起时安泰的奇思妙想起来。何为常只笑着看阮雨棠问滑翔伞的飞行过程,直到看出时安泰明显有些生气了,才安慰他道:“流言管控不好危害会很大,但想要解决流言却并不难。按照你之前所说,如今已经没有办法破解谣言,那就只能顺势而为去引导谣言。”

  时安泰看着对面两张笑脸,心里的火气越发压不住了:“引导?怎么引导,难道真的要按照丞相的建议,去顺着流言对不存在的龙王大搞祭祀活动吗?”陈檀之前建议时安泰去龙息台上举办祭祀活动,好安抚民心。但是时安泰非常讨厌祭祀这种劳民伤财还毫无作用的行为,所以才选择将事实告知阮雨棠,希望她们能帮自己出个主意,而不是搞祭祀这种大型封建活动。

  “当然不是。”何为常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则流言的本质是什么?是善心百姓对于天灾的恐惧和对于大自然的无知,所以他们才会相信风沙淹没田地是因为善兴的龙王爷死了。我们没办法知道四十年前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这一次肯定不是因为龙王爷死了,对吧,毕竟你可乘着这龙王在天上飞过呢。”

  时安泰知道何为常是在调侃自己,他心里已经急得不行了,偏偏面前两个人还笑嘻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现在有求于人,时安泰只能忍着气继续问道:“那到底要怎么引导流言呢?”

  阮雨棠见时安泰已经气得涨红了脸,便看了何为常一眼,示意何为常再调侃下去时安泰搞不好会被气走,还是放过他算了。何为常接收到阮雨棠的信息,便收起笑脸说道:“别忘了,教授现在可是司天监的监正,算是最能代表上天说话的人了吧,只要监正帮忙,你想要什么样的天意就都能给你显示出来。不过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靠着监正的一张嘴怕是很难让他们全部信服,所以我们还需要造出来一点神迹。”

  “神迹?”时安泰见两人收起的笑容,认真开始帮自己出主意,心里的怒气便也渐渐消退了。

  何为常给阮雨棠一个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阮雨棠说道:“我有一个方法,你听听看。我是这样想的,先求教授放出话来,就说司天监夜观天象得知前几天有龙从龙息台上坠落下来,但这条龙当时只是受了伤,其实并没有死。然后你再去订做一个羊皮筏子的滑翔伞,还请那个师傅画上龙,趁着夜色朦胧想个办法将羊皮筏弄上天,故意让村民们看见,龙王这不就活了吗?既然龙王没死自然没什么天谴,流言自然消退了。”

  时安泰听完却犯了难,说道:“再去找人定制一个羊皮筏子倒不难,只是这时候故意让他再画上一条龙,太容易惹人怀疑了。其实他画的那条龙简单得很,我可以自己画一个一模一样的上去。这些都不难,但是怎么才能让这条‘龙’飞回到天上去?”

  “用风筝的方法把它飞上去,你在颜料里加些能在夜晚发出荧光的东西,模模糊糊的能在晚上看清龙的轮廓就行。”阮雨棠将羊皮筏送上天的方法说了,时安泰也没有异议。

  计划已定,三人便各自去准备。时安泰依旧去原先的羊皮筏子店订做一个羊皮滑翔伞,顺便去找了一些颜料和能发出荧光的粉末回来制作假龙。阮雨棠她们去拜访正在施粥的教授,将三人的计划告知了他。教授在施粥的时候也隐约听到了流言,城中的流言暂时还没有大面积的扩散开来。教授便将施粥的任务交给孟宇,自己回司天监翻看最近的天象记录,想着如何将这些天象同龙王受伤坠湖联系起来。教授很快就编造好了说词,将天象呈交到了宫中。这一消息自然从宫里泄露出来,从达官贵人的圈子里渐渐流传到市井街头。

  时安泰那边很快便将东西都准备好了,他买了一个巨大的龙形风筝,将羊皮降落伞糊到风筝骨上,再自己画上那条花花绿绿的龙。可是阮雨棠这边却没有这么顺利,监正的天象之说虽然渐渐流传开来,但毕竟是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人们只敢和亲近之人私下里谈起这件事,生怕被人知道传播宫里的消息受到惩罚。目前龙王只是受伤未死的流言传播速度远远比不上龙王爷死了的流言传播的快,舆论并没有按照计划的造起势,后面的计划自然也只能延迟。

  此时何为常想起跟在陈檀身边的侍卫刘长明,她看出来刘长明不服陈檀的侍卫首领陈八方,并且刘长明为人圆滑说起话来善于引导别人,很适合传播消息。何为常便让郑丰故意当着刘长明的面将龙王爷只是受伤未死这一消息透露给了陈八方,还多次提醒这是王爷从宫里知道的消息不要乱传。刘长明果然开始借着陈八方的名义开始在码头的人群中散播这一消息,众人都知道陈八方是丞相的侍卫总管,能探听到来自宫中的消息并不奇怪,而这种宫中消息大家明面上虽然不说,暗地里却传得飞快。

  陈檀很快就知道了有人将司天监的消息传递到了码头人群里,从风言风语里得知这一消息还是从自己的侍卫首领陈八方嘴里传播出去的,只是这一消息能够安抚民心,所以陈檀便只是明面上做做样子让大家不要传播宫中的消息,当着众人将陈八方训斥几句,实际上并不曾惩罚任何传播消息的人。他私下里找到陈八方问明了是郑丰将消息告诉他的,陈檀便猜到了是时安泰故意将这一消息散播开来,好来压制进来四起的天谴之说。所以私底下不仅没有怪罪陈八方,反倒赏了他几锭银子。

  舆论环境已经具备,便轮到神迹表演的时候了。造假这事自然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所以阮雨棠他们三个人自己带着被包裹好的风筝零件,趁着夜色来到了龙游山脚下的湖边,将风筝组装好之后就准备开始放风筝。虽然夜晚的湖边明显能感觉到有风,但是他们三个尝试了很多次,还是没办法让风筝飞起来,最后甚至连风筝上绑着的羊皮都被湖边的乱石划破了。

  羊皮毕竟太重了,靠着风筝的骨架根本没办法升上天。阮雨棠在多次尝试失败之后,不得不接受了这一现实,三个人只能先带着东西回城。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个时候阮雨棠和何为常对时安泰的态度是复杂的,一方面知道他以后是仇人,所以才会在他来求助的时候故意笑嘻嘻的气他。一方面毕竟现在的时安泰什么坏事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最终还是会选择帮助他。

  112 神迹

  ◎香云勉强睁开眼睛,只看见时安泰站在自己面前朝自己微笑着,他身后是一片跳跃升腾着的绚丽火焰。◎

  阮雨棠他们回来继续研究让这条花花绿绿的龙升到天上的方法,在风筝纸上画着的龙实在和羊皮筏上的龙看起来相差甚远,他们只得放弃使用风筝将皮筏升到天上去的这个想法。三人在屋子里对着翻着白眼的龙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时安泰忍不住先说话了,“要不然就按丞相说的搞个祭祀算了,这么让流言继续扩散也不是个事。”